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流行给小老乡接风,宿舍里就李家明没老乡——县里就他们三兄妹在这读书,连在其他高校读书的都没有。山区小县、山区小县,建国四十多年,能来北平读书的,也就他们三兄妹,所以才两次轰动全县。
至于本地区的老乡,别人真不想带他们玩,本省的就更不搭理他们。李家德是神仙中人,神仙嘛,当然得不食人间烟火。在小地方,大家把他当神仙供着,在这大地方,谁还把他当根葱?估摸着本地区的老乡会,不到寒暑假买火车票时,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就更别提本省的老乡会。倒是考上清华的那位袁州中学的妖女,特意跑来蹭了李家明他们三兄妹一顿饭,临走时还给他们留了个电话号码,说寒假回老家时去她家吃、住。
然后呢?没然后了,那妖女从此杳无音讯,估计是被自己抢了她的第一,心里不爽才来看看自己长什么德性,结果是大失所望。
宿舍里出身于超级中学的另外三个可就爽了,先吃本校老乡的迎新宴、再吃在本校的中学学长的、高中同一班主任带出来的学长的,然后在京的老乡、学长再给他们来一遍。一直吃到开学都大半个月了,都还没有停下,而且回来时都醉醺醺的。
小地方出来的李家明倒成了佣人,连周末都得侍候三个醉鬼。当然,侍候三个醉鬼的同时,李家明还得当书虫。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以前在小地方不觉得,一来这就觉得天才遍地、牛人满屋。就比如尊他为老大的广东仔,高数课上光听一听几乎不做作业,却能分分钟钟教他做题,还奇怪道:‘老大,这么简单的都不会,你不是玩我吧?’
以前总觉得北、上、广的人命好,高考拿那么点分也能上北大、清华,真到了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幼稚。就比如同宿舍的桂铭,祖父是地道的湘西伢子、跟着老上级混进北平的,他应该算是混血的第三代北平人,高二去英国生活了一年,去年前参加央视英语风采大赛夺冠后不想继续,因为觉得对手太弱比着没意思。还别以为人家偏科,那鸟人是北师大附中理科第六,今年高考总分七百零三,比赣省的北大录取分数线还高出两分!
用宿舍里桂铭那鸟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北平人也分新北平与老北平人,要说那些老北平人,也就是一帮地道的傻鸟,没什么屁本事还一个个牛皮哄哄,把中南海称海子里!换成从各省进京发展的新北平人,哪个不是真牛逼?老子英雄儿好汉,象他们这样的北平二代、三代又能差到哪去?
最起码,自己没这帮小子聪明,高数课象是听天书,作业几乎不会做,真是碰鬼了!
脑子没人聪明,那就好好学呗,轻松了两个月的李家明,又开始紧张起来,每天除了上课、自习外,也就是上课、自习。真要是等考试时被人拉得太离谱,他面子上也搁不下。如今可不是前世,他已经习惯了拿第一,而不是班级垫底。
扯远了,开学这两星期,都是各路人马迎新。老生也是这么过来的,因此每班的辅导员,到晚上都会过来察看察看情况。九六经管就一个班,二十一个人,男生十五、女生六。年轻、负责的钟辅导员过来了,其他宿舍经常没人,要不就是两个跟李家明一样,也是从小地方来的、专心啃书的书虫。
既然是书虫,那就不太关心杂务,叫了声钟导后继续啃书,倒是尊敬师长惯了的李家明,经常请他坐坐、抽抽中档的‘红塔山’烟、扯扯淡,一来二往两人也就熟络了。这他/妈的也是个牛人,先在法学院呆四年、上了社会混两年,看不惯吃完被告吃原告,转身又跨专业跑来经院读研,好象研究生院就是他家菜园子一样。
“钟导,你这辅导员当得也忒累了吧?这帮鸟人又不是孩子,还要你天天看着?”
年轻的钟辅导员还真是个细心人,烟灰都掸在书桌上的烟灰缸里,扫了眼李家明手腕上的手表,笑道:“拿了学校的三百六十大洋,就得尽心尽力。哎,家明,你跟我说说,你以前真在社会上混过?看你这年纪,也不象啊。”
钟辅导员对这小子很好奇,他不同于班上的同学,他看过李家明的档案。高一参加高考,就能考出那么高的分,十有八九是书呆子,可看这小子人情练达,这里面就有点意思了。
更有意思是李家明戴的手表,不是学生中常见的电子表、石英表,而且是非常昂贵的西铁城。一个祖宗八代都是农民的山里孩子,能高一参加高考,分数超过复旦而不去读;能拿到非官宦、有钱人子弟不行的‘省三好学生’称号;戴的是进口表;正是喜欢出风头的年纪,却从不张扬行事,这小子身上得有多少秘密?
顺着人家的目光,李家明就知道自己给同学们编的那套说辞,骗不了这位在社会上工作过的辅导员。这块西铁城手表在香港都得卖三千多港币,在内地至少也得七八千吧?单一块表,就是人家一年工资,就凭自己一个山里伢子?
“钟导,这是我大姐送的,她跟我姐夫是做生意的。”
“哦?”
同学们看不到自己的档案,这位实质上的班主任能,而且肯定仔细看过每个人的档案。单单一个没用上的‘省三好学生’称号,就能让人浮想联翩,李家明只好无奈道:“钟导,我向你说实话,你帮我保密?”
“行,说来听听,我就觉得你小子太神秘了。别的不说,单一个‘省三好学生’就太奇怪了。”
逢人只说三分话,即使是在相对单纯的学校里,李家明也依然谨慎。
“我家是做生意的,叔伯们开装修店、家俱店、文印店,还开了一家小木材加工厂和一个食用菌公司。我大堂姐在深城搞农产品出口,我二堂姐开饭店,生意都做得不错。家里就我们三兄妹会读书,自然什么都不亏得我们三个。”
家里有钱,那就说得过去了,也算是满足了钟辅导员的好奇心。
可刚应付过去的李家明万没想到,第二天骑辆破车去中关村想买个便宜石英表换掉西铁城时,迎面撞上了刚从瀛海威出来的陈东那家伙,而且是和钟辅导员前后脚出来的。
妈的,这世界也太小了点吧?
“哟,阿明?你这也太朴素了点吧?”
李家明连忙给陈东使了个眼色,冲后面的钟辅导员打招呼道:“钟导,你来这干嘛?”
“家明?哦,我来听演讲的。”
辅导员?这小子干嘛呢?不行,得起个哄,刚才跟钟辅导员一起听演讲的陈东连忙伸手过去,扭头得意洋洋道:“阿明,这是你们辅导员?你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妈的,这次又碰鬼了,李家明只好给两人介绍道:“钟导,钟朝诚,我们班的辅导员;陈东,我一朋友。”
不怀好意的陈东不知道李家明为什么如此低调,但能作弄这小子的机会不多,这次无论如何都得起个哄。乐坏了的陈东冲远处的一辆奔驰车招招手,又从路易威登公文包里拿出名片双手递过去,客气道:“钟先生好,家明太客气了,他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您要去哪,我送您一程?”
奔驰车、大老板、董事长?钟朝诚看着手里烫金的名片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