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两个钟头之前,她都还没有决定好是不是要回鹭州。方才在车上,也不过是想起那件事就同谢澹如说说罢了。
可她洗澡的时候,坐在浴缸里头,热水暖烘烘地包围着她,也不知怎么,忽然升起想要回去看看的心思来。
如果她现在回到鹭州去,算得上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吧?
身边的张鼎云听见她的话,赞同地点点头,“我当然信你。”他从未调查过她,因为她是师父带回来的人,她的身份和背景,只要唐亭欧认可,那就绝轮不到他来管。
所以,他对廖婉玗的身份,知道的并不是特别清楚。
“很着急吗?”
廖婉玗歪着头想了一下,“不急的,也不急在这几天。”
张鼎云心说也好,省得再过几天消息传回来,她说不定还要急匆匆地赶回来。
第二日一早,廖婉玗是照常去的大通沪办公室,按理说现在各部门运作正常,她在与不在影响不大,但她没什么跳舞、打牌之类的爱好,不到办公室也无处可去。
外线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正在看调查部那边报上来的资料,听到胡飞飞的声音,确实惊讶了一下。
“飞飞姐,我听说你去北平拍戏,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出来陪我逛逛,再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隔着电话,廖婉玗都能感受到胡飞飞心情很不错,她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也愉快地应承下来。
胡飞飞的衣裳都是固定裁缝,廖婉玗的就是她介绍的,所以她说要逛逛,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新电影才上映,她走在街上如果被认出来,一时半刻很难脱身。
两个人最后去了家白俄人新开的番菜馆喝咖啡,胡飞飞给廖婉玗讲了些北平拍戏是发生的趣事,话题绕着绕着,才说到重点去。
“你最近,见到皮特了吗?”
廖婉玗摇摇头,她到上海这么久,统共才见过皮特四、五次。按理说,胡飞飞现在跟皮特比可她熟悉许多。
“没,我们上次见面是几个月之前了,他不是就在你们电影公司谋了一份拍相片的工作吗?你们平时见不到?”
廖婉玗问完也觉得自己犯傻了,胡飞飞有戏拍的时候在剧组,没戏拍的时候要么在家,要么跟去朋友家里玩,实在很少去公司。
她以为胡飞飞要调侃她的,结果等了半天,对面的人也没说话。廖婉玗瞧着她的表情,做了一个大胆猜测,“你们吵架了?”
廖婉玗这一年多跟张鼎云学了许多东西,察言观色是必修一课,见胡飞飞没否认,她的第二个想法应运而生。
可这想法,她第一反应是拒绝的。毕竟,她一直以为胡飞飞跟白浪才是一对。
“他说,他想离开上海。”胡飞飞明明笑了一下,眼神中却满是无奈。
廖婉玗想起他们在无人岛上的时候皮特说过的话,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胡飞飞。
那个人,大约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吧?
“他说要去哪里了吗?”
胡飞飞原本盯着手中的咖啡杯,听到廖婉玗的话抬起头来看着她,“他说,他想去鹭州看看。因为你们在岛上的时候,你的形容叫他向往。”
廖婉玗从不知道胡飞飞居然晓得海难的事情,一时间也无从判断她究竟是多久前知道的,“我们那时候除了回忆,实在没什么能够支撑活下去的。”
“我希望你能劝劝他。”
廖婉玗觉得这事情自己却是有责任,毕竟,皮特是听了她之前的描述,才决定要去鹭州的,“他兴许只是过去看一看,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鹭州哪里比得了上海呢?”
胡飞飞一贯是外向张扬的女子,高声讲话,开怀大笑,永远是人群中最艳丽的那一枝花,但她今日异常得平静,就连之前跟廖婉玗将北平趣事的时候,现在想来也是不够开心的。
她在珠绣手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来,里面东西厚厚的,“你先看看吧。”
廖婉玗不明所以,接过东西打开一看,也疑惑起来。
那袋子里都是她的相片,或远或近,大多数她都没有看向镜头。很明显,这是偷拍的。
她一张一张翻看了一遍,从衣服上判断,这些相片,最少持续了大半年,“这是……”
胡飞飞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在他暗房里发现的。”
廖婉玗当然明白她口中的人是谁,她很震惊,心里面擂鼓似得砰砰跳,但愿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子。
“我……”她想要解释,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解释的。她跟皮特没见过几次,虽然那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大家仍旧有各自的生活不是吗?
胡飞飞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他心思不在我这里,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口留住他。你讲话,他应该会听的。”
这个要求,其实很没道理。
廖婉玗下意识地拒绝,她不明白自己应该用什么身份去留住皮特。
“飞飞姐,皮特当年救过我的命,这事情他大概已经跟你说了。我感谢他,一辈子都会感谢他。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别说叫我倾其所有,就算到时候也要我用命去报答他,这都没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廖婉玗心中莫名地酸涩,因为,胡飞飞的话,她大概听懂了,“可我想,他是个自由的人,我要用什么理由请他留在上海不要走呢?”
“他说,你拒绝了他。”
“……”拒绝?这是在无从说起。
廖婉玗非常无奈,她将从遇见皮特起到他们上一次见面都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拒绝过皮特。
因为,皮特就根本没同她说过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话题。
“他从没跟我讲过,何来拒绝呢?”廖婉玗苦笑了一下,有点担心自己说不清楚。
“他说,你给他讲了你家乡的习俗,关于自梳的。”
“没错,我是跟他讲……所以他以为这是拒绝吗?”廖婉玗简直哭笑不得。
胡飞飞抿了抿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得,“那……如果,你愿意接受他吗?”
“不不不!”她拒绝的毫不犹豫,“如你所知道的,我是发过誓一辈子不结婚的。”
“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不会介意的,我……”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却是吓得廖婉玗站起身来,“我不知道你或者他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
胡飞飞从包里摸出香烟来给自己点上,她往后一靠,整个人的状态忽然松弛下来,“你坐下说话,叫人看见不好。”
廖婉玗四下看了看,因为还不到午饭时间,店里只有两三桌喝咖啡的客人,虽然人不多,但,已经有人抬头在看着她了。
这件事情,简直是莫名其妙。
“飞飞姐,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他只是我的朋友。”
胡飞飞吐了一口烟气,灰白色的烟缭绕着升腾起来,隔着烟雾,她红唇轻启,“正是因为你只把他当做朋友,我才希望你能帮我留住他。”
廖婉玗一直知道,胡飞飞的追求者很多,每一个都是出手阔绰的大人物,但她从没想过,这样一位风光无两的电影明星,爱上的,居然是皮特这样一个以旅行为目标的人。
她还记得,他说过想要走遍世界上每一个国家。
既然他是要走的,那么,跟胡飞飞的关系又算什么呢?这个疑问,一直困扰她到傍晚。
辛小月听她将白天的事情讲了一遍,眼珠子转了转,痛痛快快地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到含香馆来的客人们难道就都是有感情的吗?很明显不是吧。那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他们之间,说不定也就是那样罢了。”
这话讲得不太好听,廖婉玗蹙了眉头,“飞飞姐跟……还是不一样的吧。”
辛小月在含香馆,听过的秘闻不少,此时见廖婉玗这样说,咋了咂嘴,“那是你不知道她的出身,也不知道她怎么红起来的。若是你早三年来上海,就知道她是乘了谁的东风。”
她面上有些不屑,心里头觉得胡飞飞跟含香馆的小姐们其实没什么分别,“她的那位表哥,其实并不是真表哥。两人最初都是范先生的金丝雀罢了。这事情,在上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先生?”廖婉玗懵怔了,她想起白浪那淡薄的神情,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就是为了皮特和胡飞飞?”辛小月马上就要入学,这些日子廖婉玗给她请了个家庭教师,正在补习学校的课程。
“我只是……只是找个人说一说。”
她对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始终看的不太明白。她不理解,胡飞飞开口请她叫皮特留在上海,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但这事情很明显不适合跟张鼎云讲,她倒是挺庆幸的,现在有辛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