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各庄虽是个偏僻的所在,可并不是人迹罕至之处,外头打得如此之惨烈与壮观,自不可能无人知晓,实际上,战事才刚开打不久,就有偶然路过的行人现了此处的不对劲,惊慌之余,自是直奔京兆府衙门报案去了。
京兆乃天子脚下之重地,竟然生如此恶性之江湖仇杀,这可把京兆府一干官员给急坏了,偏巧京兆府尹裴明廉此时竟不衙门中——一大早地,李世民便将裴明廉召入了宫中议事,至今未归,衙门里的衙役们此时也早已派到街面上巡视去了,除了些文书之类的官吏之外,仅有两名少尹在,一时半会要集结人手又哪有可能,无奈之下,京兆左少尹韦达凯与京兆右少尹杜全明匆匆商量了一番之后,一人在衙门里收拢衙役,准备前往事地,制止这等暴力事件,另一人则直奔刑部衙门求援。
收拢衙役虽说需要时间,可毕竟相对容易一些,号令一下,满城巡视的衙役们自是听令向衙门里赶,可前往刑部衙门求援的韦达凯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刑部尚书萧隆告病在家,另两位刑部侍郎则一个到天牢巡视去了,另一个么,协同大理寺办案去了,至于主持刑部工作的魏王李泰,据说一大早便到东宫去了,至今未归,如此一来,可把韦达凯给急坏了——京兆府衙役、兵丁虽有个四、五百号人,可武艺着实一般得很,吓唬一下地痞流氓还成,跟江湖人士恶斗,那是一点指望都谈不上的,除非刑部捕房的高手们能出动,否则的话,光靠着京兆府的衙役、兵丁,那简直就是去送死罢了,百般无奈之下,韦达凯一边派人回衙门送信,让杜全明暂缓出兵,一边直奔皇宫而去,请求面圣,遗憾的是——韦达凯不过一介小官而已,虽有面圣之资格,却哪有可能一到便能见着皇上的面,一来二去之下,事情没办成不说,时间倒是浪费过去了。
且不说京兆府正慌乱成一团,却说东宫里今日可是难得的热闹——巳时才刚过不多会儿,吴、魏、蜀三王前后脚地便进了东宫,都说是有些小政务要与李贞商议,可来了之后,瞎扯了一个晌午,也没见三王有走的意思。客人不走,做主人的总不好强赶罢,不但不好赶,到了午时还得好酒好菜地招呼着不是?于是乎,兄弟几个把酒当歌,谈笑甚欢,到了后头,酒兴一起,哥几个便闹着要听曲看歌舞,说是要风雅上一回,这不,歌舞刚歇,琵琶曲又上了,此番所上之曲正是东宫保留节目《十面埋伏》,但听弦声一响,杀气陡然而起,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久之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声;使闻者始而奋,既而恐,终而涕泣之无从也。
一曲既毕,余音缭绕,满座寂静,人人面色燥红,唯喘息之声大作,良久之后,吴王李恪率先醒过了神来,鼓着掌,高声喝起了彩来:“好,此曲当得天上有,人生能得几回闻,好!”
“好曲啊,能闻得此曲,当浮一大白矣!”魏王李泰素好音乐,为此曲所感,自也是兴奋异常,高呼了一声,一伸手,抄起几子上的酒坛子,对着嘴便是一阵猛灌,末了,很是豪爽地一抹嘴角的残酒,放声大笑了起来,颇有些个癫狂之意味在。
蜀王李愔素来给人的印象便是走马章台之辈(章台:汉长安章台下街名,旧为妓院的代称。),对于声色犬马自然是无一不精,脸皮也够厚,此时见李贞酒酣,趁着气氛融洽之际,笑呵呵地便出言道:“小兄慕此曲久矣,此优伶既弹得如此之大佳,不知太子殿下肯割爱否?”
一起子兄弟们的来意李贞如何会不清楚,左右不过都是在逢场作戏罢了,李贞却也懒得去点破兄弟们的用心,不但不点破,反倒跟着穷乐呵,此时见李愔腆着脸出言讨要,倒也没有拒绝,哈哈一笑道:“六哥既然喜欢,回头本宫便让人送六哥府上去好了。”
“好,爽快!”李愔原本也就是为了凑个趣罢了,倒不是真的想要这么个戏子——天晓得这女子是不是李贞手下的暗桩,收进府中,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可没想到李贞竟然真的给了,这便不得不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猛拍了下巴掌,哈哈大笑了起来。
见李愔一句话便得了个“彩头”,李泰也来了精神,霍然而起道:“六弟此举夺人所好,该罚,哥哥此曲尚未听够呢,再来,某为之舞!”
一听李泰要献舞,一起子兄弟们不管是出自真心也好,出自假意也罢,全都轰然叫起了好来,随着李贞一声令下,琵琶曲声再起,一副佯醉之状的李泰脱去了外袍,仅着紧身衣物,随曲舞将起来,还别说,李泰尽自肥胖,舞技却是不差,那奋然而起的样子,倒也颇有几分楚霸王之风采,一帮子兄弟们自是鼓掌相合,气氛融洽已极,可就在此时,一名小宦官匆匆从外而入,贴着李贞的耳边低声地说了一番,听得李贞连连点头不已。
这名小宦官来得蹊跷,不止坐着的那两位,便是正舞得来劲的李泰也都竖起了耳朵,怎奈此际乐声转急,诸人皆无法听到那小宦官究竟在说些甚子,有心要问,却又不得便,个个急得心里头直痒,却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等到一曲完毕,最先沉不住气的李泰微喘着气地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有要事么?”
事情自然是有,不过么,却不足为外人道哉——先前那名小宦官自然是两大谋士派来汇报战况的,说的其实也很简单,就几句话——一切顺遂,贼已入瓮,毋忧!李贞此番陪着这帮子兄弟瞎折腾,面上看起来是嘻嘻哈哈地乐个不停,实则心里头还是有些个忐忑不安的,待得接到回报,自是早已安下了心来,此时见李泰问,哈哈一笑道:“没事,就是几条小犬在后头撒欢开了,弟妹不胜其烦,来说上一声而已,无碍,来,接着喝,今日我等兄弟当不醉无归!”
“好,痛快!”
“喝,不醉无归!”
“再来!”
一帮子兄弟自是不会轻信李贞的话,然则此时也不好详问,再者,诸人此来,为的就是缠住李贞,此时见李贞没有离开的意思,自也懒得再去追究,各自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樽,再次开怀畅饮了起来,闹哄哄地,又怎么热闹了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东宫里正自喝得畅快淋漓,却说蕃各庄外的战场因着“旭日”的援兵大至,原本占据上风的“响铃”一系,如今已是左支右拙地支撑不下去了,怎奈几名主将都被牵制着,无人下令撤退,只能咬着牙苦苦地支撑着,在蜂拥而来的“旭日”高手之冲击下,“响铃”一方已是顾此失彼地阵脚大乱了起来。
“杀!”原本被燕十八死死缠住不放的万重山没想到“旭日”的援兵来得如此之快,眼瞅着手下节节败退,登时便急了,暴吼一声,手中的厚背砍山刀接连使出几个同归于尽的狠招,暂时逼退了燕十八,趁机扫视了一下全场,面色登时便铁青成了一片,有心撤退,可一想到来前自家主子的交待,却又不敢退走,无奈之下,舍弃了燕十八,身随刀走,试图冲进乱军丛中,袭杀些“旭日”高手,以缓解己方的压力,怎奈他的打算早被燕十八识破了,不待万重山出击,一退即进的燕十八再次杀到了眼前,手中的长剑一圈,数十道剑影暴然而起,再次将万重山裹入了剑影之中,两人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万重山这么一分心,自是落了后手,一时间被杀得手忙脚乱,好在功底深厚,见招拆招之下,倒也能稳稳地守御得住,可想要脱身去援救手下,那就绝无可能了的,直急的狂吼乱嘶不止。
燕十八这头算是占据了一定的上风,可鹰大那头却处在了劣势——鹰大的武功确实是场中诸人中最高者,习过“真阳诀”的鹰大气息更是悠长,内力之雄浑自也是场中诸人之,怎奈雷家兄弟乃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各自的武功也仅比鹰大稍逊一筹而已,练有合击之术的兄弟俩联起手来,实是要比鹰大强上了一线,当然了,强得也不是太多,但却足够压制住鹰大的攻势了的,好在鹰大轻身功法了得,虽每每遇险,却总能安然无恙,虽处于下风却始终缠着雷家兄弟俩不放,待得援兵大至之际,鹰大更是冒险出击,每每于间不容之际出狠招抢攻,趁着雷家兄弟心慌之际,渐渐扳成了平手,因着鹰大的轻身功夫比雷家兄弟俩都高出了不老少,这哥俩个愣是被鹰大死死地缠在了一旁,始终难以脱身去救援渐已不敌的己方手下。
雷家兄弟都是狠人,生性凶残得很,此时见鹰大拼死缠住自己,登时便大怒了起来,哥俩个交换了一下眼神,突地身形一闪,分进合击,招招抢攻,根本不理会鹰大的狠招,竟是一副玩命的打法,鹰大一时间措手不及之下,立时被压在了下风,好在身手敏捷,虽败不乱,兀自拼死地缠住雷家兄弟俩,为“旭日”众高手歼灭“响铃”有生力量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正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挡——高恒与伏葵的武艺算是各有千秋,只不过因着伏葵不怎么惯用大唐的横刀,刀法施展不开,始终被高恒压着打,可伏葵却绝不肯就此认命,每到危机时刻,便使出玉石俱焚的招数,跟高恒玩命,这令高恒头疼之余,也拿伏葵没办法,只能是耍开枪法,招招压制住伏葵,寻机一枪建功,两人围着残破的马车打得热闹非凡,刀来枪往地战个不亦悦乎,因着两人的力量都是极大之故,周边但凡有不小心误入战圈的人只消被波及到了,不死也是重伤,故此,尽管周边形势变化无定,这两人却依旧杀在了一块,周围竟然有着不小的一块空地,双方始终没能真正地分出个生死高下,然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待得“旭日”大举来援之际,伏葵已是岌岌可危了,身上已是数处中枪,尽管大多是擦伤,伤势并不算太重,可随着鲜血的流逝,伏葵已防御不住高恒的攻击了,再有个数回合的交手之后,定然逃不过身死的下场。
“够了罢,再等下去,就该给那群杂种收尸了。”不远处的小楼上,铁冠道人眼瞅着“响铃”的人马死伤惨重,心里头已是老大的不耐,冷着脸,看都不看林河一眼,冷哼了一声道。
没用的老杂毛!林河心里头暗自鄙视了铁冠道人一把,可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很——此番说是三家联手对付“旭日”,可大家伙本就不是一路的,在对付了“旭日”之余,其实都巴不得别家多死伤些人马方好,从这个意义来说,林河其实根本不急着去接应败相毕露的“响铃”,只打算等“响铃”人马死得差不多了,而“旭日”众人因胜利在望而松劲之际再行出击,打“旭日”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响铃”中人的死活林河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问题是这等心思却是说不出口的,偏生又遇到铁冠道人这等没头脑的家伙,还真令林河头疼不已的。既然说不清,林河索性便逼紧了嘴,一声不吭地站着,假装没听见铁冠道人的唠叨。
铁冠道人其实就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罢了,一身武功固然是高得惊人,可惜除此之外,啥军略、机谋之类的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天书一般,此时见林河装聋子,登时就火大了,也不管来前蜀王是如何交待的了,怒视了林河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尔不出手,道爷领了人自去!”话音一落,也不给林河出言的机会,一闪身,人已纵下了楼去,长啸一声,领着蜀王府的一众高手便向着战场所在的方向赶了去。
“该死的老杂毛!”林河没想到铁冠道人竟然不顾蜀王事先的交待,不等自己出命令便擅自行动,登时就被气得眼冒金星,可又无可奈何,眼瞅着蜀王府一行人动作极快,转瞬间便已冲到了战场所在的附近,生恐整个计划被破坏的林河无奈之下,恨恨地一跺脚,也纵身下了楼,对着茫然不知究竟生了何事的“思泽”一众高手喝道:“跟上,杀进去,一个不留!”话音一落,纵身而起,率众从蜀王府一行人的右侧迂回着也向战场扑了过去。
按预定之作战计划,此番吴、蜀两方联军该是潜行动突袭,然则铁冠道人却不管不顾地动了强袭,动静着实太大了些,很快便被留在战场周边屋顶上监察的“旭日”巡哨现了状态,哨音登时便凄厉地响了起来,原本正在对“响铃”残余进行强攻的“旭日”高手们立马停止了攻势,飞快地排成了两个圆阵,准备应变,而此时冲杀到了战场周边屋顶上的蜀王府一系人马杀散了屋面上留守的“旭日”中人之后,毫不停顿地便扑入了战场之中,对尚未完全布好阵形的“旭日”众人展开了强攻,与此同时,林河率“思泽”的人马也杀到了战场,两相合击“旭日”诸人,至于原本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响铃”残余眼瞅着援兵大至,立时来了精神,不退反进,向着“旭日”众人动了凶狠的反攻,四方势力加起来五、六百高手便集中在不算太大的战场上,打成了一团,战况顷刻间便达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随时随刻都有人惨号着死去,生命在这一刻,已是如同稻草一般的不值钱,被三方夹击的“旭日”已然处于困顿之中,若无意外,一场大败已是无可避免之事了的。
铁冠道人是个急性子,可又是个极度自命不凡的家伙,他虽违令率部出击了,可到了战场之后,却又自抬身价地站在高高的屋顶上,摆出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并没有参与到场中的混战中去,而是一脸子冷笑地看着乱成一团的战场,好整以暇地观望着,直至看到武艺最高的鹰大之后,这才满意地拈了拈胸前的长须,嘿嘿地笑了笑,一伸手,拔出了背后的长剑,脚下一用力,人已飞起,人剑合一,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地掠过战场上空,连人带剑如同一道飞虹一般地直取鹰大的背心而去。
铁冠道人乃是天下有数的武学高手,这一出手,自是凌厉非凡,人剑合一,划破空间之际,竟然暴出强烈的啸鸣之声,剑未至,剑意先达,不单鹰大,便是雷家兄弟也被这股剑意笼罩在了其中,正自缠战不休的三人同时大惊,顾不得再交手,各自抽身退步地想要避开这股无所不在的剑意所指,只可惜,这一剑来得太快了些,快到纵使是鹰大与雷家兄弟这等高手都无法躲将开去,三人尚未有所举动,剑已到了近前,但听铁冠道人一声长笑,手腕一抖,手中的长剑突然亮了起来,明暗变幻间,一朵巨大无朋的剑花暴了开来,由上至下地将三人全都笼罩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