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从十三阿哥府里回来,连着一两天神思恍惚。

圈禁,几乎摧毁了胤祥所有的生命力。短短一年不到,被囚禁在宗人府黑暗房间里的皇子,就被磨去了所有的帅气和活力。

那个喜欢川久保玲的少女天团教父,究竟去了哪里?

再没有了。

而这,还不是最令胤禛痛苦的。

他看得出来,胤祥的崩溃不是为了丧失过去,而是因为嘉卉:面对一个清朝嘉卉,胤祥又能和她说什么呢?

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嘉卉就得彻底变成三从四德的女人了吧?

胤禛不由想起茱莉亚,她也会变成这样么?

然而这几天,他的雍王府里也是愁云密布。

豆芽菜刚刚生下的才两个月大的弘历,反复生病,一直不见好。

当四福晋和胤禛说,弘历病了,他很吃惊。

不是说,这孩子筋骨十分强壮,没病没灾活到八十多么?怎么刚生下来就这么爱生病?

找来了御医,孩子的病情仍旧时好时坏。豆芽菜每日以泪洗面,除了哺乳,她一直把孩子抱在怀里。

胤禛也看过弘历的状况了,他不是学医的,对婴儿的病症更是没有任何研究,只是凭借常识,感觉到这孩子天生体质很差,因为一生下来,孩子的体重就很轻,哭声也不够响亮——其实这才符合逻辑,因为豆芽菜自己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豆芽菜体质。

奇怪,怎么会是这样?

但胤禛仍旧抱着一线希望,毕竟这孩子是乾隆,如果他有个好歹,那历史又如何继续呢?所以他总是安慰豆芽菜和四福晋。孩子会好起来的,过一段时间,身骨就会慢慢变得强壮起来。

事情纷繁叠置,一件件都在等着他,除了王府的这些事,他还得操心茱莉亚那边。

高无庸很会办事,已经找到了一个身体健壮、身怀六甲的农妇。悄悄将人藏在京城里了。那农妇已经生了七八个孩子,并不在意将这个孩子“送给达官贵人”。

至于茱莉亚的情况,更有一点波动。八阿哥在得知俞谨说过,茱莉亚是个医生之后,就萌发了让她去给良妃检查身体的念头。

良妃在历史上,将会在今年的十一月过世。八阿哥为此耿耿于怀。良妃平时人看着有些瘦弱,但身体一直很好。春秋时节,宫里流感盛行时,别人都病倒了,就她好好的。还能偶尔照顾一下生病的宫娥,所以八阿哥无论如何也弄不清,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病而过世的。

于是八阿哥竟想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他请康熙下旨,允许茱莉亚过去看看良妃。

康熙听了。十分吃惊,说,这女人难道是大夫么?

八阿哥点头说是,说,茱莉亚通一点点医术。良妃最近身上有些不适,太医都看不出问题来,不如让茱莉亚过去瞧瞧。

当时胤禛站在一旁,他也知道良妃没几个月好活了,能体谅八阿哥救母心切,于是也给敲了敲边鼓,劝康熙说,只是去瞧瞧。

“皇阿玛就体谅八阿哥这一番孝子的心吧。”

康熙看看八阿哥,他冷冷道:“其实,是你想借机见那个女人吧?”

八阿哥赶紧躬身道:“儿臣不敢!儿臣并不打算见韦氏,只求皇阿玛下旨,让韦氏……或者让儿臣的额娘过去一趟,就行了。”

他既然这么说,康熙虽然觉得不解,但这要求听上去并不过分,于是就答应了。

八阿哥和胤禛不能入宫,于是只能让里面的太监传话。

次日,良妃真的就去了茱莉亚那院子,奉了康熙旨意的太监,全程在一旁监视。

午后,太监回到养心殿,正好,八阿哥和胤禛都在跟前。

康熙问:“情况怎么样?”

那太监一脸的茫然无措,又是困惑又是苦笑,他躬身道:“回万岁爷。良妃主子让给那位韦姑娘瞧过了,韦姑娘说……”

他停住了,康熙问:“怎么了?”

那太监素日在康熙跟前,是个顶顶伶俐的,头脑特别聪明,吩咐再多的事情都不会记错一点。然而今次却像遇上了难题,一脸苦色。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回万岁爷,韦姑娘说的好些话,奴才都听不懂。”

八阿哥和胤禛对视一眼,都叹气:又出现这种听不懂的状况了。

康熙却皱眉道:“听不懂?她说的难道不是官话?”

“回万岁爷,她说的是官话,就是……就是奴才弄不明白……”

八阿哥听不下去了,他赶紧躬身道:“皇阿玛,且让儿臣来问吧。”

康熙点点头。

八阿哥又对那太监说:“韦姑娘说了什么,你只管把音说给我们听。不管弄不弄得懂。”

那太监只好道:“韦姑娘说,她……呃,她原是个外……外科大夫,但她不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上手……手术台的次数赶不上熟手。”

胤禛和八阿哥吃了一惊,他们都没想到,茱莉亚的职业是这个!

“韦姑娘说,她勉强试试,但因为……因为器材不足,没办法做……做那个……心什么……图……”

“心电图?”

“对对,就这个,她说,太多那什么……什么设备她都没有,只能凭着粗浅的一点知识,来问问良妃主子。于是韦姑娘就问了良妃主子一些问题,譬如感觉心跳如何,五脏六腑又有哪里不舒服,良妃说她常常发热,但又不是高烧,胸口这儿会疼,还会出冷汗。偶尔心跳的不匀,跳三下停一下,又说,有时会想呕吐。然后韦姑娘又给诊了脉……”

康熙听了这些,心里大惑不解,诊脉?难道这女子真的是个大夫?

又听那太监说:“韦姑娘最后说,她没法确定是什么病。但是听良妃主子的主述,她猜测,可能是心脏方面的问题。韦姑娘还说,一定要逼着她胡乱给一个可能性,那她只能怀疑,良妃主子曾……曾经有轻度心梗……但这也说不准,她说。没有仪……仪器。一切都只是猜测。”

八阿哥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太监继续道:“韦姑娘说,如果真确定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就只能送……送正规医院做……做大手术。”

胤禛和八阿哥相顾失神,原来良妃竟然得的是这样的病!

确实,茱莉亚对此几乎无能为力,如果严重到需要做手术。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康熙在一旁,听得一团云雾。他看看两个皇子:“你们听明白了?”

八阿哥这才回过神来:“是。儿臣听明白了。”

“到底是什么病?”

“回皇阿玛。是……心的病。”八阿哥虽然神情颓丧,但还是冷静地回答,“暂时,就只能静养。”

康熙皱眉不语。心的病?血不养心?那姑娘那么年轻,看良妃两眼,就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更奇怪的是。他刚才听得一塌糊涂,为什么两个阿哥的表情。却好像十分了然?就好像他们毫不费劲地理解了那闺女说的话。

这太诡异了!

但是看八阿哥神色那么哀伤,康熙也不方便再追问下去,只得让他先退下了。

八阿哥离开,康熙转头看看胤禛:“那个韦氏,是何时学的医?你不是说她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么?”

胤禛一时卡住,他只得道:“关于这一点,儿臣……也不清楚,她没和儿臣提过,只说,学了点皮毛。”

康熙想了想:“听起来不像只是学了点皮毛,她能给人开方子么?”

胤禛一愣,慌忙道:“那她不会,她不是学中医的……”

“中医?”

胤禛心想,糟糕了。

但眼下就只能硬着头皮道:“茱莉亚不会给人开方子,她也不认识药材,她只懂非常粗浅的一点点脉象……”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茱莉亚懂的那些,在这儿是全无用武之地,连青霉素都没有的十八世纪初叶,一个年轻无历练的外科大夫,真是毫无用处。

康熙那种神色,却仿佛有些不信任似的,但最终他没再问下去,却将话题转向太子最近的行为。

“老四,你最近好像和太子不太和睦?”康熙问。

胤禛赶紧躬身道:“儿臣不敢。”

康熙停了停,才又道:“敢不敢的先不要管。只是朕这一两个月冷眼看着,你似乎对太子很有不满。这是什么缘故?早先你不是这样的。”

胤禛低着头,不出声。

康熙轻轻叹了口气:“朕也不是要责难你,先前的事,朕不是不清楚。朕只是奇怪,你是哪根筋绕过来了,突然就改了风向?”

胤禛被问到这一步,他也懒得再以沉默来掩饰,于是道:“回皇阿玛。儿臣最近和太子走得不那么近,确是事实。儿臣是没法再在太子跟前服侍了。”

康熙一扬眉毛:“哦?为何?”

“太子疑心……皇阿玛又要废他储位,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这风声,前些日子,惊慌失措跑来找儿臣商议对策。儿臣百般安慰说不会的,一定是谣言,太子不听,不光不信儿臣的话,还指责儿臣不肯帮他,是有叛离之意。儿臣被他平白指责一番,气恼得很,和太子争了两句,结果,就成这样了。”

康熙沉重的呼了口气,他皱着眉头,拿手指按着额心:“又是为了这。朕就知道……”

老皇帝的声音充满苦闷烦躁,这两年,他已经被储位一事给弄得烦透了。

看他烦恼成这样,胤禛心里也有些不忍了,他赶紧道:“皇阿玛不必过于烦恼,这也是儿臣的错,往后,儿臣再不和太子争论、再多多顺着太子就是了。”

康熙哼了一声:“你多多顺着他?只怕你怎么顺,他也照样内心惶恐呢!”

胤禛不出声。

康熙盯着他,他忽然道:“老四,上次太子被废,百官群臣各有举荐,唯独你,一心一意想保太子。你在太子跟前,费了十多年的心血,如今弄成这样,有没有后悔当年?”

胤禛摇头:“儿臣不后悔。儿臣保太子,不是为了太子自己,是为这大清江山社稷。眼下,儿臣虽说心中委屈,也决不敢怂恿皇阿玛易储。”

康熙缓缓点头,他闭目想了一会儿,忽然又道:“那如果,朕是说如果,朕要你在太子之外,再挑出一位储君出来,你会挑谁?”

胤禛一愣:“儿臣不敢!”

“都说了,是如果。”康熙继续道,“你觉得,谁能合适这个位置?”

胤禛仍旧不出声,他心想,老家伙一向疑神疑鬼,这是又来碰瓷了!

康熙看着他,他笑了笑:“是不是没人能入你的法眼,除了……你自己?”

胤禛皱眉,他立即道:“并非如此!皇阿玛若是逼着儿臣,一定要在太子之外再选一人,那么儿臣举荐八阿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