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寿!”司马昱沉声喝道。

寿是世子司马道生的小字,桓姚听司马昱这一说才知道,原来这男子就是前王妃的唯一存世的亲生子。

司马道生从小就畏惧司马昱,尽管被桓姚的美色所摄,一听司马昱带着怒气的声音,也还是立刻回过神来,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

不过,他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桓姚见状,友善地对他微微一笑,道:“世子快请入座罢!”

虽说被人这样那般色眯眯地看着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桓姚毕竟是后母,对前妻生的孩子,这见面的第一天,再怎么也得做出个亲善的姿态来。

司马道生见桓姚对他笑,瞬间又昏了头,“是!是!”虽这般应着,却毫无行动只是跟着傻笑。

底下人中,有人暗自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世子历来不着调,今天这种日子竟也出这么大的丑。看大王那热乎劲儿,明显对新王妃捧成了心肝宝贝,世子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王妃发痴,真是不知死活。

司马道生的妻子何氏简直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赶紧一拉旁边的丈夫,司马道生这才坐下来,看着自己父亲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脸色,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桓姚。

司马昱并不想在桓姚面前破坏自己温润君子的形象,因此便也压下了心中的火气,没有当众训斥司马道生。这段小插曲,便这样过去了。

这场晚宴的最主要目的,还是让桓姚和府上的众多子女姬妾互相认识。因此,接下来,便给桓姚介绍起了众人。

桓姚给人跪拜敬茶,都是在白天祭庙时,当时见的全是司马昱的叔伯兄弟以及他们的妻室。司马昱辈分高,她真正需要跪拜的活人少之又少,大多数是行平礼。而如今,她就完全属于尊长,只要坐在上首受礼就可以了。

第一个介绍的,自然就是司马道生夫妇,两夫妻站起身来,在阶下的蒲团上给桓姚磕了头,并说了恭祝的话。

虽然早有预料,但头一次听一个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人叫自己母亲,桓姚还是颇不自在。不过,面上倒还是如常地接过侍人送上来的两人敬的茶,象征性地轻抿了一口,夸了两人几句,然后又让知春送上见面礼。

第二个,是如今的二郎君司马曜。小男孩只有四五岁,细眉长目,生得白白净净,小圆脸上还有些明显的婴儿肥,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磕头道:“拜见母亲!愿母亲玉体安康!”

桓姚见他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脸上露出些发自内心的笑容,“快起来!”

虽说是他的生母李陵容对她并不友善,但这也不妨碍她此时逗逗小孩子放松一下。再者,司马昱恐怕也希望看到一个宽容庶子的嫡妻。

桓姚颇有兴致地逗弄司马曜,问他几岁了,可有学读书骑射等等,司马曜皆应答流利,桓姚由衷夸道:“殿下教得好,二郎真是聪明伶俐!”

在遇到桓姚之前,司马昱原先本有些属意将司马曜培养成继承人,但如今有了桓姚,自然是要让两人未来的孩儿承爵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继续培养二郎,将来至少可以给两人的孩儿多个能干的庶兄做帮手。见桓姚喜欢他的孩子,司马昱心里也是高兴的,闻言,对司马曜道:“往后,要好生孝顺你母亲,听她教诲!”

“是!”

司马曜上前来拜见的这短短一段时间,李陵容整颗心都悬着,特别是见桓姚看起来很喜欢司马曜时。大王子嗣艰难,这么多姬妾都没再得一子半女,她可真怕新王妃将来也生不出来,打二郎君的主意。

司马曜回到李陵容身边,李陵容下意识地将他拉到身边,抱得紧紧的。

除了司马曜以外,所有人都比桓姚年长。与被年长于自己的人叫母亲相比,更可怕的是,还有二男一女三个小儿管她叫外祖母。

司马昱对这次婚礼很是重视,因此嫁到王谢二家的两个女儿也都从外地赶回来了,还都带着各自的子女。

不管心里怎么想,桓姚面上还是维持着作为长者的亲切笑容应付了过去。

三女司马道福虽然离得最近,却是称病没来。这让司马昱心中有些不满,也怕桓姚不高兴,但看她笑容温婉的样子,倒是放心下来。

接下来,便轮到姬妾们了。

在座的姬妾只有十余个,全都是有名分的,实际数目应不止如此。首先上来的,便是位分最高的徐氏。

“拜见王妃!”徐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双膝触到蒲团的质感,这一刻,觉得何等屈辱又不甘。

在两个多月前的重阳宴上,桓姚还要向她行礼,如今却是完全掉了个。从今往后,她不仅要向桓姚行礼自称为奴,还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管家权全数交出去!她辛苦经营了二十多年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就叫这么个小女子轻而易举就夺走了!

“徐侧妃请起!”

这倒是桓姚第一次认真打量徐氏,徐氏其实和司马道福长得很像,只是气质截然不同,徐氏身上有种江南女子的温婉柔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却也是风韵犹存。此人能在司马昱后院中长盛不衰,必然是不可小觑的。虽说她无心跟这些女人斗,防备之心却是不可松懈的,特别是在司马道福为阻止她进会稽王府多番算计的情况下。

不过,冠冕堂皇的话却是要说的,桓姚笑盈盈道:“早在桓府时就听闻侧妃贤淑,今日一见,果然是淳朴恭顺的好女子!我初来乍到,往后还需你多帮衬,介时可不要推辞!”

“愿听王妃差遣!”徐氏恭顺地道。当着司马昱的面,即使有再多的不满,也是不能表露一丝一毫的。

有司马昱镇场,整个晚宴的气氛,表面看来也还算融洽和谐。

桓姚白日里过于劳累,真正吃饭时,很快就放了筷子。司马昱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注意到了,“怎么才用这么些,可是身子不爽?”

“无妨,就是有些劳累,没胃口。”

司马昱看这宴上的东西,也确实有些油腻厚重,桓姚累了吃不下很正常。便也跟着放了筷子,道:“如此,我们便回去歇息罢!”

桓姚对这个建议其实很心动,面上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番。

晚宴才开始不久,两人便相偕离去,留下殿上一众人脸上复杂。几位妾室尤甚。

她们都是跟着司马昱几十年的老人了,司马昱历来重礼法,以往得过他盛宠的姬妾不少,多几分宠溺纵容也不过是私底下的,明面上都是举止有度,何曾如此大张旗鼓过。新王妃有家世,有地位,有美貌,看样子更不乏对付男人的手段,如此,她们这些年老色衰,又没有子嗣傍身的姬妾,在司马昱心里可还有立锥之地?

不过,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争的了。往后奉承好新王妃,以求将来能好好养老才是正经。这是大多数姬妾心中的想法。

自然,如徐氏和李陵容这样的,当又是另一番天地。

第二日,说是要在府中歇息,却还要接见各处的管事训话,并且与徐氏把府上中馈的方方面面如钥匙账本对牌等进行交接。名义上是全部过手了,实际上,会稽王府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全部捋顺。往后还有得伤脑筋。

这等繁杂琐事且不提,第三日,便是三朝回门。

吸取了庙祭时的教训,司马昱头天晚上分外老实,因此两人一大早便带着大堆礼物出门去桓府回门了。

桓府那边,七娘子与姑爷回门,也是一大堆人早早就等着了。别的不论,这两方的称呼,可真是一笔烂帐。

司马昱把桓温叫岳父,桓温却把司马昱叫皇叔,如桓熙桓济之流,就真不知该把司马昱叫妹婿还是叫岳父抑或者叫叔外祖好了。

称病的司马道福今日倒是精精神神地出现了,一见到桓姚,便如往日般亲热地上前来喊了句“七妹妹”。首先便在司马昱处吃了排头,他对司马道福不管是前日装病不去王府拜见桓姚,还是今日对桓姚的不敬重都很不满意,也不顾是在桓府,直接就冷了脸训斥道:“谁人教你喊的七妹妹?她是为父的妻室,你的母亲!”

父亲训斥子女,自然是哪里都可以,不论嫁没嫁人。

顿时把司马道福臊了个没脸,憋了好半响,才吭吭哧哧地喊了声“母亲”,草草向桓姚行了礼。心中的屈辱,委实言语难以描述,只在桓姚头上,又多记了一笔。

好不容易把前头应付完了,桓姚这才进去后院找李氏。

李氏一见到桓姚,就红了眼眶,几天不见,仿佛隔了好几年似的,把她上上下下瞅了好几遍,“七娘子,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会稽王待你可好?”

虽然从前对司马昱这个女婿极为不满意,但如今嫁都嫁了,也只能盼望着桓姚能过得幸福。

“姨娘,你放心,我在那边一切都很顺遂。只要你在府上好好的,我便没有挂碍了。”桓姚微笑着道,丝毫不提自己在那边遇到的阻碍。

“我知晓的,你也只管安心。”李氏连连点头。

“姨娘,你要等我,等将来我做好万全准备,就接你出府和我一起住。”桓姚靠在李氏肩头,真正像个小女儿对母亲一般的依恋。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此时,也不妨让李氏知道,毕竟以后回桓府可就不能太随便了。

李氏闻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她就只有桓姚一个女儿,心里如何不想将来老了能和女儿一起住,但这在时下,几乎是非常少见的。桓姚能有这个心意,就足以叫她高兴好久了,“想这些作甚,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她可不希望桓姚因为打着这些离经叛道的主意,从而在夫家走错路。

两人说了许多体己话,李氏嘱咐了桓姚许多为人妇的经验,真是巴不得把她生平所听所见所历的都告诉她。虽然这其中许多话李氏在桓姚出嫁前就叮嘱过了,如今桓姚也还是一一耐心听取。

“七娘子,这男子就没有不贪鲜的。若今后会稽王宠幸他人,你可不能使小性。你是正室,必须要有正室的气度。”临走前,李氏叮咛道。听桓姚说起,会稽王对她的盛宠,只怕桓姚被男人一时的宠爱迷昏了头,会稽王不可能一直守着她一个人,她历来心气高,若为这些事和会稽王闹起来,可不正好就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趁虚而入了。所以她不得不事先给桓姚提个醒。

“姨娘不必担忧,这些道理我都懂的。”她对司马昱又没感情,就算心里膈应,也不会几多在意的。

话虽如此,却没想到,李氏的话一语成谶,这考验竟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人品爆发,居然在十二点前就完成了,天天如此该多好,内牛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