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烈日骄阳,四周的空气中,都带着一丝灼热感。
逍遥王府的花园湖面水榭中,却因为桑悠倾的话,而气温骤降。
湖光潋滟,莲叶翠绿,带着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呈现出一片祥和之气。可是,在水榭中的气氛,却突然阴霾起来,带着丝丝凉气。
“悠倾,这话不可乱说。太子殿下是察觉了端倪,还是已经掌握了证据?”楚清沉吟片刻,眸光严肃的看向桑悠倾。
桑悠倾听出了楚清口中的怀疑之色,却也没有一点恼怒,反而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殿下只是察觉了端倪,并未掌握证据,否则又岂会保持平静?”
“哦?是何种端倪?”楚清双眸一凛,忙问道。
桑悠倾轻抿双唇,缓缓的道:“父皇的身体一向很好,这次却突然暴病,而且御医们却始终查不出一个结果,太子殿下便心中有了怀疑。他暗中查访御医馆,总觉得他们似乎有所隐瞒,所以他在探望父皇的时候,悄悄取了一些父皇的发丝和唾液带出宫来,在民间找了名医询问。”
“可是有结果?”楚清问道。
桑悠倾点点头:“大夫说,父皇并非是染上疾病,而是中了一种奇毒。可惜他们也只是能判断出父皇是中毒而非生病,无法为父皇解毒。”
难怪……若是楚皇是中毒而非生病,那么就肯定是人为的了。
“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皇上的病情,那么为什么不直接质问御医为何隐瞒不报?是何居心?”楚清不解的看向桑悠倾。
以她来看,若是确定楚皇是被人所害,那么身为太子,赵晟乾就有权力和必要去查出其中的真相为何,尽快找到解药,为楚皇解毒。
可如今,听桑悠倾的话来判断,似乎赵晟乾目前只是在暗中怀疑,并未采取任何手段去调查。又或许他暗中正在部署,而桑悠倾不知道而已。
“这件事其中还有些麻烦。”桑悠倾蹙了蹙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向楚清解释。
楚清静下心来,为桑悠倾和自己倒了一杯茶,两人沉默了片刻,桑悠倾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接着道:“太子殿下并非没有调查,他私底下约见了宫中几位老御医。他们如实告诉了太子,父皇确实是中毒,而非生病。而且,这种毒是必须要经过口服才能发挥作用。”
口服?既然这样,那范围岂不是缩小了许多?只要查出楚皇中毒当天吃过什么东西,这些东西经过什么人的手,那便能查出可疑对象了。
心中这般想着,楚清却没有着急开口。
她心中清楚无论是桑悠倾还是赵晟乾都不是无谋无智之人,她能想到的,他们必然也会想到,而他们如今却没有这么做,那必定有着什么原因她还不知道。
所以,她耐心等待桑悠倾接下来的话。
果然,桑悠倾沉默了少顷之后,才再次开口:“父皇中毒那日,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我亲手所做,太子殿下亲自送入皇宫的紫薯糕。”
“什么?!”楚清失声,震惊的看着桑悠倾。
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答案,楚清是万万想不到的。
难怪,难怪赵晟乾突然停止了调查,又突然沉默了下来。如果按照御医的说法,那么唯一有可能下毒谋害皇上的就是太子夫妇。
一旦罪名落实,或者被列为嫌疑,不仅赵晟乾的太子之位难保,恐怕还会连累到桑大将军为首的派系之人。
所以,即便赵晟乾明知道楚皇并非是患了重病,却也不敢铺张调查,引火烧身。只能将自己手脚捆住,局限在泥潭之中。
也难怪,如今连桑悠倾出行,都小心翼翼,十分谨慎。
好歹毒的计策!
楚清自然是相信桑悠倾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而赵晟乾已经成为储君,南楚天下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又何须如此冒险去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只是,楚清唯一没想明白的是,既然御医早已查出皇上不是中毒,那为什么还要刻意隐瞒?
“那些御医为什么要帮助太子殿下?”楚清皱眉问道。
桑悠倾苦笑,轻声道:“这是皇后的意思。”
乔皇后?楚清有些愕然。
桑悠倾轻点颌首:“父皇昏倒,御医和母后几乎是同时赶到。在诊治之后,御医就告诉了母后父皇是中毒而非生病。母后得知当日父皇只吃了太子送去的紫薯糕后,立即下令封口,以这些御医身家性命为要挟,不允许他们对任何人透露实情。只是让他们暗中找出解药,救父皇。”
乔皇后倒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快速分析出什么样的局势才是最好的,并作出决断。
如此魄力,并非任何女子都能拥有。
也难怪皇上在后宫佳丽中,独独选了这么一位没有皇子傍身的女子,成为后宫之主。
楚清可以想象,如果当时不是乔皇后迅速布置了一切,谣言一旦传了出去,整个建宁城都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恐怕,她和赵晟颢赶回来时,就不是这番光景了。
而且,楚清也感觉到,乔皇后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是因为完全的相信赵晟乾,而是她知道,一切都比不过皇上的安危重要。只要他醒了,性命无忧,那么接下来的事,这位统治了南楚几十年的君王自然会去处理。
如今,越低调,楚皇反而越安全,背后之人也越容易按耐不住,露出马脚。
毕竟,对方花那么大的心机去陷害赵晟乾和桑悠倾,如果这场戏没有按照他的脚本演下去,他就一定会跳出来,再有动作。
“皇后娘娘果然不是一般女子。”楚清感慨了一声。
桑悠倾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感激之情:“这次,若不是母后临危不乱,不受表象迷惑,说不定你就要到天牢去看我了。”
楚清哑然而笑,看着桑悠倾,见她眉宇间多日来沉积的憔悴,有些不忍:“还会开玩笑,看来你也无需我担心了。”
桑悠倾‘噗嗤’一笑:“你和王爷及时归来,我这七上八下的心,也能落地了。今夜应能睡个好觉。”
“你倒是对我们有信心。”楚清摇头失笑。
“这是自然。”桑悠倾轻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水榭中,也驱散了一些阴霾。
“太子殿下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楚清突然问道。
“自然是有的,可惜没有证据。”桑悠倾看向楚清,两双同样清冽的眸光对在一起,心中对那可疑之人,都是心知肚明。
“可惜,并没有证据。”桑悠倾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有着无尽的惋惜。
楚清淡淡垂眸,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看向桑悠倾:“那你可有从身边调查过?这等事,那人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如果那紫薯糕中真的含有剧毒,且又没有经过他人之手,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你在东宫中做紫薯糕时,有人偷偷投入了剧毒。”
“你说的这些,我也和太子殿下讨论过,可惜紫薯糕被父皇吃完,并未留下。东宫之中也没有剩下的紫薯糕,现在也无从肯定,到底是不是紫薯糕出现了问题。何况,我在烹饪时,身边并无他人,做好之后,我便亲自送到了太子殿下手中。”桑悠倾仔细回忆当日的经过,想来想去,还是摇摇头,没有线索。
楚清若有所思的呢喃:“我总觉得这事太巧了。那人如何知道你那一日会给皇上做紫薯糕?又是如何让皇上中毒的?”
“这一点我也很奇怪,可惜现在不能从明面调查,太子殿下又要防备对方的后招,此事也只能暂且搁置。”桑悠倾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两女正在水榭中聊着,突然见到一片暗紫色的袍角闪过,抬眸一看,赵晟颢的身影正好进入水榭中。
他见到桑悠倾在此,也并未露出诧异之色,看来在过来的时候,已经了解到了桑悠倾过府找楚清的事。
轻点颌首,赵晟颢直接走到楚清身边坐下。
“桑悠倾见过王爷。”
按说,如今桑悠倾是太子妃,也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身份要比赵晟颢这个逍遥王尊贵许多,可是在赵晟颢面前,她依旧主动款款施礼,也只是称呼自己的名字,而非身份。
这倒不是说她对赵晟颢还念念不忘,只是她心中不愿以身份待人罢了。
何况,自己面前两人,一人是交心的好友,一人是曾经倾慕多年的对象,她又何必端起架子,弄得彼此生分?
“太子妃如此大礼,颢可不敢当,请坐吧。”赵晟颢此刻没有表现出以往的纨绔之色,反倒多了几分桑悠倾不曾见过的潇洒和气派。
一时之间,她不由得愣了一愣,眸光转向楚清身上,那意思明显就是:果然如此,这些年来王爷的纨绔之名都是装出来的吧。你定然早已经知道,却瞒的我好苦。
桑悠倾的埋怨,让楚清哭笑不得。
不是她不愿意说,只是赵晟颢是不是纨绔,对她来说真的没有什么,一时之间,她也就忘记了。
两个女人间的眼神交流,赵晟颢看在眼底,却不动声色,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将楚清面前早已冷却的茶倒掉,重新倒了一杯,递给她。
桑悠倾羡慕的看着两人,不含一点妒忌的道:“王爷和王妃还真是鹣鲽情深。”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楚清苦笑摇头。
她知道,赵晟颢既然不在桑悠倾面前掩饰,说明已经做好了揭开伪装的准备。当下便问道:“你一夜未眠,今早又出去了一趟,可是有什么新的进展?”
楚清并未将桑悠倾告诉她的事情说出,并非是对赵晟颢隐瞒,而是她相信她此刻所知道的一切,恐怕还不如赵晟颢知道的多,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的解释。
赵晟颢看了她一眼,把握着手中的茶杯,嘴角上的笑容似有似无,绝美的俊颜上在阳光下,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宛如神祗。“事情比较诡异,幕后之人倒是没有怎么隐藏,但是我们却没有证据。”
“是那人么?”楚清问道。
赵晟颢微微一笑,并未答话,但那笑容中的意味却十分的明显。
骨节分明,仿若玉石般晶莹的手轻捧着茶杯,放在妖冶的唇边轻抿了一口,他才缓缓的道:“恐怕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后宫的影子。”!
楚清和桑悠倾对望,两人眼中都有着一丝震惊。
后宫之中是谁会害皇上?那人有许诺了什么样的条件,让她如此冒险?
“王爷可是知道了那毒是如何下的?”桑悠倾急切的看向赵晟颢。
既然他把怀疑的眸光投向了后宫之地,那么只能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如何下毒,或许更是知道了皇上是中什么毒。
桑悠倾话落之时,楚清也将疑惑的眸光投向了赵晟颢。
赵晟乾和桑悠倾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怎么他出去一趟,就搞清楚了?
对上楚清那求知欲强烈的眸光,赵晟颢眸底泛出淡淡的宠爱,惹得一边的桑悠倾心中微微失落。
“此毒并不是通过食物投放,而是通过香料,而且是一种需要长期投放的慢性毒。”赵晟颢说出了自己所知的事。
“可是御医不是说……”
赵晟颢摇了摇头,打断桑悠倾的话:“这种毒在平时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唯一可怕的就是施毒人可以控制毒发的时间,而且毒发的反应很像是口服毒药的反应。若不是制毒高手,根本就查不出来。”
“这样的毒,要针对父皇,条件苛刻。所以,王爷才会怀疑此事有后宫之人的加入?”桑悠倾不愧是一代才女,立即就反应过来之前赵晟颢话中的含义。
“我必须马上回去跟太子殿下商议此事。”桑悠倾站起来,神情严肃。
如果这件事还牵扯到后宫,可就更加的复杂了。
楚清抿了抿唇,抬起头看向桑悠倾:“恐怕你还得多去一个地方。”
桑悠倾有些疑惑的看向楚清。
后者道:“后宫中到底是什么人卷入其中,现在我们并未线索。你即便身为太子妃,也无法随意在后宫走动,更别说调查了。如今皇后一心担忧皇上龙体,若是被她知道这件事与后宫有关,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能继续保持冷静,所以我们必须有人在后宫中暗中调查此事,寻找可疑的对象,而这个人又必须是绝对不会谋害皇上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大公主。”桑悠倾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不再耽误时间,离开了逍遥王府。
待她走后,楚清看向赵晟颢,好奇的问:“你为何对那毒素了解得如此清楚?”
赵晟颢将楚清拉入怀中,将她娇柔的身躯搂在怀里,笑道:“我可不知道,是周不求告诉我的。”
“周不求!”楚清眸前一亮,脑海里浮现出他的样子。
当初赵晟颢中毒,还是靠了他才解了身体内的毒素,免受了许多痛苦。
“那他既然知道此毒,我们是不是可以请他给皇上解毒?”楚清眸光闪亮,期盼的看着赵晟颢。
可惜,赵晟颢却摇了摇头,否定了楚清的这一想法。“此毒,周不求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么?
楚清眸底有着隐隐失望。
楚皇赵琮对她还不错,虽然其中更多是因为赵晟颢的原因,但他至少并未刻意刁难她,何况他还是赵晟颢重视的人,楚清自然不希望他有事。
可是,如今连周不求这个解毒圣手都没有法子,难道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下毒之人身上了么。
“也不能说他没办法,只能说他现在还未分析出毒的成分,暂时无法找到解毒的东西。”赵晟颢沉吟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楚清点了点头,心中也稍稍安定下来。
她坐在赵晟颢的怀中,抬头看到男人眉宇间隐隐的忧愁,便伸出手,在他眉宇间轻抚了一下:“别担心了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赵晟颢拉下她的小手,放在大掌中仔细把玩。“嗯,放心吧我没事的。”
“对了,我看得出你很有把握这件事跟赵晟皋有关,你为何那么肯定?”楚清突然想起之前,她问赵晟颢幕后之人的事时,他那肯定的模样,当下便问道。
“我今日带着周不求进了皇宫,见到了皇伯父。出来后,他告诉我,这次对皇伯父下毒之人的手法与针对我的那些毒,同属一人之手。”赵晟颢语气淡然随意,可是楚清却听出了其中隐藏的森冷杀意。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楚清满腹疑惑。
如果说赵晟皋对付皇上是为了皇位,那么对付赵晟颢这么多年,始终折磨他,又是为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皇伯父可是他的亲生父亲。”赵晟颢的语气中,杀气仿若凝结成为实质,四周的物件都微微颤动起来,若不是楚清被他圈在怀中,恐怕都会被这浓烈的杀意所误伤。
“阿颢。”楚清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从认识至今,赵晟颢还从未如此恼怒过,即便是他自己被算计,他都抱着游戏般的心态,陪着赵晟皋玩耍。但如今,他却如此愤怒,可见赵琮在他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
楚清的一声轻呼,让赵晟颢身上凌厉的气势淡了下来,最后化为乌有。
对上楚清担忧的眸子,赵晟颢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冲动。”
他的眸底,有一丝淡淡的倦意。赵晟颢凝视着楚清,缓缓的道:“清儿,等皇伯父的毒解了,我弄清楚一些事,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咱们可以跟着宇文桑他们一起去海外走一圈,若是你累了,咱们就回金银楼过着悠闲的日子,好不好?”
“好。”楚清低吟回答,脸上的笑容绽放如花。
……
桑悠倾从逍遥王府离开后,悄然返回太子所住的东宫,当天夜里,便由赵晟乾安排与大公主赵雅媃见了面。
赵雅媃对桑悠倾的到来,有些意外。虽然两人关系很好,可是也甚少在深夜里来往,而且桑悠倾来时,明显是乔装打扮过的。
如此的神秘,怎能不让赵雅媃奇怪?
可是,当桑悠倾将来意向她说明之后,她立即了解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也是此时她才知道,自己的父皇是被人下毒谋害,而非是重病。
“岂有此理!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妄为,居然敢谋害父皇,难道不怕掉脑袋么?”赵雅媃怒而拍桌,娇媚的脸上一脸的煞气。
“姑奶奶你小声点,你如此容易冲动,我真是后悔将此事拜托于你了。”桑悠倾将赵雅媃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赵雅媃也自知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失控,抿了抿嘴没有反驳:“皇嫂,你放心吧,我不会冲动行事的。明日我就到各个嫔妃处去走动走动,看看是否有可疑的迹象,此时我也暂时不会告诉母后。”
桑悠倾见她彻底冷静了下来,心中也放心了些。只是叮嘱她:“你一定要小心一些,莫要惹人怀疑,若是心里有了可疑之人也不要冲动,先告诉我,保护好你自己,知道么?这些人连父皇都敢害,不会在乎你的公主身份的。”
赵雅媃郑重的点头保证:“皇嫂我不会冲动的,我答应你无论我发现什么都不会冲动,都会先和你还有太子皇兄商量。”
“好,我们等你的消息。”桑悠倾握住赵雅媃的双手,似乎想要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