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鲁?!”安秉臣身后,何满桂和小强同时发出惊呼。
他们也同样看见了那只飞掠而出的卡鲁,对这种构筑了互助会基石的神奇机械精灵,就算烧成了灰他们也认得。同样纤细的菱形躯干,同样修长的反曲足肢,甚至连头部那闪烁蓝光的三角体目器都一模一样!
那不是卡鲁,还能是什么?
在这距离地球不知多少亿万光年的地方,居然能重新看到卡鲁,包括安秉臣在内的三人全都大喜过望。
这份喜悦当中,不仅仅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还有绝处逢生的狂喜。
卡鲁意味着什么?机械文明的自我繁殖因子!只要有一只,哪怕仅有一只,就足以重建整个星台族群帝国。
深知这个道理的何满桂第一个动作就是低头就去看自己的腕式终端,紧接着,他失望地抬起脸来看着安秉臣。
“仍然没有任何连接信号……它好像不属于我们的智库系统,这是本地星台操作者留下的遗物吗?”何满桂摆动了一下脑袋,立刻否定了这个不符合逻辑的推测:“不!本地星台操作者应该还活着,否则所有这些设施都会自动重置消亡!”
“那么,那家伙会到哪里去?”小强疑惑看看何满桂,又看看安秉臣。
安秉臣笑了起来:“就算本地星台操作者没有死,他去了哪里,消失了多久,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看,我这个星台操作者,不也没有留在太阳系吗?我们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寻找本地星台操作者的下落,而是赶紧弄到一只卡鲁!”
他走下椭圆台子,望着穹顶舱壁构成的巨大环幕屏,那只卡鲁已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这个太空站绝对也是一个类似太阳使者基地的设施,从这里射出的卡鲁径直飞向恒星,为本地智库系统补充异能量。
兹克星系的这位星台操作者,显然也走上了和安秉臣一样的能源补充之路。
安秉臣无意中同时压到那两根柱状物上,居然阴差阳错激活了手动发射太阳使者的开关。
“那我们再来一次!小强,你准备好,闪出去把它拖回来!”何满桂学着安秉臣的样子,把双掌向下压在两根柱状物顶部。
只要太空站再射出一只卡鲁,小强就能瞬间跨越舱壁和星空的障碍把那只卡鲁捉回来。至少,在坦顿人所能达到的一百六十公里极限传送范围内,这个动作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伸手到鱼缸里捞出一只金鱼那样简单。
“我准备好了!”小强放下手里的水烟蒸馏器和武器,甚至把背后的直刀也解了下来,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怎么回事?”何满桂怪叫起来。无论他的双掌如何用力按压,那两根柱状物始终无动于衷,它们的底部既没有绿色的光圈,空间站地板也没有出现刚才那种抖动。
小强满脸嘲弄地看着这位挚友:“很简单,这东西不认你。”
何满桂悻悻地把位置让给了安秉臣,后者刚把双手压在柱状物顶端,大厅地板立刻传来一阵颤栗,两道绿色光圈也从柱状物底端泛起。
见此情景重现,何满桂顿时将自己所受的挫折全部抛在脑后,大声嚷了起来:“来了!”
空间站猛地一抖,又一只卡鲁被射了出去!
大厅中的白毛小强瞬间消失!
半秒钟不到的时间,坦顿人怀中抱着一只卡鲁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
“当心!”安秉臣突然大喝道。
他看见,那只在小强怀中挣扎不已的卡鲁挥动着锋利的左前足肢,居然向坦顿人的胸口刺去!这台隶属于本地智库系统的卡鲁,显然把抱住它强行拖拽回来的小强判定为有威胁的敌人!
小强撒手丢开了这只机械精灵,但他的动作仍然晚了半拍,锋利的前足肢扎穿了防护服后又刺透了坦顿人坚硬的鳞片,绿色鲜血像箭一样飙射出来。
小强已经开始往后退的动作避免了被当胸洞穿的惨剧,当感觉到胸口传来剧痛时,他立刻本能地选择了闪遁。
倏地一下,小强直接发动空间跨越技能闪到了大厅边上!
那只卡鲁的头部往前探了探,显然对敌人突然从眼前消失感到困惑。不过,就这么一探,它的四条反曲足肢也完成了着地站稳的动作。
一只视他们为敌人的卡鲁?
何满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受到卡鲁的攻击,他吓得全身毛发倒竖,手里的长弓电磁步枪也握得紧紧。如果开枪的话,高速电磁弹丸能够制服这只失控的卡鲁吗?他完全没有信心。
安秉臣往前站了一步,注视着那只卡鲁。
“你们都退开!不要开枪!”
“会长,危险!”何满桂和小强同时惊呼,两个人不约而同向安秉臣扑去。
小强有坚硬的鳞片,还有跨越三维空间的闪遁异能,但安秉臣可没有这些护身保命的绝技,一旦那只卡鲁锋利的前足肢戳过来,只能有一个结果。
“住口!发射系统既然能认得我,它应该也可以。”安秉臣挥手止住两名手下,又向前迈出了一步:“我们需要它。”
趴在地上的卡鲁抬起头部,三角体目器中散发出一缕幽深蓝光,似乎在打量着逼近自己的这个陌生生物。
安秉臣慢慢伸出右手,手掌摊开,轻轻摸向卡鲁的头部。
虽然安秉臣的蜘蛛车被留在了地球,他也没有随身携带任何能证明自己星台操作者身份的物品,但这座空间站的手动发射装置仍然能辨认出他,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让他充满了勇气。
他甚至想起了塞巴多提在提及萨雷斯人历史时提到的那个名为“矩阵”的智库之库。
矩阵汇集了所有万千世界的智库信息,唯有造物主掌握着开启它的钥匙。
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个来自萨雷斯人的传说很可能是真的。而且,矩阵内不同智库之间显然有某种形式的数据交流,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仅有安秉臣能激活手动发射装置的奇异现象。
在何满桂和小强的紧张注视中,安秉臣的手轻轻搭在了那只卡鲁的头上。
完全相同的手感,让安秉臣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地球。
那只卡鲁没有刺出致命的锋利前足肢,只是抬起头部,用三角体目器呆呆望着他。
开始,他们都认为那是在发呆,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错了。
静立在原地不动的卡鲁身上泛出一层微弱的蓝色光芒,这层蓝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最后整只卡鲁几乎变成了一轮蓝色的太阳。两百米见方的顶层大厅,变成了一片蓝光的海洋。
当蓝光最终渐渐散尽之后,那只卡鲁依然纹丝不动地趴在原地,三角体目器中的光芒黯淡到几近熄灭。
突然,那只卡鲁动了一下,它的目器中重新发出蓝光。
“卡鲁,等候指示。”
三个人同时听到,卡鲁清晰地吐出了一句陶图格联盟通用语。
紧接着,卡鲁挪动起来,以安秉臣为圆心转了一圈,然后又走向何满桂和小强,边绕人兜圈边抬起头来打量观察,似乎在审视他们的真实身份。
安秉臣抑制住胸中澎湃的激动,用颤抖的声音做出了回应:“我是谁,卡鲁?”
“星台操作者。”
“请立刻向我汇报当前系统情况,卡鲁。”
“远端主系统无法连接,当前工作范围总共找到两个智库节点,临时子系统框架正在构建中……”卡鲁的目器中射出几缕锥形蓝色精光,迅速勾勒出一幅三维全息图像,画面上正是何满桂与小强的战术防护服。
在互助会的每一件防护服中,都有内置的四元相位模块。
“临时子系统?子系统的储能百分比是多少?”
“当前储能百分比为零点零三,子系统即将停止运作。”
安秉臣想了想,又问道;“告诉我,临时子系统共有多少台卡鲁?”
“一台。”
安秉臣立刻明白了。他得到了一台由矩阵临时分配给自己的卡鲁,但整个临时子系统的异能量储备却无法从原先的本地系统中获得分享。
“小强,准备再来几次!”
“好,准备完毕!”
抖动、闪烁、蓝光依次再过一遍。
五次循环之后,太空站顶层大厅里增加了五只卡鲁。
“临时子系统,现在共有六台卡鲁。”
听到这悦耳的声音,安秉臣满意地笑了,他抓起一只卡鲁,轻轻放到小强的怀里。
“准备,再来最后一次。”
“嗯?”小强不解地看着安秉臣,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卡鲁,猛然醒悟过来:“夏尔库,你是要我把这只卡鲁放到飞出去的太阳使者身上吗?”
“当然,要不我们的临时子系统就会因为没有异能量而停止运转。”
安秉臣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压下那两根柱状物,再次从太空站未知的部位抛射出一只卡鲁。
小强把这套动作已经玩得娴熟至极,一闪再度出现在原地,只是手上拎的那只卡鲁却不见了踪影。
“太阳使者预计七百一十五秒后抵达恒星外层。”
“很好。”安秉臣从两根柱子上把双手抬了起来。
重新获得卡鲁,比夺得整个兹克星的控制权更令他欣喜若狂。
因为,那小巧而优雅的机械精灵,是他作为星台操作者的超级力量之源泉。
有了卡鲁,又有了这座太空站,其它的根本不是问题。浩瀚星空中到处是资源,富含各类矿藏的小行星比比皆是。只要再多一些时间,他很快就能造出一支属于自己的机器人军团。也许,直接融解了外面那艘董事局防卫军的星舰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事解决了,安秉臣的心中豁然一松,这才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最早初衷。
“现在,让我们到箱体式运输船上去看看,没准那些弗莱冈船员们就在那里。”
五只卡鲁像五条忠心耿耿的宠物犬一样簇拥着三人,一路飘浮滑动着钻进了空间站底层另一侧大厅的气密舱通道。
有卡鲁加入己方阵营之后,小强的底气立刻壮了许多,他没跟在安秉臣后面钻气密舱通道,直接一个闪遁蹿到了运输船舱中。
这种运输船结构简单,船头驾驶舱,船尾引擎舱,中间一溜串接的模块化箱体舱室,两舷是通道和舱壁。这艘星舰在弗莱冈人的运输船中算小号的,总共只有上下两层,加起来也只有二十四间中置舱室。
安秉臣带着何满桂仔细查看了每一间舱室,他找到了大量的密封食品和饮水,以及超过运输船燃料箱标配容量六倍的备用燃料,这些极度危险的液体都被封存在厚厚的金属瓶罐中,一排排用固定栓架牢牢锁死在舱室地板上,彼此之间严格保持着至少半米的间距。
看来,董事局防卫军的那位舰队司令官为自己私下置办了一条相当可靠的应急逃生船。
只是,那位司令官和他的船员们现在又在哪里?
安秉臣带着这个疑问,走完了所有的舱室后依然一无所获,别说驾驶舱和引擎室,就连厕所里他也仔细看了个遍。除了如同鬼魅般不时从自己面前闪过的白毛小强,他和何满桂瞪大了四只眼睛也没能在这艘运输船上找到一个活物。细心的何满桂甚至爬下来仔细查看了船舱走廊的地板,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一百多名弗莱冈船员,既不在两艘飞船上,也不在空空荡荡的空间站里,那么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外面的茫茫太空可不是大海,可以直接跳出去游回家。就算不考虑呼吸的问题,近在咫尺的恒星赫兰纳也会以巨大引力将所有小质量物体拖进自己的燃烧地狱。
安秉臣的视线扫过那一箱箱堆积如山的补给品,又转回到旁边的五只新随从身上。
“卡鲁,几个小时前是否有生物闯入空间站?”
“错误……查询问题溢出数据许可时间边界……”被问到的那只卡鲁怔立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用说,这些卡鲁在被转入新系统前都被洗去了原先智库系统的所有记忆数据。
“算了。现在立刻扫描整个空间站,包括两艘飞船,搜索所有可疑生命体。”
安秉臣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弗莱冈船员们大概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也许无孔不入的四元相位扫描能够找到这些躲猫猫的家伙。
但是,卡鲁很快给了他一个令人失望的回答:“空间站以及飞船扫描搜索完毕,除包括星台操作者在内的三名友方生物外,卡鲁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生命体。”
一闪之后出现在何满桂身边的小强也撇了撇嘴:“没有人,夏尔库,所有舱室里都没有新近活动的痕迹。”
安秉臣皱起眉头,从对面两位伙伴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疑惑。
十五分钟后,抵达了赫兰纳恒星深层的那只太阳使者将异能量源源不断传送回来。
在安秉臣的指示下,五只卡鲁毫不客气地开始了对长矛号旗舰的拆卸工程。
最先被融解的是飞船引擎和内舱主体结构,半个小时后,新诞生的上百只卡鲁四散奔向星舰各处,有条不紊地继续分割和融化舰体上所有的金属部件。
一小时后,两千五百只卡鲁诞生。长矛号变得如同一只被蛀虫啃噬过的玉米,到处是融解的破洞和断裂的支架,大量的豁口像病毒一样在舰体外壳上滋生蔓延,逐渐扩大,越来越多的卡鲁加快了整艘星舰消失的速度。
最后,这艘三千多米长的中型星舰彻底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爬满空间站外壳和大厅的上万只卡鲁。
三个人像放牧的羊倌一样,把这些机械精灵统统赶进了深渊号底部的舱口。
深渊号飞舟中,暗红色的肉质舱壁和走道上挤满了卡鲁。当数以万计的卡鲁拥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时,即使连安秉臣也无法再感受到它们原有的优雅灵动之美。他和何满桂、小强一样忧心忡忡地望着船舱里铺天盖地的机械昆虫。
“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我真担心它们会把深渊号也给拆了。”
深渊号匆匆关闭了舱门,转眼便化作一道流星,沿着来路向兹克星飞去。
黑火山脉脚下,目睹着深渊号从天而降的人们好奇地围了过来。当飞船底部的舱门一开,里面立刻涌出无数长有六条反曲足肢的机械小精灵,被吓坏的兹克猿人们怪叫着纷纷退后闪避,唯有认得这些宝贝的何昌发等老人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塞巴多提立刻从半岛工场那边赶过来,一开口就要去了四千只卡鲁。安秉臣立刻答应了他,没有半点犹豫和不舍的神色。
向四面八方展开扫描搜索的卡鲁很快在十九公里外的冰层下六百米处找到一处铁矿矿脉,差不多三千只卡鲁立刻像浪潮一样涌了过去,它们很快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冰层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安秉臣知道,在冰层下面的矿脉区,此刻已经变成一个沸腾的王国。
天色完全变黑之前,一座十多米高的,完全由合金无缝打造的要塞在临时营地原先的位置拔地而起。
次日天亮时分,位于要塞后方,紧贴着黑火山脉山脚的二十八条模块化生产线也同时宣告竣工。不计其数的卡鲁从地下冒出,它们为这些生产线送来了源源不断的合金锭。
各种原型武器、无人战车、步兵机甲的部件宛如树上熟透的果实,叮零当啷滚落在生产线出料口。另有数以千计的卡鲁动作麻利地拾起这些掉落的成品部件,然后随便找块空地就开始令人眼花缭乱的组装拼接。
在傅青山和熊大海的协助下,司康把所有凑过来围观的兹克同胞们从这座全力运转的兵工厂边上驱赶开,不知所措的角斗奴们被赶到用小篱笆栅栏分隔开的露天教学地点,在卡鲁投射的全息图像引导下开始接受如何操纵和驾驭这些新兵器的简单培训。
安秉臣亲自审定的武器装备设计图并未直接照搬地球上的方案,受教育程度极低的兹克人当前还不具备驾驭足肢战车并指挥无人机群作战的能力,因此他不得不在原先走你双足步行器的基础上,根据兹克人的生理特征进行了大幅改造,增加整套外骨骼机甲防护能力的同时也将电动引擎功率提升了整整三倍。
在高速运动的身体适应性方面,来自丛林的兹克人确实可以把地球人甩出八条街之外。所以,当司康驾驭着名为“天魔”的全方向测试机在丛林树枝间以超过八十公里的时速狂奔时,安秉臣除了感叹之外也只能自愧不如。
从冷兵器的原始社会一步跳入能量兵器的未来时代,这是一次匪夷所思的疯狂跨越。
但安秉臣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他甚至没有时间来说服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接近百分之七十的惊人淘汰率并没有让这支军队日趋萎缩,因为有更多饥寒交迫的兹克人从南方成群结队涌来,这些猿人中的大多数在得知有食物和安全保障后,立刻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这支名为武装者军团的军队。
自从丛林之子在安秉臣的雷霆重击下灰飞烟灭后,加上董事局的彻底袖手旁观,西大陆果然陷入了无序混乱状态。原先一座座繁华的城市变成了各派武装势力争斗的战场,死亡和饥饿逐渐成为平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兹克人和波金人因为饥饿和疾病悲惨死去。
四处寻求生路的西大陆难民们听到北方有这样一支可以吃饱穿暖,还不用担心生命安全的军队,全都不由自主朝着东西大陆交界的黑火山脉汇集而来。甚至,一些东大陆的兹克部落猿人,也扶老携幼前来投奔。
“现在,你们可以跟随我,为生存为食物而战斗!”那位自称夏尔库的无毛异乡客在寒风中注视这些瑟瑟发抖的猿人:“但总有一天,我将离开这里。到那时候,你们将决定是继续跟随我前往你们平生未见的异界,还是留在自己的故乡?更重要的是,到那时你们必须选择,是为我而战斗,还是为你们自己而战斗?”
一座巨大的飞行平台从夏尔库的背后缓缓升起,最终消失在云层中。
那是构筑太空船坞的第一部分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