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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眸光一敛,身形翩然而起,直扑那位咆哮君。衣随身舞,长袖蹁跹,仿如一只白鹤飞去又飞来。砰的将咆哮君扔在桑老廷尉身前。紧接着,运气发声:
“诸位士子请停在原地,你们最为关注的御榜,太子殿下有最新旨意!”
连着重复三次,空场上再不见有人跑动,全都抬着头,往博士署看来,最新旨意,是什么?躲在博士署大门后的太医们,见形势稍安,立刻抖擞精神,拎着药箱跑出来,为那些摔伤踏伤的士子诊治。
穆雪运气发声:“桑老廷尉,妄语扰乱人心,造成踩踏伤人恶事,该当何罪?”
桑老廷尉两眼一闪,拿过夏侯云手里的铜喇叭,大声道:“妄语扰乱人心,造成踩踏伤人恶事,当拔舌,当杖五十!”
夏侯云:“请桑老廷尉监刑。”
桑老廷尉挥手,皂衣衙役上前,两名按住咆哮君,两名抡起杀威棒开打。
总有唯恐不乱的,四下里有人大喊“杀人啦”“我们没有谋反”“不能等死啊”“冤枉啊”“拼了”,推搡着身边的人向前涌动。
后头的士子们受视线限制,只听惨叫,不见实情,心中更加惶惶,谋反是重罪,我们是来要功名的,不是来谋反的,一定要让太子殿下知道,我们没有谋反,乌泱泱全都往前头冲。
穆雪提息运气,送出命令“银甲卫护驾”,招呼白初、大双小双,腾身跃起,挟雷霆之势。直扑人群中发声呐喊的人,一手一个,抓着后衣领。
濛濛夜色里,乌光闪起,利箭飞来,直射穆雪。穆雪暗叫不好,立即丢了抓住的两个呐喊君。身子疾速后退后仰。避开第一箭,同时拔剑出鞘,挡去接连的冷箭。
与此同时。借着夜色,连环箭射向了轮椅上的夏侯云!
二十名银甲卫,离着最近的也有三丈远,而紧候在侧的白初和大双小双扑出去捉人。夏侯云知晓。一旦起身避箭,之前的示弱行动全都付之流水。寰王必定重新审视对待自己。箭中要害是死,箭上有毒是死,只能赌一把体内灵芝的效用。电光火石间,夏侯云把心一横。侧身,以肩臂接箭。
易青的眼力差得多,当他发现密集的冷箭。来不及想,本能地抱头蹲下。
寒光闪过。风声骤起,一条长鞭自半空卷来,矫如灵蛇,飞舞起一道光幕,将乌黑的铁箭挡在幕外,紧接着一道青色人影从博士署的屋顶上掠下。
面如土色的银甲卫惊喊“有刺客”,举起长矛围住来人。
夏侯云,眸光一凝,这蒙面的青衣女子,正是出现在月亮泉绿洲的那一位。
说时迟,那时快,堪堪击落暗箭的穆雪,眼角余光瞥见夏侯云受袭,惊出一身冷汗,急急运气发出命令:“银甲卫护驾!”待瞥到青衣女子,略一思忖,腾身抓住跑出七八步、没来得及消失在人群中的呐喊君。
那边大双小双额上冷汗滚滚,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长出一口气,而白初已将抓住的呐喊君抛起,丢到桑老廷尉跟前,扭身扑向射出暗箭的地方。
此时,守在外围的银甲卫,一半分散值守,一半向博士署大门跑来。远处隐隐有紧密而整齐的脚步声。
见穆雪回到夏侯云身旁,青衣女子甩出长鞭,勾住檐角,飞身而起,消失在夜色里。
夏侯云先茫然,又释然,青衣女子既不肯露了面容,便是不到相见之时,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揭了那方蒙面的黑纱。
刺客突然出现,士子们唯恐祸及己身,想离去,又不踏实,太子殿下的最新旨意,被刺客打断了,一生的功名几乎系在今天晚上,再撑一撑看看结果,不妙,就赶紧跑,功名重要,命更重要。
被捉住的呐喊君滚作一堆。
“造谣滋事,煽动民心,造成严重事态,该当何判?”
“杖五十,行刑!”
“大人,小生有话要说!”
“打完再说!”
“说完再打!”
“打!”
棒打声,惨叫声,一声一声。空场上的人们惊得发呆,没了挑头的喊,一时都停在原地,面露恐惧。法不责众,说好的法不责众呢?
却有人捡起各种盛物的陶皿,趁着夜色,发疯地砸向银甲卫,斥骂间充满挑衅意图。银甲卫执长矛,挺立列队,把自己当成墙,不退不进。
穆雪明如秋水的声音在空场上空响起:“太子殿下有令,上榜的士子请先回住所,殿下以北夏王室的荣耀,保证上榜的士子绝不会像宋浩然一样,在没有证据证明犯罪的情况下,被无端革了博士功名!”
听到第二遍后,很多人面露喜色。又有人高呼,你是谁,我们要太子殿下的保证。
桑老廷尉忙道:“这样放士子们走,刺客也会趁机逃跑的。”
夏侯云捡起一支铁箭:“分散闹事的士子要紧,刺客是谁,逃不逃,不重要。”
桑老廷尉怔怔然,几乎死在刺客的箭下,抓住刺客却不重要?
穆雪微微点头,将声音平稳送出:“太子殿下重伤未瘉,气力不足,无法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楚他的话。我是太子殿下的护卫,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太子殿下的授意,殿下保证,绝不会发生无罪革除功名的事情!如果你们坚持留在这里,只能说明,你们不相信自己无罪!”
“我们都是清白的!”得了准话,上榜的士子们大大出一口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被当作刺客同党抓了,有冤向谁说去,一个个撩衣袍便逃。
噔噔噔的脚步声,两队金盔金甲的士兵跑过来,一手执金矛,一手举火把。当前一人手按佩刀,对夏侯云抱一抱双手:
“臣李世昌盔甲在身,请太子殿下恕臣不能全礼参见。”李世昌四十多岁,身壮膀圆,卧蚕浓眉,二目炯炯,络腮胡子似一把板刷,然而举止轻慢,神情倨傲,显然对夏侯云不大瞧得起。
“免礼。李大人辛苦。”夏侯云见惯了朝臣的态度,并不介意,“李大人来得正好,再过一会儿,这个地方就可以完全交给你了。”向桑老廷尉要过铜喇叭,大声喊道,
“本期不在榜上的士子们,如果你们现在返回住处,那么,本宫就给你们一个复审的机会,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那么,这个复审的机会,就是别人的!”
上榜的士子已抱头鼠窜,落榜的士子瞧得欲哭无泪,刺杀太子殿下,其罪当诛族,这一番饥寒交迫算是生生白受,想走,功名在远处招手,不想走,廷尉大牢在开门。磨磨蹭蹭的,人就像落进油锅,整个儿都不好了。刺客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偏偏在这紧要当口呢?
当夏侯云重复第三遍的时候,落榜的士子弯腰低头小跑,只怕自己的脸被人记了去。
空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博士署大门前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穆雪再次运气发声:“银甲卫是太子亲卫,袭击银甲卫,犯大不敬之罪!银甲卫的兄弟们,看清袭击者了吗,那些还没逃跑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抓了,要活的!”
银甲卫欢呼怒吼,追着抓人去了。
桑老廷尉咧嘴,苦着脸:“殿下,这样不好吧?事态可算平息,再激起什么变化……”
“审讯是桑老廷尉的看家本领,所有的活口都交给廷尉署,有李大人在这儿,一切都会好的。本宫累了。”夏侯云貌似很疲倦地揉揉额角,道,“大双,小双,回北宫。”
李世昌:“太子殿下就不怕那些士子,群起而攻之?”
夏侯云:“士子们静坐寒夜,不吃不喝,有对官风不正的痛恨,也有在赌自己的前程。既有对功名的追求,自然是怕真死的,有私心的人,做不到置自己于死地。诱之以利,分散击破,这便成了李大人看到的样子。”
李世昌默,随即拱一拱手:“殿下,大王口谕,请殿下进宫。”
夏侯云:“大双,小双,改道长安宫。”
易青跟在夏侯云身后,靠进李世昌的时候,忽然以只有对方听到的声音低语,然后朗朗笑道:“在下易青,北宫一客。”
众人便见李世昌脸色大变,由黑变白,变青,两眼喷火,竟似恨不能把易青生吞下肚。
易青视而不见,随着北宫一行从容而去。
“太子殿下请留步。”暗夜里闪出一人,躬身行礼,“小生宋浩然。”
“哦!”夏侯云牵牵嘴角,“宋郎君,对你,本宫只有一句话,如果你是干净的,谁也不能免你的功名。阿雪,我们走。”
穆雪推着轮椅,微微回头,看向宋浩然,借着火把的淡淡光芒,依稀可见这位能猎棕熊的年轻人,眼睛里水光闪闪。
走近轻车,正待抬脚上车,穆雪回过头来,问:“易先生,你对李世昌说了什么话,把他气成那个样子?”
易青摸摸下巴:“医术上讲,望闻问切,望,观气色也,闻,听声息也,问,询问症状也,切,指摸脉象也。通晓医理,再经长年沉淀,即可望人的腠理、肌肤、肠胃、骨髓心肺。”压低声音,道,“易某观李世昌大人,心肺已朽,寿命不足两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