虽然有招揽之心,卢灿却低头未语,手指不停的翻看着这三本经济学的宏论。
书有褶,角有卷,字里行间有批注,阅读者当时应该非常用心。
他抬头,扬了扬手中的书问道,“先生姓名?”
“康丁.梯若尔。”对方推推眼镜,这一动作让他平添两份文气。
这个名字卢灿没听说过,有点失望。
康丁.梯若尔在后世虽然不甚出名,但他有个弟弟,让.梯若尔,201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获得者。让.梯若尔在获奖后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时说,“我的博弈论中很多观点,都受益于我哥哥的影响。他比我更有资格获得这一奖项,我愿意将所有荣耀与他分享。”
他所说的哥哥,就是康丁.梯若尔,当时康丁正任职巴黎大学经济学教授。
卢灿还是有些孤陋寡闻。
不过卢灿依旧笑着与他握了握手,问道,“洛奇证券在利摩日基础很好,为什么要远离本土,搬迁到朗斯?”
“唉,他们认为利摩日瓷器看不到希望……”
似乎被卢灿一句话戳到痛处,康丁神色有几分黯然。
七八十年代之交,利摩日关闭了超过一半的瓷厂,像运通瓷器,卢灿估摸着也没有扛过这波风浪。
原因嘛,很简单。
引发这波瓷厂倒闭潮流的最直接原因是原材料的匮乏——利摩日的优质高岭土在七十年代中期,就已经开发完毕。利摩日瓷器想要继续辉煌,要么加大投入,研究新配方;要么就从周边国家和地区进口高岭土。
无论哪一条,都要增加投资成本,这让利摩日瓷厂的资源优势,荡然无存。
这还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主要原因是欧洲大陆的经济,全面衰退。
历经战后三十年的发展黄金期,欧洲各国对资源变得无比依赖。几场中东战争,阿拉伯联盟对石油出口的控制,死死掐住欧洲经济命脉。
经济发展停滞,导致消费力下降,市场出现虚假饱和,产品滞销,这些也给利摩日瓷器工业带来如山般的压力。
一方面成本增加,一方面市场滞销,利摩日制瓷工业,正处于痛苦的转型期。
“那康丁先生,你觉得利摩日制瓷工业,还有前途吗?”卢灿的眼睛黑漆漆的盯着他。他并没有问对方洛奇证券的做法对错与否,而是换了一个更大的概念。
康丁吃惊的看了对方一眼,不明白这个年轻的顾客为什么这么问。不过,有些话,真的只适合与陌生人交谈。眼前的东方人,虽然年轻,可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飘逸气质。
“利摩日以瓷器闻名世界,他们还能有第二种选择吗?难道还真的让那些窑工重新回到牧羊放牛的农民生活?”康丁嗤笑一声。
“这就是一个转型、分娩期,我并不认为这是坏事。”他扬扬手,气势逐渐昂/扬。
“法国瓷器工业需要涅磐重生,就必须要淘汰掉足够多的毁坏它根基的病体,只有在这场残酷的市场淘汰中存活下来的,一定可以成为精英,一定可以代表法国瓷器工业,重新崛起。”
“利摩日会有这样的瓷器企业吗?”卢灿紧追着问道。
“有,而且不少。”他立即接口道,“柏图、莱诺、森德、哈维兰这些瓷厂,完全具备独/立研发新配方的能力,他们现在也在这么做。像莱诺就做得很出色,他们吸取英国和德国制瓷工艺,开创性的提出法国薄瓷这一概念。”
他所提到的法国薄瓷,正是莱诺工厂在十多年后闻名世界的顶级工艺瓷,堪称英国骨瓷最大的竞争对手。另外,薄瓷对高岭土的要求并不高,它对骨粉的要求很高。
呵呵,别忘了,利木赞大区是法国著名的农牧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骨粉。
莱诺工厂,这一突破举措,确实对症下药。
康丁已经被卢灿挑起兴致,他挥动手臂,“利摩日制瓷工业,基础深厚且扎实,完全可以走出一条摆脱对高岭土严重依赖的新路子。”
“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支持,资金的支持,政策的支持,可是,我们的洛奇证券,却偏偏选择此时撤出利摩日,转向于造船、钢铁和石材工艺。”
他所提到的这三条,都是朗斯工业的支柱产业。资本趋利,洛奇证券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但很显然,康丁不这么认为,他的语气很鄙夷且有些愤怒。
“这是对利摩日、对法国瓷器工业的背叛!这也违背了经济发展的规律。”
卢灿瞬间明白,为何洛奇证券在搬迁之前,解雇这样一位颇有才华的员工。
康丁一定是这场搬迁活动的坚决反对者。
这并非一个轻松的话题,康丁说完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对这年轻人说这些?他歉意的对卢灿笑笑,然后扬扬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卢灿对他耸耸肩,做了个同情的手势。这是一个人才,他的判断是精准的,他的目光是锐利的,只是,现在的自己,真的能将他招揽至麾下?
卢灿没急于挑开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落在眼前的货品上。
康丁的经济收入不错,而且相当有品味,这点,从他拿来展售的生活用品就知道。
刚才被买走的面包机和咖啡机,其外观造型非常雅致,是法国最大的厨具小家电生产商赛博集团的好货色。
摆在卢灿面前第二个藤箱中,放置的是一对微微泛黑的烛台。卢灿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整个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是一对中世纪罗马风格古董烛台。
烛台这种物件,在电灯发明之后,就褪去它原本的职能,变成西方家庭中不可或缺的装饰品。在西方,烛台收一直是热门收藏品类之一,它分为金银器烛台、琉璃器烛台、木质烛台以及后来的铁艺烛台、瓷器烛台这几种类别。
这对烛台,高有四十公分,底座为直径二十公分的圆盘,烛盘形状为直径十公分的波斯菊形态,几瓣花瓣弓起后再垂落形成烛泪池,花瓣的中心有一根三公分长度的细银针,这是烛针。在底座圆盘和烛盘之间的支柱,为罗马柱形态——八块隆起的圆弧包裹着柱心,柱心的直径约为五公分。在距离烛盘三分之一处,是双层内凹的包金,这是烛台持手处。
整个烛台,线条优美,古朴典雅、端庄大方。
“这应该有些历史吧,为什么不留下来做个纪念?”卢灿指指这烛台,疑惑的问道。
康丁的笑容有些勉强,“这是我祖父传下来的东西,原本我们兄弟也准备留下来做个纪念。可是……”
他摊摊手,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弟弟收到剑桥大学的留学许可通知,而我……恰恰又丢了工作。我们兄弟两人,准备离开利摩日,他去剑桥,我准备去伦敦,那里是欧洲真正的金融中心,离我弟弟也近。”
“所以,我们需要一笔准备金……”
他准备去伦敦?还有一个弟弟?留学剑桥?
“恭喜!剑桥的门槛,很难迈入的。你弟弟一定是个聪明而勤奋的年轻人!”卢灿笑着奉承一句。
“是的,我弟弟是个天才!他从小就没有让我担心过……”说起弟弟,康丁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和卢灿讲叙起弟弟上学时的趣事。
从他的讲述中,卢灿慢慢理清楚康丁.梯若尔家庭状况。
梯若尔家族曾经是利摩日的大牧场主,但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康丁的父母双亡,留下这兄弟两人。哥哥康丁要比弟弟大十一岁,他将家族的牧场出售,所获得的资金用来供养自己兄弟两人的生活及上学。
康丁在巴黎第八大学(樊尚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就回到利摩日,边工作边照顾年幼的弟弟,兄弟俩人感情很好。
卢灿忽然感觉自己刚才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他扭头朝远处的嘉妮所在方向望去。嘉妮果然在盯着这边,见卢灿望过去,她急忙扭头,装作不经意的模样。
嘉妮和康丁,实际年龄差不多,他们之间肯定不只是‘康丁否决运通融资方案’这么简单,否则以嘉妮的性格,不会不好意思见面!
“你报个价吧,这对烛台我很喜欢!”卢灿拿起其中的一尊烛台。
烛台保管的很好,尽管有些发黑,那是银质自然氧化的结果。无论是罗马柱还是银色的波斯菊瓣,都没有一点磕碰。
整个烛台分为三个部分,上部分为波斯菊烛盘,中间部分为金质的持手处,下半部为一体式的台柱底座。卢灿看了看持手处的包金,应该是外包的。刚开始,卢灿以为是镀金,入手后在细看,呵呵,竟然是金箔片压制工艺。
整个烛台有些压手,但并不沉重,应该是空心的。
既然是压制的金箔片,不知道这烛台能不能拆卸?
“伍仟法郎,您看怎样?”
康丁开出的价格不算离谱,不管是否是空心的,这烛台毕竟是十七世纪的东西,距今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而且是纯银纯金制造。
“好!”卢灿比划个ok的手势。
………………
卢灿左手拎着藤箱,右手拿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康丁的住址和电话。他拟定在八月初和弟弟一起去伦敦,卢灿还有时间去拜访或者说服他。
离开康丁的柜台后,卢灿将藤箱放在地上,借助箱盖的遮掩,他拿出一只烛台,左手握紧持手处,右手握住烛台的底座,暗自发力旋转。
还真有些松动!
也许是存放时间太久,卢灿向右旋转,坚持片刻后,终于拧动下面的底座。
银质底座拧下来后,果然是空心的,他匆匆一瞥,里面是一张卷画!
究竟是谁的画?现在没时间观看,卢灿又匆匆将烛台还原。
为什么卢灿有这样的猜测,并且最终还真的有发现?
这就是从事收藏多年所得来的经验。
烛台既然是空心的,那这里面天然是个藏宝的好地方。收藏经验丰富的人,最喜欢掏菩萨佛像的肚、二层笔筒的底、陈年书箱的夹层以及老宅子的地窖。
这些地方都是藏宝之地,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卢灿这次就是赚了!
至于说是不是要还给康丁?他还真的没这么高尚,即便未来康丁成为他的员工,他也没考虑这么做。
这是交易,古董行的交易。
另一尊烛台里面,估计也有一幅,因为两者的重量差不多。至于是谁的画?卢灿直觉,这两幅都不会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