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通干部到副科级,花了十五年;副科级至正科级,只花两年;正科级升副处,而且是进常委的副县长,柳本球仅花一年半,可正春风得意的他遇到一个棘手的难题——法不责众。

去年为了扶持本县龙头企业‘华居’木业保住市场份额,保住经济发展的势头,书记、县长采取了一种饮鸩止渴的办法。

可没想到,整顿林业规费乱相阻止了林工站的人发财,他们就拿着令箭当圣旨,对村民的行为完全不控制,结果酿成了事态失控。这两天他特意找老检尺(木材丈量)工来看了,三个木材加工厂囤积了至少八万方木头,偷逃了林业规费近1200万!

去厂里交涉是没用的,以前的村民有支书、村长管着,吓一吓就能吓住。现在有了厂子作联结,上至村长、支书下至一般的村民,他们都结成了一个共同体,哪还有办法让支书、村长听话?为了偷逃掉的规费、盗伐的木头,总不能派公安来捉人,搞出群体事件吧?

怎么办?只有来李传林这,只要厂子里继续低价收购,就可以将偷逃的规费、盗伐的木头,慢慢从利润里收回来,可这又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即将坐到那位子上,柳本球就必须来想办法挽回经济损失,消除未来同僚的攻击。将一个实权常委副县长明升暗降推去当务虚、无权的宣传部长,还把林业从常务副县长那强抢过来,真以为人家心里舒服?攻击的多了,上面大领导听多了,最后的黑锅还不是自己来背?上了这个台阶,想再往上走一走,只有地委书记和专员才有决定权,蔡常务已经无力维护自己了。

愁容满脸的柳本球叹了口气,叫苦道:“传林哎,我难啊!”

确实是难,可涉及到上千万的事,已经领教过他厉害的李传林即使同情,也不想轻易答应了。暂时不提高细木条的收购价是肯定的,可这差价会是厂里的纯利润,哪有将利润白白让与政府的道理?

柳本球没来,李传林还怕森林公安真的敢捉人;可人家来了,他就笃定了人家不敢轻易动手,法不责众,没哪个当官的敢同时惹四五个村的几千号村民。

“柳老师,我也难啊。厂子大半年时间一直亏,虽说有县里的支持,我们撑下来了,可欠账建起来的厂子,单利息一年都贴了快300万!现在总算是限产了,价钱应该不会再跌,可砍掉一半的产能,等于要白挨1500万贷款的利息,我自己都正头疼呢。”

不讲不晓得,一讲这事,正为限产庆幸的李传林自己都吓了一跳。细木工板厂原有近千万的旧设备,后来两次扩产又投入了3000多万,现在要限产了,那不是要闲置2000万的设备与工人吗?

旁边剥瓜子的李家明也接话,“柳老师,3000万一个月利息就是30万,加上工人工资、设备折旧,那就是50万的开销。即使是限产,价格也没那么快反弹,而且也不可能再回到原价了,我们正头疼那些设备跟工人。厂里已经没钱了,要不是我叔伯答应拿家俱厂的利润过来填,我耶耶都会急得想哭。”

人家也确实难,为了主要领导们的政绩,搞得大家都伤筋动骨。可这事不解决,自己一上任就会成为许部长、丁常务的攻击目标,再加上整顿林业规费时,上下得罪了那么多人,自己又怎么办?

难啊,矛盾一阵,已经蜕变成官僚的柳本球终于沉声道:“家明,我除了分管林业外,还有可能分管农业。”

这种晦涩的暗示,李传林可能听不懂,李家明一听便知,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冷。上次他为了个人前程要自己不赚钱搞香菇,自己同意了;又来要求给领导退股,自己还是答应了,现在要求父亲挖肉给他扫平政治隐患,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可这样什么代价都不想付,只要涉及到他的政治利益,就拿香菇减免税费的事来威胁,而且是上次答应了的事还反悔,这样的作派莫讲师生情谊,连做人都太不讲究!

刚才还在叫苦的李传林也不作声,由得自己儿子跟人家打擂台。虽然柳本球的话,自己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上次怂恿自己让领导入暗股,见情况不好又压着自己给领导退股,干得实在太不讲究。

“柳县长,农业特产税不过是8%,企业所得税、增值税也不过是42%,既然县里想收那就收呗,大不了我们搬到宜风去。”

称呼由老师改成了县长,看似是恭敬其实是疏远,而且还透出一种不屑,受惯了他人尊重的柳本球不由得一阵恼怒,又不得不耐心道:“家明,账不是这么算的。你们囤了几千方杂木,不就是想把这产业做大来?去年你们的销售额是三百三十一万,明年又会是几多?

这次你抢着去地区,恐怕还想把业务拓展到外县去,趁机去结识结识各县的领导吧?我求过蔡书记,让他帮你讲讲话,结果还是不理想吧?地方保护主义,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你们公司要把业务拓展到外县去,只能走民间渠道,连分公司都不能设过去,否则工商、税务都会寻麻烦。”

李家明将身体往后一靠,靠坐在手工沙发上,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老师,整个人都气质一变,从一个半大孩子变成了沉稳内敛的中年人。这种突然之间的气质变化,不但把柳本球看愣了,连李传林都合不拢嘴。

这哪是一个半大伢子,分明是个气质不凡的大人物!这种突然之间的气质变化柳本球见过,那是在蔡书记身上见过,连曾书记、郭县长都没这本事。难怪了,难怪他吹《滚滚红尘》能吹出瞰视众生的意境。

大人物都是理智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是基本的素质,李家明见眼前的柳本球脸上一黯,浑身的气质又突然一收,变回了那个半大伢子。

“柳老师,这事好讲,不过你也要理解我们。老表卖树给村上,偷逃的规费、偷的木头钱肯定是双方都拿了,我们只能想办法从把村上那部分拿回来,至于到了老表手里的,那就爱莫能助了。”

称呼从县长又变回老师,还主动让步,看似是重归于好,可同样精明的柳本球知道,两人的师生情谊正式结束了。以后大家就是公事,不会再有以前的亲密,哪怕是有私事相求,都得看自己给不给得了他想要的东西。

哎,莫看自己即将手握重权,可人家手里有两家公司,而且是前景极好的公司。常委副县长之上还有常务、县长、书记,人家真有事,又用得着求自己吗?为了本县的经济发展大局,人家还真求不到自己多少。

正感叹之际,来请客人吃饭的李传健来了,后面还跟着个飘尘出仙的李家德,及嘴巴甜得象蜜的小妹、满妹,可这位人情练达的未来县领导婉拒道:“传健、传林,多谢了。我先走,屋里还有客。”

客人告辞,不想留客的李传林也连忙起身和他大哥,带着同样满面笑容的儿子、侄子、女儿、侄女,将客人送出门。

“啊?要的要的,正月里客多,那我就不留你了。”

看着那辆半旧了的桑塔纳消失在远处,脸上没了笑容的李传林按住儿子的脑袋,沉声道:“明伢,做人不是这样做的!柳本球再有不是,也是你老师,平时没少关照我们。”

“耶耶,我晓得。人不强蛮,不得人敬重。柳本球太精明了,又越来越喜欢耍些手腕子。要不拒绝他几次,以后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会寻上我们。”

这话对李传林的脾气,感叹道:“也是,自从他当局长后,整个人就变了。你不晓得,以前虽然他公事公办,但有事寻他帮忙时,帮得了的帮,帮不了也想办法帮。现在,哎,连帮领导退股份的事都揽,要不是怕人家事后整我们,鬼才想理他!”。

李家明也叹了口气,感情这东西,随着地位的变化会越来越淡的。等到名利的巅峰,骨肉、手足之情都可以让位于利益,何况只是师生之情。

人情练达的李传健听得若有所思,但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催这两父子去吃饭。柳老师虽然家在崇乡,可已经正式上班了,当领导的还会回崇乡待客?

只有还不懂大人世界的小妹、满妹非常遗憾,本来还想吃完饭去坐车车玩的,柳老师的车车可比四叔、大狗伢哥哥的卡车好坐,还比大毛伢姐夫的面包车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