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没有推荐过富宁安,他也没写过推荐的奏折,然而折子莫名其妙出现,康熙也认定了他说过推荐的话。
事实被修改了!
胤禛终于明白,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历史能够自我修缮,他再也无法改变历史了!
先前,当九阿哥和茱莉亚他们还在的时候,他们曾经尝试过做一点突破,结果发现事情虽然强行做了,但确实会引起一些灾害性的反应,后来安德烈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在违背历史的同时,也是在松动这个空间的基石。
但胤禛万没想到,如今他连松动基石都做不到了。
难道是因为力量变弱了?他暗想,毕竟原先有七八个异类,现在就只剩了他一个。
也有可能是研究所方面加强了监控,关于这一点胤禛曾经从俞谨那儿听说过,他们在拼命弥补这群阿哥捣鬼造成的裂缝。
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都一样:历史成了铁板一块,他再也撼动不了丝毫。
……而这唯一一个异类,未来却将成为大清的天子。
接下来,他又做了两三次试验,胤禛把本该关押的渎职又身负人命的官员给放了,而那官员本来应该羁押然后“斩立决”。结果胤禛像神经突然错乱了一样,莫名其妙给那人改判了无罪,而且不管不顾,亲自带人去释放了那人,还塞给他五十两银子,叫他赶紧跑路。
斯杰潘快疯了,他冲进书房,歇斯底里冲着胤禛咆哮,因为那人正是九阿哥极力要保的,结果竟然被胤禛给突然释放了。
然而胤禛的努力再度白费,不到一周,他的案头就送来了监斩官复命的折子,贪污官员仍旧被斩了,而且他释放人犯助其逃脱的荒唐之举,只过了短短一天,就没有一个人记得了。
胤禛如同虚脱了般,瘫软在椅子里。
没有用的,他忽然想,无论他怎么努力想改变,这个空间依旧会按照历史,毫不留情地走下去。
照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是“躺在床上也得当皇帝了”。
胤禛变得更加消沉。
他连八阿哥那儿也很少去了,每天只蹲在家里,也不见人,也不和人说话。
他也不去上朝了,胤禛暗想,就算一年不去上朝,历史照样会按照原先的轨迹运转下去。
……甚至不会有人发觉他没去上朝。
也许他该试着跑路,胤禛暗想,跑掉,离开这儿,跑得远远的。
可是,他又能去哪儿呢?而且就算跑掉了,跑到了路易斯安那,会不会睡起来一睁眼,自己又回到了雍王府?
那天他正窝在床上胡思乱想,却听说八阿哥来访。胤禛恹恹的也没精神,只说,让他进来。
他也懒得起来换衣服,仍旧窝在被子里,八阿哥进来,看他这样,不禁诧异:“四哥病了?”
胤禛只耷拉着脑袋,不出声。
看他如此沮丧,八阿哥也不好多问,只得挨着他在旁边坐下来。
“四哥这几天没去上朝,也没去我那儿,我担心四哥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他轻言细语道,“要是真有哪儿不舒服,得赶紧找好大夫瞧一瞧——四哥若信得过我,我给四哥找人去。”
他虽然说得恳切,胤禛听在心里更加悲哀,他郁闷道:“找医生也没用,这儿缺医少药的,我猜我是得抑郁症了,你以前吃的那些药可惜也没带回来,不然分我一点儿多好。”
八阿哥半点没听懂,但他也知道这是胤禛自言自语,不便插嘴。
胤禛想了半天,又抬头看看他:“你突然跑过来,斯杰潘没为难你?”
八阿哥苦笑了一下,他想起刚才进王府时,斯杰潘那张极为不善的脸,好像若不是胤禛下令,他立即就要把八阿哥给撵出去。
胤禛闷闷道:“你也别往我这儿来了,小心被他瞧见,又生是非——我现在一点儿劲都没有,没力气安抚他。到时候两边闹起来,那麻烦大了。”
八阿哥听他这么说,郁闷道:“四哥就知道向着这洋人,我问你他是从何而来,你又不告诉我。”
“他跟你是一个地方来的,只不过你们把这些都忘了。”
八阿哥又赶紧问:“那我和他是从哪儿来的?!四哥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告诉过你呀,你们是从三百年以后……”
八阿哥一听,勃然大怒,他立即站起身来:“又来了!又想拿这些浑话来骗我!
胤禛呆呆看着他,他突然大叫:“是啊!你四哥就是个骗子!神经病!全天下头号的疯子!你不赶紧躲远远的,跑来看我这个疯子干什么!”
八阿哥目瞪口呆望着胤禛!
他看见胤禛在哭,那男人把头埋得低低的,埋在被子里,虽然声音很低,但八阿哥听得见,他在哭。
他从来没见过胤禛哭!
这让八阿哥又震惊,又难过。他站在那儿,好半天,终于慢慢走过来,他把手轻轻搁在胤禛的肩膀上。
“四哥……”
八阿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更不知该如何安慰胤禛。
胤禛只是低着头,不肯看他。
八阿哥没办法,只好松开手。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四哥。”八阿哥转回头,望着他,像是下定决心那样,“你放心好了,往后,我再不会和你作对了。”
从书房出来,八阿哥迎面又遇上了斯杰潘。金发蓝眼睛的男人冷冷盯着他,那样子,既不打算行礼也不打算寒暄。
八阿哥本来有点生气,但旋即,又想起刚才胤禛的嘱托,于是只好把一肚子冷嘲热讽给咽了回去。
“先别进去,”他淡淡地说,“你家王爷自己在那儿哭呢。”
斯杰潘一听,大惊失色!
“你把他弄哭的?!”
八阿哥啼笑皆非:“你想什么呢?你当这是言情小说啊?我能把我四哥弄哭?”
斯杰潘一脸敌意盯着八阿哥:“就算是言情小说……不对,就算是耽美小说,你也没资格把王爷弄哭!”
八阿哥恨不得啐他一脸!
“少胡说八道!是他自己最近泪腺发达,关我什么事!”
斯杰潘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关贝勒爷的事就好。叫在下看,您还是少往我们雍王府里跑吧!”
八阿哥大怒,他狠狠瞪了斯杰潘一眼,拂袖而去。
坐在屋里的胤禛,把外面的争吵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暗想,这俩傻子,一边在用现代词汇吵架,一边还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胤禛更想哭了。
他正暗自垂泪,却觉得胳膊被谁抓住,胤禛一抬头,却是弘历。
小男孩蹒跚走到床跟前,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
“阿玛,别哭了,弘历在这儿呢。”
胤禛心里一酸,他弯腰把孩子抱上床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弘历仰着脸,眼睛也不眨地看着父亲,忽然说:“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胤禛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摇摇头,哑声道:“没用的,他们都不肯相信。”
弘历抬起小手掌,他擦了擦胤禛脸上的残泪:“阿玛放心,弘历什么都记着呢,弘历什么都不会忘的。”
胤禛心里一阵唏嘘,不由把孩子抱紧。
唯一能安慰他的,只有弘历,他是这个世界唯一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虽然只有两三岁。
越往后走,因为语言思维功能的发展,弘历的特殊性就越突显,胤禛只好叮嘱他:千万不可将自己看得见别人的所思所想这件事给说出来。
弘历说他懂的。
“弘历,你现在还能看见别人脑子里的事么?”
“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弘历抬头看看父亲,“尤其,要是那人有心防备我,那就有点麻烦。”
“怎么叫个有心防备你?”
“比如说,一见到我,就一个劲儿在心里念佛,把注意力集中起来,脑子什么都不想。”
胤禛更加吃惊:“谁防着你呀?”
“斯杰潘。”弘历撇撇小嘴,“而且他还教我三哥也这么做。”
胤禛暗自吃惊,原来斯杰潘对弘历的防范心仍旧存在!
似乎看出他的担忧,弘历忽然甜甜一笑:“阿玛放心,除了我三哥和斯杰潘,没人防着我。他们全都喜欢我,都听我的,连皇爷爷都喜欢我。”
康熙尤其喜欢弘历,这一点胤禛很清楚,他同时也明白,这并非是什么祖父疼爱孙儿的普通感情。
拿消失了的安德烈的话来说,面对弘历这样一个特殊存在所散发出的魅力,普通人类是无法阻挡的。如果他刻意而为,那就更没人能幸免。
弘历在刻意讨好康熙,胤禛也看出这一点,他明白弘历在干什么,他想把自己的父亲送上皇帝的宝座。
康熙到目前为止,只见了弘历一面,当然,他早就把之前见过的那几次都忘了。而就这一面,让老皇帝十分欣喜,之后还不断问胤禛,他这个聪明孙儿的情况,又早早决定,再过两年,要把弘历带进宫来亲自培养。
胤禛其实不大乐意把孩子交给父亲,康熙教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弘历早就会了,虽然只有三岁,但弘历能把哥哥的书,一字不错从头到尾背下来,弘时到现在都还背得磕磕巴巴的呢。
胤禛见弘历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就问儿子,念书,好玩么?
“不怎么好玩。”弘历摇摇头,但是眼睛还继续盯着手里的诗三百。
胤禛奇怪:“不好玩,你还看那么大劲儿?”
“不看是不行的。”弘历抓着书,奶声奶气地说,“大家脑子里都是这些玩意儿,我不看下来,就没法和大人们说话。”
胤禛笑起来:“弘历,你想和大人们说话?”
弘历抬起头,他眨巴眨巴晶晶亮的黑眼睛:“我也不想和他们说话,我只想让他们听我的,听不明白,就不好使了。”
胤禛一时无语,弘历这态度,岂不是把周围的成年人当做纯工具来使用?他只想掌控,并不想与其交流。
见他态度迟疑,弘历又赶紧道:“有阿玛和我说话,这就够了。别人,我也不大想和他讲什么。”
胤禛轻轻叹了口气,他把孩子抱起来:“你啊,这倒好,还真成了个‘爹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