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等待时机(1/1)

甄顾是接到母亲重病的电报才回家的,结果,回来后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白秀珍跟他的生母是一包姐妹,白秀珠嫁到甄家后日子过得不错,两家人也尝尝走动。

后来,白秀珍介绍了一向投资给白秀珠,白秀珠跟自己先生学了,之后,甄顾的父亲觉得这事情也不错。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又带着家里的几个哥哥姐姐都参与了投资。后来,这个被白秀珍说稳赚的买卖赔了钱,甄家虽然不至于元气大伤,但也确实损失不少。

这口气,也就算在了白秀珠头上。

她本就是个好性子,平日里温温柔柔,受了叔嫂的委屈也不说,时间久了,心中郁结,白白生出病来。

甄顾那时候在外留学,对投资的事情并不知道,被人叫回来的时候,白秀珠已经病入膏肓,话都讲不出了。

她瘦骨嶙峋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人是昏迷状态,就在甄顾推开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这个已经连续昏迷了十来日的女人,忽然落下泪来。

甄顾知道,她这是晓得自己回来了。

这之后没过几日,白秀珠就咽了气。

那时候的甄顾还是信任白秀珍的,她讲的话,他都相信。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阿妈的病,是被甄家他那几个叔叔婶婶们气出来的。

一个女人,柔弱地生活在家庭关系复杂的大家族里,小心谨慎,也并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巧的是,就在白秀珠死后不到一个月,甄家老爷子也死了。

一时间分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似乎谁都晓得,甄家要散了。

他的父亲并不是长房,他也并不是长孙,能够分到手中的家产并不多,只有一处房产,一间布店外加几万块的现钱。

他看不上这些东西,要他的父亲也不要拿。因为这件事,两个人吵了一架,他愤而出走,甄平锡则在找他的路上出了意外,车子翻下山去。

自此,他与甄家再无往来。

他至今都还记得被白秀珍带回甄家的那一日。

云是黑灰色的,低低地压在天边,云层里是不是有闪电出现,紧接着,便是隆隆雷声。

他之前因为常年在外学习,并没有来了姑父家,现在忽然被白秀珍带回来,姑父家的几个小孩子,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但这一次,他也并没有住上几日,毕竟,他的姑父并不是一个缺钱的人,所以,他们决定让他先回去,把学业完成。

临走前的一天晚上,他坐在花园角落里的一棵树下,五岁的廖婉玗手中提着一只白兔灯,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来。

“表哥……你怎么还不睡。”她是偷跑出来玩灯的,很怕甄顾会告状。

“你怎么还不睡?”如果没有记错,他们之间,相差了整整十二岁。甄顾虽然心情不好,也不会对一个小丫头摆脸色,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语气稍微柔软了一些,“你的兔子灯很好看。”

小女孩腼腆地笑了一下,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向他,之后伸出手,将心爱的兔子灯递给他,“你不要难过,我把兔兔给你玩。”

“你不要难过……”

甄顾忽然从梦中醒来,他坐起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很遗憾,并没有那个让他不要难过的人在。

披上睡袍,摸出一根烟来,点燃后缓缓吸了一口,又轻轻呼出。

他没想到自己如此慷慨,又或者是早就预料到自己面对她的时候会如此慷慨。若她是为了廖湛山的那点家业,他并不介意拱手相送。

这种送当然是有条件的,他也知道,她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比起他的“送”她宁愿自己将那些东西“抢”回去。

甄顾其实是很厌烦阿谀奉承与勾心斗角的,毕竟当初的甄家分家,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因素。

当他后来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在两三年之后了,他不但接受了廖湛山的资助完成了学业,回到鹭州后,甚至还得到了他的重用。

廖家没有儿子,他们当他未来姑爷一般培养与对待。

所以,说到底,他对廖湛山是心存感激的。这份感激,具体表现在只要他还在世,甄顾就绝对不会动白秀珍。

但是很可惜,廖湛山死了,还死的挺早。

手上的烟快速地燃烧着,甄顾站在露台,望着鱼肚白的天色,手指轻轻一弹,将烟蒂丢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悲,活成了自己少年时候最讨厌的样子。

跟日本人虚与委蛇是为了什么呢?赚钱吗?那跟廖婉馨维持的表面婚姻就是为了什么呢?

她们姐妹,明明除了眉眼,并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啊。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露台。

一个人总会对另一个人留下些印象的,只要还能够记得,在他看来,是好是坏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毕竟,对于她来说,他应该只有坏和更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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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州饭店是英国人投资开办的大饭店,建筑风格是仿欧洲古堡式的,可以说是鹭州乃至闵地最奢华的饭店,廖婉玗自从回了鹭州就一直住在这边的套房里。

辛小月坐在沙发上,吃着饭店准备的下午茶点心,她最近吃胖了些,衣裳有点紧。摸了摸日渐圆润的小肚子,辛小月还是选择先吃再说。

她时不时瞄一眼书桌前微微蹙眉的廖婉玗,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婉玗,你吃点东西再看吧?”

廖婉玗的目光从铺满桌子的图纸上移开,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吃吧,不够再叫他们送来。”

Adair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些图纸,就算给了她,她也看不懂。

型线图、基本结构图、总布置图、静水力曲线图,她百分之九十五,都完全看不懂。

在见到这些远渡重洋的图纸之前,廖婉玗以为自己不至于像个睁眼瞎,毕竟她在船厂办公室工作过。

结果等到Adair给她的图纸到了手,她才发现,英国人的造船技术,根本是国内不能相比的。

怪不得水师的战舰,大部分都是英国制造。

想到这里,廖婉玗多少有些不大服气。

她想要的是一艘完全中国化的万吨级商船,所需钢材、发动机等大小零件也都一定是国人自产的。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图纸来自英、美提供,钢材、发动机等大小零件皆需进口。

只是制造一个大壳子有什么用呢?机器尤其是动力部分,不仍旧是别人家的东西吗?若是有一天,彼此关系不好了,人家禁止一切出口中国的核心物品,我们真的还能造出万吨级的商船吗?

退一步讲,商船没有什么必须性,那军舰总是需要的吧?

沿海地区被日本人骚扰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差距究竟是什么,廖婉玗再清楚不过。

每每想起这些来,她都觉得心慌。

“婉玗,这图上画的什么?”辛小月一手端着英式红茶,一手拿着一块曲奇饼干,她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半点也看不明白。

廖婉玗怕她弄撒红茶脏了图纸,将桌上的图纸挪了挪,“这个图纸就是造船用的图纸。”然后伸手指了几个地方,“这是甲板边线,这是设计水线。”她又翻动了一下,“这张是甲板、平台平面图。”

辛小月露出崇拜的眼神,“你懂的可真多。”

廖婉玗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要是懂得多倒好了,我实在懂的太少,这个图纸我虽然能看懂,但是为什么要如此设计,我是半点也不明白的。”

“你弟弟是不是就去学这个了?”

廖婉玗点点头,“阿爸还在的时候就说过要送小弟去学船舶制造,学习英国人最先进的技术。然后回来造我们自己的船。”

辛小月似懂非懂,“上海不是就有造船厂吗?难道不先进吗?”

江南船厂的事情他方才才想过,这会辛小月问起来,她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辛小月听完恍然大悟。

“所以,你才一定要把廖公的那个船厂拿回来吗?可是,按照你说的,那个船厂不是技术落后,订单也很少了吗?甄顾现在也并没有将它作为主营业务吧?”

廖婉玗一边收拾桌上的图纸,将他们叠好卷成卷,一边跟辛小月解释,“阿爸的船厂,早年就是做渔船的,只有木船的制造经验和技术。其实拿回来也是要改革的,现在的工人,除非全部重新学习培训,不然根本无从上手。”

她将卷好的图纸放进木筒里,“但那说到底是阿爸的东西,就算往后需要改革,哪怕是弃之不用,也要在廖家人手里。而不是他甄顾。”

廖婉玗想起甄顾要“送”她的那番话,有点生气。他当阿爸的心血是什么?就算不提船厂,贸易公司、布庄、钱庄、茶庄和乡下的几千亩地,也没有平白被他拿走的道理吧?

白秀珍做的事情,不应该报应在廖家人身上。

“那你想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都拿回来?”

廖婉玗缓慢地摇摇头,说出了一直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一句话,“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需要……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