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安置营门口,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被绑在废弃的路灯柱上,一个昼夜之后已是蓬头垢面形容憔悴,两位老人蹲在一旁哭泣流泪,另一侧守着一位獐头鼠目但却神情萎顿的男子。这幕奇景吸引了不少关注,不断有人上前询问。
但这里毕竟不是战前的闹市区,大多数人听了左天亮述说事情经过后就匆匆离去,真正有闲情逸致保持围观的,除了一帮孩子之外只有几位老人。
到第二日下午时分,从魔都城墙那边过来一伙人,手里拿着枪,身上扎着武装带,颈间围着一条毛巾,标准的人民纠察队着装。为首一名大汉剑眉朗目,身形伟岸,腰畔左右两侧各挎一只手枪皮匣子,看上去格外威武神气。
这人打量着前方不远处人头涌动的难民安置营,眉头紧锁,长叹一声道:“大好河山,想不到竟落到如斯地步,我辈愧对祖先啊!”
他身边一位戴眼镜穿皮衣的精瘦男子连声附和道:“金兄说的正是,不光这百万河山,就连魔都周边弹丸之地,也是群雄割据,处处狼虫虎豹,哪个不是择人而噬坐收渔利?又有谁能真正心怀慈悲救民水火?”
那双枪大汉放慢脚步,收低声音徐徐道:“周行远与洪秀琳,狼子野心不说也罢。这互助会却与他夫妻狼狈为奸,沆瀣勾结,实在叫人失望至极。难道这天下便没有心怀国事的赤子了吗?我听说北边除互助会外还有国防军在与露西亚人作战,那才是真正好男儿!惹得老子兴起,干脆这身皮脱了不要,径直到北方投军去,拼了这条命也要和毛子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中国人的血性!”
这人姓金名必胜,乃是魔都人民纠察队中的一名军官,原先魔都特警出身,双手枪法出众,素有武勇之名,怎奈在洪秀琳掌控的纠察队武装体系中却屡受排挤,从小队长勉强爬到中队副后,便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那眼镜男子名叫彭希哲,原本是市政厅里的一介小文员,因为并非周行远的嫡系亲信,久不得志后索性也自愿报名来了纠察队里当个训导官。他与金必胜均为魔都新政权中的*丝,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密友。
“金兄一腔赤子报国之心,身居行伍却胸怀天下,出淤泥而不染,当真令人佩服。只是北上投军效命也好,魔都当兵吃粮也好,只要能心向国家心向人民,同样可以做出一番大事。”彭希哲的另一身份却是中情局驻魔都分站发展的外线人员,金必胜是他手中掌握的重要人脉关系,如果金必胜远走高飞,他此前为结交所做的铺垫就会尽化泡影。所以,他不得不耐心劝说金必胜打消北上投军心思。
“哦,只是待在这高墙巨城之中,又被一群跳梁小丑围着,总有擎天之志,却又如何能报效国家?”金必胜听出彭希哲话里有深意,心中一动,赶紧追问。
“我听说互助会接管江口码头后,从上周开始断了难民安置营那边的施粥,驱逼利诱民众转迁崇明岛为他们屯田耕作,营内百万难民怨声载道,不知又有多少人面临困饿绝境。”彭希哲看了一眼金必胜,把话音再度降低:“我昨天收到消息,有艘从越南来的巴拿马籍货船即将靠泊江口码头,船上有五万吨粮食,都是美国人秘密支援互助会的物资,也不知两边私下达成了什么条款。这些粮食落在互助会手里,只能是助纣为虐。如果能分给安置营的难民,那才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彭希哲的话意犹未尽,但金必胜当然听得出来后面的意思:“你是说,咱们想法劫了这船粮食,分给安置营的难民?”金必胜原本就是江口码头的值巡官,手下有百来号人马,现在江口码头归了互助会管辖,他也被转调到城外巡防部,虽说依然是个苦差,但统领兵力却不减反增,差不多能有小二百号人。
他虽然是纠察队的军官,但无论对周行远还是洪秀琳都没有好感,起兵反叛没有丝毫心理障碍。如果不是因为手下人马太少,只怕早闹出点什么大动静来了。
彭希哲微微点头:“事后,你我二人一同北上投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互助会再有通天的手段,也未必能找到咱们。安置营有几百万难民,只要这事做下来,粮食分了,吃到大家肚子里,我就不信互助会还敢大开杀戒。”
金必胜沉吟不语,心中迅速衡量了一下。
互助会在江口码头的主要力量似乎只有那支两百人不到的武装民兵,整天扛着枪东奔西走,在他看来并不比纠察队强到哪里去。那个谢绝生人靠近的神秘军事学院里倒有几百号学生兵出没,不过看样子都是些生瓜蛋子,未必能有什么战斗力。
唯一让他顾忌的,是互助会的机动骑兵,那些速度极快,动作敏捷无比的四足钢铁怪物。据说在北方战场上,这些东西能轻松干翻露西亚人的主战坦克。
而人民纠察队充其量只能算轻步兵,缺乏克制装甲部队的重火力,所以周行远才会不惜血本地勾结互助会,这点金必胜还是很清楚的。
对上这样的一台足肢战车,他手上的兵力再翻十倍也挡不住。关键在于,他拿这种高机动性的装甲单位根本没办法,这完全不是靠人数可以解决的问题。
彭希哲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道:“不用跟互助会正面硬捍。我们在安置营人脉熟,关系广,把难民们都发动起来,冲进码头,三下五除二把船上的粮食分了,让他们那些所谓的先进兵器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可他们要真开枪了怎么办?”金必胜还剩下最后的一丝犹豫。
“十几万饥民一起上,他们敢吗?再说,这些百姓饿成这样,难道不正是互助会造的孽吗?”
两人边说边走,渐渐靠近安置营大门。
金必胜眼力超好,一眼看见被捆在灯柱上示众的女子,当时就愣住了。
安置营里因为粮食发生争执杀人甚至抛尸营外的事情屡见不鲜,原先值守巡逻的纠察队根本管不过来,但今天捆个大姑娘营门示众的玩法还从没见过,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负责解说导游的左天亮已经困得不行,他蹲在地上打盹,意识已经进入昏昏沉沉的阶段,没注意到一伙新观光客已经走到跟前,也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再次玩忽职守又将带来新的变数。
金必胜拨开围观的小孩,走到灯柱前,打量了一下那被五花大绑的女子,这才发现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只可惜不知是哪个人性灭绝的夯货,把这女子折磨得半人半鬼,惨不忍睹。
金必胜看到这女子眼皮下的眼珠还在动,应该还有口气,于是轻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与根本没有任何支撑点的左天亮相比,唐婉珍虽然被捆着,但全身上下都有着力点,除了困乏酸麻,*上的痛苦并非难以忍受。她一昼夜水米未进,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有人开口询问,睁开沾满尘土的眼脸,第一眼先看见对方腰间的两只枪匣,然后她看清了问话人的装束。
身扎武装带,颈间围着毛巾,魔都人民纠察队的标准扮相。
“互助会会长见我貌美,欲行不轨,我宁死不从,他..他就诬我行窃,让人把我绑在这里示众。”
说着话,两行清泪滑下脸颊。金必胜顿时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也碎了。
“只求英雄救命,小女子发誓愿做牛做马,报答英雄恩情。”因为长时间水米未进,唐婉珍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但在金必胜听来却是有如天籁之音。
“什么jb会长,我操他姥姥!这世道怎么净出这些个王八蛋!”金必胜从靴筒里拔出匕首,两下割断绳索,扶住唐婉珍:“今天这事,老子管定了!”
彭希哲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冲上前来阻拦,但短暂停顿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蹲地上神游天外的左天亮终于被喧哗声吵醒,抬起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惊愕地看到有人劫“法场”,当即一个箭步冲过来:“喂,你们干什么?这是互助会的人犯!”
金必胜看他上半身裹了件蓝色棉布制服,知道多半是互助会的人,当即一脚踹过去:“我去你妈!什么jb互助会,干的这叫个什么畜牲事!”
金必胜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左天亮经过这两天一夜的煎熬早成了空壳,挨这一脚当即飞出去足有三米远,脸部着地,撞掉颗门牙,呛了一嘴血。
这一脚也把左天亮从昏沉状态中彻底踹醒,他虽然脑子里偶尔缺根弦少条筋,但大事轻重却不含糊。对方二十来人都是纠察队装束,又是来强行劫人,还动了手打了自己。
他很清楚安秉臣对手下人的脾气,愚智胜败不论,只要查明是玩忽职守,那绝对是比杀头更甚的头等大罪。自己奉命看守这毒舌婆娘,要是让人平白无故劫了去,只怕脑袋真会不保。
左天亮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以超过百米世界纪录的速度向着河岸边的摆渡码头绝尘而去,嘴里大嚷道:“纠察队来安置营闹事了!杀人了!救命啊!”
摆渡码头那边平常都有七八个值守的民兵,叫上他们帮忙,总好过自己单枪匹马独战眼前这二十来人。
金必胜没听清他嚷什么,但能猜到是去叫人帮忙,哈哈大笑起来:“没种的玩意儿,爷爷我还会怕你不成?!”
他手下的纠察队兵卒眼见队长揍了互助会的人,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难民们不知道互助会的能耐,他们这帮刀枪尖上混生死饭的却是再清楚不过。而且从大局角度来说,互助会应该是纠察队的“战略性盟友”,怎么这一下就变了全武行的打戏呢?
再说了,他们来安置营这趟本来只是为象征性巡查一下,现在情况陡然生变,二愣子金队副主动攻击互助会。这后果谁来承担先暂且不说,关键是,他们今天还能活着回城吗?
“金队长,闯大祸了,咱们赶紧闪人吧!”几个老兵声音都变了调,不顾一切上前来拽金必胜。
“放开!都tm放开,今天就算天塌下来,老子也一个人扛了!”金必胜拔出腰间的一对勃朗宁手枪,眼中杀气腾腾。“什么个狗东西会长,欺男霸女的事,也敢玩到老子眼皮下来!”
彭希哲没想到这位兄台居然说动手就动手,倒也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想激化矛盾,却不愿在此陪葬,赶紧上前一步劝解:“金兄息怒,金兄息怒!此处是互助会的地盘,敌众我寡,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咱们还有大事要办,此刻救了人就赶紧撤吧。”
“惹了事就想跑?有那么容易吗?”众人正在推攘劝说之间,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姬少飞正好带着十多人的巡逻队经过摆渡码头,眼见左天亮满脸鲜血奔来,三言两语问明状况后勃然大怒,立刻带着身边所有人赶了过来。几百米不到的路程,转眼即到。
“你就是那个什么欺男霸女的互助会会长吗?”金必胜伸手直指姬少飞,他见对方年纪不大,想当然地以为正是互助会会长,于是正气凛然地朗声质问。
姬少飞没有说话,先打量了一遍眼前这群人民纠察队,目光最后停留在彭希哲搀扶的那女子身上。
他没有义务来释清这场误会,他甚至懒得解释,那不是他的职责。事情本来的起因已经不再重要,互助会的哨兵被一群纠察队武装人员袭击,这是最大的事情。
“刚才,是你袭击互助会哨兵吗?”姬少飞虽然挂着民政工作队队长的职衔,但他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更感兴趣。今天居然撞上这事,愤怒之余私底下还真有点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的兴奋。
“老子就是揍了他又怎么样,有种你过来,看我收拾得了你不?”从对方冰冷的语意中,金必胜明显感觉到大事不妙。但这种时候,退缩已经晚了,只能拼命死扛下去。何况对方人数和自己这边差不多,真动起手来未必会输。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骄傲的男子汉。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
“所有人举枪,准备射击。”姬少飞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