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八阿哥问到茱莉亚,接下来好几天,胤禛的情绪都很低落。

他很想念茱莉亚,但也只有宽慰自己,好歹这次比上次强,茱莉亚没落在俞谨手里,而且还有安德烈和老九他们在身边,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只可惜四百年时间的阻隔,像现在这样,真是和天人相隔没差别了。

想得多了,胤禛不禁暗自神伤,那天他坐在书房里,和一个擅长丹青的门客闲聊,手里就拿了画笔,顺手画出了一个人形。

那门客看了,就笑道:“王爷这是要画美人么?”

胤禛淡然一笑,他凝视着那个简单的人形,又忍不住在纸上添了几笔,描绘出一张女性的脸孔。

那是茱莉亚的脸,别人看不出,只有他自己看得出。

那门客却饶有兴趣地走上前来,低头瞧着那张画:“王爷既然画了这美人,倒不如干脆配上山水亭台……”

胤禛回过神,他笑道:“你们画几笔玩玩也罢了,我要也来不务正业,被皇上知道了,得怪罪。”

“这算不得不务正业。”那门客很是机灵,“关雎也是咏后妃之德,王爷寄情山水,让皇上知道了,反而宽心……”

那门客心思巧妙,没把话说完,却已经把意思给表达出来了。

胤禛笑了笑,仍旧摇头:“我也就这两笔的能耐,真要画多了,就露怯了。”

那门客赶紧道:“王爷太过自谦!小人看王爷画的这美人,寥寥数笔,就已是绝妙,叫小人说,添上亭台楼阁,再制成锦屏……”

胤禛一听“制成锦屏”,忽然心里一动!

这说的不就是那套美人图么!

胤禛美人图的雏形很快出炉,美人的五官容貌是由胤禛自己来确定的,亭榭楼阁却是门客们协助完成的。作品成形之后,送去制成了屏风。

东西送来的那天,门人谋士们都在书房,大家你一嘴我一嘴,都夸这屏风制得精美,唯有斯杰潘一个人皱着眉,仿佛十分不悦似的盯着这屏风。

看出他脸色不佳,旁边一位谋士就笑问:“斯大人,您觉得此作何处不妥呀?”

斯杰潘哼了一声:“王爷的画作,在下哪里敢觉得不妥?只是王爷,这美人,您画的是谁?”

胤禛也不好说我画的是茱莉亚,他只得说,不是谁,凭空想出来的。

“凭空想出来的?”斯杰潘眉头皱得更紧,“这样的东西,皇上看见大概还不会说什么,若是八阿哥他们看见,恐怕得好好的讥讽一番了!”

谋士们都不出声了。

他们虽然不清楚斯杰潘的来历,但也明白,这洋人是如今在胤禛跟前最得意的人,不管他干什么,胤禛都答应,从来不说半个不字,而且为了他行事方便,胤禛还特意给他弄了个空缺,虽是散官,好歹也是个官儿,因此幕僚均以“大人”相称。

果然,虽然斯杰潘说话这么不客气,胤禛也没生气。

“是谁都没关系,老八他们不会揪着这点事找我的茬,你尽管放心好了。”

斯杰潘仍旧不满,那神色,仿佛是要逼着胤禛收回成命,把这屏风拿去毁掉才甘心。

胤禛望着屏风上的茱莉亚,他忽然轻声道:“斯杰潘,这画上的女子和你一样,没有根基,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她跟你一样,同为天涯沦落人。”

这番话,终于触动了斯杰潘,他望着那屏风,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王爷想留着,那就……留着吧。”

这种仿佛老夫子无奈答应顽童的口吻,听得胤禛又想揍他了!

就如胤禛所料,那副屏风并未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康熙后来也知道了,还问了胤禛,那屏风上的美人是谁。

胤禛说,不是谁,是他凭空画出的一个人。

康熙似有不满地看着他,老爷子觉得这回答太敷衍,他以为旁边的八阿哥会借机说两句落井下石的话。

但是令康熙意外的是,八阿哥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低着头,像没听见一样。

那样子分明是不想与胤禛为敌。

既然如此,康熙也只好放过了这桩事。

后来,私下会面时,八阿哥问胤禛,那屏风上的美人是谁。

“是那个茱莉亚么?”他问。

胤禛点点头:“是她。那天你提及她,我心里十分想念,就忍不住拿笔画出来了。”

八阿哥沉默片刻,又问:“四哥,本来我们身边还有一群人,但是这群人全都不见了,是么?就像Emily,就像这个茱莉亚。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胤禛没法回答他,他想了很久,只说:“你说得没错。本来,我们身边还有很多很多人,我们本来是有很多朋友的,老八,那些朋友对我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他们并非门客,并非奴才,是真正把我们当朋友的人。但是这些人都不见了……”

胤禛心生伤感,不光是茱莉亚,他依然想念几年前在现代社会的生活,想念在那边结识的朋友同事,那是他第一次以真正平等的姿态,交往到真心的朋友。

正出神时,他却听八阿哥道:“这么说,这个名叫‘雍正’的人,也是我的朋友?”

胤禛差点背过气去!

“你是从哪儿听见这个名字的!”

见胤禛突然一脸的气急败坏,八阿哥也慌了神,他赶紧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递给胤禛。

胤禛拿过那叠纸,最上面那张,写的是:“雍正是个胆小鬼!”

第二张是“雍正是个大笨蛋!”第三张是“雍正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幼稚鬼”,第四张是“雍正本人在康熙五十二年二月初三,亲口承认自己是猴子请来的逗逼”……

胤禛气极反笑:“你才是猴子请来的逗逼!”

八阿哥愈发好奇:“四哥,这个雍正,到底是谁?”

胤禛回答不出来,他低头看着那叠纸。

关于亲口承认自己是猴子请来的逗逼这件事,其实源自于一场玩笑。那次是十阿哥闲得实在没事,竟然做出了一盒扑克牌。牌面的画,全都是十阿哥自己一笔笔画出来的。

十阿哥制作出了这盒纯手工的扑克牌,得意得要命,就拿给兄弟们看,大家都惊为天人,因为如果不仔细分辨,你会觉得这盒扑克牌,就是在火车站用三块五毛钱买来的商品。一来,大家钦佩十阿哥对扑克牌图案的记忆力,包括背面的花纹,都画得一丝不苟,二来也是佩服他的耐性和认真,这盒扑克牌他足足画了两个月。

既然扑克牌制作出来了,人也足够,大家索性玩起牌来。

起初八阿哥还不肯玩,故意摆清高,后来禁不住九阿哥三说两说的,也参与进来。

那段时间安德烈还没过来,太子刚落马,四个人闲着都没事,就成天凑在十阿哥那后花园里打双升,玩斗地主,然后让十阿哥的奴才给他们烤披萨吃。

开始十阿哥想赌银子,九阿哥不肯,他担心万一被康熙拿住,就成了聚众赌博了,于是就玩真心话大冒险,结果有一次胤禛手气不好,连输了三局,不得不硬着头皮跑到李德全的面前,连续说三遍“我是猴子请来的逗逼”,把九阿哥他们乐得前仰后合……

那盒扑克牌没落得好下场,就因为李德全被吓着了,老太监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了康熙,康熙大怒,他得知几个皇子成天聚在一起打牌,斥责他们玩物丧志,还勒令十阿哥将那盒手工扑克牌交出来。

扑克牌被康熙没收,最后烧掉了事,因为康熙觉得牌上的画太诡异,恐不是吉兆。

十阿哥为这件事大受打击,在家抹了两三天的眼泪,好长时间不肯去上朝。

也是自那之后,胤禛他们再也不敢玩这些“西洋的精致淘气”了。

这些过往,是他们四个共同的回忆,虽然又好笑又酸楚,但却让胤禛铭刻在心。

如今九阿哥和十阿哥离开,八阿哥忘记了一切,只有他,还记得这些琐碎的小事情。

看他脸色变化莫测,仿佛内心揣着无穷的心事,八阿哥心里一动,他不禁试探着问:“四哥,这个雍正……到底是什么人?”

胤禛抬头看着他,半晌,只挤出一丝声音:“这个人……这个雍正,我和他……不熟。”

八阿哥一听这话,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胤禛如果不愿说,那他就算拿撬棍来,都撬不开他四哥的嘴。

八阿哥只得点点头:“看这样子,像是我的朋友,难怪四哥不熟……”

胤禛一怔:“你觉得雍正是你的朋友?”

“当然啊,难道这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么?”八阿哥指着那些纸条,“如果不是朋友,我也不会开这种肆无忌惮的玩笑了吧?而且看这样子,应该是很亲近的朋友,不然我说话不能这么没分寸。又是骂人家胆小鬼,又是骂人家大笨蛋的……想来,关系应该很近。”

这话,说得胤禛心潮起伏!

看他这样,八阿哥还是忍不住问:“四哥,你真的不知道这个雍正的事?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现在,不在京城。”胤禛突然说,“不过,过几年就会来找你。”

八阿哥一怔:“是么?”

“对,再过八年零四个月。他就会来京城找你。”

八阿哥愕然:“八年零四个月?!四哥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胤禛看着他,终于,轻声道:“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