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面有风,颇为凛冽,夜晚的长江一点声息都没有,除了月光,一盏灯火也看不见。乌黑柔滑的浪花在船侧翻滚,转瞬即逝。
期间,茱莉亚也考虑过,暂时让船靠岸,找个地方生把火,歇息一夜再走,毕竟尹真浑身都湿透了,她十分担心他体温过低会生病。
但是尹真却不同意。
“黑灯瞎火的很难靠岸不说,要是停错了地方,就算丧尸扑过来,咱们也瞧不见,那更惨。呆在江面,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用担心丧尸的问题,这样子反而安全。”
他的嗓子嘶哑,声音发抖,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既然尹真这么说,茱莉亚也不好提出异议,她就只有把包里的所有织物都拿出来,裹在尹真的身上。连她最喜欢的开司米,此刻也顾不得沾上江水,就塞在尹真的脖子底下。
江面风大,茱莉亚让尹真躺在小艇里,她俯下身,用身体给他遮蔽江风。俩人挨得紧一些,也方便取暖。
江水推着救生艇缓慢往下游去,这一段江面还算平静,水流不急,也没什么漩涡。
“什么时辰了?”尹真忽然轻声问。
茱莉亚就着月光,看了看手表:“快一点了。再忍耐四个小时,天稍微一亮,咱们就上岸去。”
“嗯……”
尹真咳嗽着,闭上了眼睛,茱莉亚却全无睡意,她拿起船桨,开始慢慢划起来。偶尔,茱莉亚时不时去试探尹真的额头和手,他身上一直是冰凉的,这让茱莉亚十分担心。她甚至后悔自己出了“从江面回去”这种馊主意。
可是,归途既有丧尸,又有杀手,他们的补给也用完,这种状况下,除了走水路,还真没有更安全快捷的选择了。
小船在江面整整漂流了一整夜,到了黎明时分,在微光里,茱莉亚终于看见了那座三塔斜拉索大桥。
三座桥塔,高耸入云,红色的钢索在它们之间拉得笔直,太阳还未升起,东方只是一片淡淡的红,朦胧霞光里,这座大桥在茱莉亚的眼中,如同胜利的标志!
“阿真,快醒醒!咱们到了!”她兴奋地摇醒尹真,后者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当他看清大桥时,那张脸上就出现了极度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谁修的?”他轻声问。
这一下子就把茱莉亚问倒了。
“当地的大桥工程局吧我想。”她挠挠头,“除了他们还能是谁呢?”
“怎么可能在长江上修出这么大的桥?!”
茱莉亚呆呆看着尹真:“这只是很多长江桥里的一座罢了,干嘛那么吃惊?”
“很多桥?!可是……”
“好了,先不要激动。”茱莉亚说着,将他的手按在船舷上,“抓牢哦,我要往江岸划了。”
用救生艇上的塑料船桨努力又划了好半天,船慢慢向着岸边接近。
“哦,不错,那边就有运货码头,就从那儿上去吧!”
茱莉亚在码头边找了个地方停泊下来,然后踩着苍绿的石岸跳上去,又把救生艇的绳索在码头石柱上拴好。
她跳回到艇内,扶起尹真:“我背着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行。”尹真虚弱地说着,用手扶住茱莉亚的肩膀,站起身来。
他的胳膊和双腿都在发抖。
那柄卡宾枪,茱莉亚就端着它开路,她身上背着两个人的行李,尹真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不时咳嗽着。沿途的路,茱莉亚十分熟悉,她在这附近住了好几年,从桥面也走过好几趟,知道怎么抄捷径回家。
俩人沿着江边大道步行四十分钟,一直走到别墅区,他们的小红屋前。
到家打开门,老陆不在。
“老爹又跑哪儿去了呢?”茱莉亚抱怨道,“关键时刻竟然没了影!都说了要在家等着咱们的!”
但抱怨也没用,眼下他们只能靠自己,茱莉亚顾不得一夜未睡的疲惫,赶紧提了几桶水,麻利地生好炉子,又取几块生姜放在一旁。
将滚水灌满了一整个浴缸,她又回到客厅,把裹着棉被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尹真唤醒,给他灌了几口热乎乎的姜汤。
“去洗个澡,恢复一下体温。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尹真咳嗽着,他起身走了没两步,就歪倒在墙边。
“非常情况,不要再计较这些!”茱莉亚不由分说冲上前,快速脱下他身上半干的衣裳,又扶着尹真到浴缸边,让他进去。
水很烫,冰冷的身体浸在其中,开始慢慢回暖,茱莉亚守在浴缸边,此刻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她仔细用热水按摩着尹真的四肢,茱莉亚最担心低温太久,尹真会出现抽搐。
抽搐并未出现,可尹真的神智却越来越模糊,没过一会儿,就晕在浴缸里了。
茱莉亚心开始发慌,她赶紧用干燥的大浴巾给尹真擦好身体,然后将昏睡的男人背上二楼卧室。接着,又从三楼的柜子里拿出几床棉被,回到卧室给尹真仔细盖好。
茱莉亚将手探进棉被里,尹真的手脚仍旧冰凉,他冷得直哆嗦,额头却越来越烫,面颊潮红,很明显是发烧了。茱莉亚只好下楼继续烧水,给尹真灌了个暖水袋。
守在床前,茱莉亚只觉得头重脚轻、鼻子阻塞,她也一夜未眠,又吹了一晚上的江风,昨天肚子里那点窝头早就消化干净了,茱莉亚此刻的状况,比尹真强不到哪儿去。
得去做点吃的。茱莉亚想,不管怎样,等会儿得让这家伙吃点东西,喝些热水,不然病情会更严重的。
强撑着下楼,把一直舍不得吃的好大米拿出来,茱莉亚又找出白菜和上次留下的风干狮肉,切了一点扔进米里,燃上灶火,熬了一锅很烂很稠的粥。
端着粥上楼时,她只觉双腿发软,差点把一碗粥砸在楼梯上,茱莉亚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扒住楼梯,一步一步挪,才慢慢挪到尹真的房间。
好容易唤醒尹真,茱莉亚就坐在他身边,扶着他,用小勺勉强喂了尹真半碗粥。等他吃完躺下,给他盖好棉被,茱莉亚狼吞虎咽把剩下的粥吃掉,她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力气回了,直接拉开被子,在尹真的身边躺了下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时分。
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茱莉亚这才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四周围是明亮的金色,那情景让她错以为是早上。
等了一会儿,让浆糊一样的脑瓜恢复清醒,茱莉亚这才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她翻过身来,尹真已经睁开眼睛了,正望着她。
“还难受么?”茱莉亚轻声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那么烫手了,但还是有些热。
“有点晕……”他小声说。
眼看他烧退了,茱莉亚总算松了口气。
被子里十分暖和,暖水袋,再加上两床鸭绒被,俩人已经睡得微出汗了。
“身上还觉得冷?”她伸过手去,抚摸了一下尹真的背,依然是燥热滚烫的。
“嗯,还是觉得冷。”
尹真小声说着,靠过来,抱住茱莉亚。
“我不如热水袋热乎。”茱莉亚眨了眨眼睛,“去抱热水袋吧。”
“但是你比热水袋胖。”
“什么!”
尹真无声地笑起来,没有松开茱莉亚,却把她搂得更紧,他埋下头去,把脸贴在茱莉亚的脖颈上,轻轻摩挲。
他这样难得的温柔软弱,这让茱莉亚忽然心生怜悯,她把脸颊靠在尹真的黑发上,索性把胳膊伸过去抱住他,就像抱着床上那个哆啦a梦的玩偶。
他们这样子,算是亲人么?茱莉亚忽然想,本来素不相识,但如今却不得不相依为命,日子一久,俩人越走越近,就像是亲人了——即便是亲人,也没有谁像他们这样,共同逃过这么多次劫难。
“茱莉亚……”尹真忽然小声说,“往后要是我真的找到了回去的办法,你肯和我一道回去么?”
茱莉亚听得一愣:“回哪儿?”
“回我家去。”尹真抬头望着她,轻声道,“我家那地儿可好了,比这儿强。等回去了,我找个好地方安顿你,保证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你脑瓜不坏,能出主意,要是乐意跟在我身边,我有法子让你这一世享尽荣华富贵。”
茱莉亚又气又乐:“还荣华富贵呢……又开始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真不是胡话。”尹真停了半天,才说,“咱们是生生死死闯过来的,和别的那些都不同,回不去也就罢了,若是能回去,怎么也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和老陆,我都带回去——对了!喜欢珐琅器么?我会描珐琅器上的花,回去我教你!”
茱莉亚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给你一个鸡蛋你就做起养鸡场的梦了。我看是你这脑子没全烧坏,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个。”
尹真笑起来。他重新闭上眼睛。茱莉亚依偎着他,烧还没全退的尹真的身体,好像一个天然暖炉——要是能这样一直靠着他,倒也挺舒服的。
茱莉亚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哎,该剪头发了,又长长了。”
“再过一段时间吧,我不想总是当和尚。”
茱莉亚忍笑道:“你好意思说这话?一堆大老婆小老婆的,你又当了几天和尚?”
“现在全都没有了嘛。”
“嗯,我算是明白了。”茱莉亚故意说,“你啊,叫我跟着你回去,就是为了伺候你那些妻妾的,对不对?”
“怎么会?”尹真睁开眼睛,看着她,“我是要让你辅佐我的江山社稷。”
“还江山社稷?就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怎么不行?我还想着封你个官儿做呢。”尹真说到这儿,忽然做出严肃神秘的样子,“江宁织造府那种地方,乐不乐意去?曹寅既然干不好,那你去顶他的位置。你比他强,肯定不会拖家带口的贪污,到那儿,遍地的绸子缎子,你想做什么裙子就做什么裙子,没领子没袖子的也成……”
茱莉亚噗嗤笑起来:“于是曹雪芹就该恨我了。”
“他不敢的。”
他说着,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茱莉亚的左耳,那上面三个耳钻闪闪发光。
“这东西真怪,到底是什么?”尹真喃喃道。
“怎么?不好看?”
“好看。”他微微一笑,“你的哪儿我都觉得好看。”
这话一说出口,床上的气氛顿时有点不同寻常。
“说什么呢?”茱莉亚尴尬道,“脑子又抽风了吧?”
尹真看着她,忽然悄声问:“你不喜欢我这么说?”
他们凑得那么近,脸颊上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茱莉亚一时呆住,下一秒,尹真抱住她,用身体压住了她。
“喂,你还在发烧!”
“别管那个。”男人嘶哑着嗓子,他的手按住想抬起来的茱莉亚的手。
十指相扣,茱莉亚仰面看着他,看那双眼睛,眸子的颜色变得更黑,像两滴纯然的墨滴了进去。
那一刻,茱莉亚本该习惯性的反抗,但她没有。她任由尹真的臂膀压着她,感觉他的双腿压着她,他仓促地吻着她的脖颈和脸颊,他的手急不可耐地拉扯着她的衬衣,还有牛仔裤……
这不对!有个很微弱的声音在茱莉亚的脑海里叫嚷,可那声音太微弱了,像喧嚣的海浪里的一声鸥鸣,马上就被盖过去了。她知道她该挣扎,像个看见危险警告的司机一样,坚决踩下刹车——可她办不到。
她太喜欢这温暖,且不管它将带来什么,她太眷恋这样的接近,亲密的拥抱还有更多,她喜欢这温热结实的*,充满深情,并且,有个鲜活跳跃的生命在里面。她独自一人已经太久了,太累太孤独了,这条路她看不到尽头,也不知眼下还能坚持多久。
所以,管这男人是谁呢,管他以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呢?那些,茱莉亚都不想去思考了,她只想要现在。
偏偏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枪声!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房间暧昧的寂静,两个人,全都不动了!
接下来,一个嘶哑的嗓音冲进他们的耳朵:“茱莉亚!阿真!”
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茱莉亚突然从床上跳起来!
“是老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