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意惹出来的风雨,很快就传遍京城,传向大燕各地,连静安县的千柔和蕾儿都知道了。
得知林诗意自寻死路,想扳倒谢氏,最后将自己弄到牢里去了,千柔嘴巴抽了一抽。
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作死,这妹子完全是给了一个完美的诠释啊。
蕾儿却是瞪着眼睛道:“说起来,我跟齐公子真没有什么呀,只是多说了几句话罢了。为什么林家从杜氏到林老夫人,都不肯放过我呢?”
见蕾儿跟自己的关注点不一样,千柔笑了一下,才道:“你现在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惹眼了吧?她们为了什么你别管,你只做好自己,以后少跟齐公子来往就成了。”
蕾儿点头道:“我马上就要出门了,以后有什么事儿,也拉扯不到我身上来了。”
千柔一想也是,拉着蕾儿的手,便没有提齐崇光,只是道:“林诗意弄成这样,一辈子算是完了。蕾儿你即将出门,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嘱咐你几句,虽然是女孩儿,但无论什么时候,都该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小家子气又一意孤行的话,不过是害人终害己罢了。”
蕾儿点头应下来,母女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起来,千柔带着蕾儿,进京到玉欣公主府,跟玉欣、刘薇薇辞行。
见了面之后,刘薇薇自然是最舍不得的,拉着蕾儿两人相对落泪。
最后,还是玉欣忍着泪,说蕾儿此行势在必行,千柔又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两人才止住了泪,到一旁说起亲热话来。
这里玉欣便跟千柔谈了些近来发生的事儿,最后道:“蕾儿要远行,皇上也是知道的,必定要来见蕾儿一面的。”
千柔默了一瞬,才道:“皇上对蕾儿太好了,我有时候真怕她会变得骄纵不讲理。”
玉欣摆手道:“你这可是多虑了,蕾儿心性好得很。即便皇上宠着她,她也是个有分寸的,绝不会做出半点逾越之事。”
拍了拍千柔的肩膀,眼底透过一抹揶揄,旋即道:“你养了一个好女儿,我瞧着,崇光是十分喜欢她的。上次崇光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娶她,后来虽然闹得不欢而散,但再与蕾儿相见时,他很为蕾儿的开朗活泼震惊,一双眼睛根本离不开蕾儿。蕾儿此去,再归来时,脸上必定能复原如初。她与崇光,来日也必定会成为佳偶的。”说着便抿着唇,笑了起来。
千柔抬眸,见蕾儿跟刘薇薇已经进了里间,便朝玉欣欠身道:“姐姐,我们情分好,我的心思也不必瞒你。齐公子身份高贵,人才出众,却并非蕾儿良配。还请姐姐以后不要在齐公子、蕾儿面前,开他们的玩笑。很多时候,本来孩子们没有这样的心思,但被大人说来说去,说不定就起了心,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玉欣听了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皇上一直都想让蕾儿当儿媳的,你竟不情愿吗?”
千柔颔首,坦言道:“的确不情愿。蕾儿跟其他女孩,是不一样的。蕾儿的姑姑雪茹嫁入安王府,前段时间为了纳妾一事,跟安王世子闹腾,这事儿想必姐姐也是有所耳闻的。”
见玉欣点头,千柔这才道:“雪茹做姑娘时,依傍我和她哥哥,一起生活了几年,见惯我们一夫一妻相处和顺的场景,心生向往,又对安王世子十分钟情,根本就做不了世人眼里的贤妇。至于蕾儿,自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在这上面的心思,必定更强烈一些。齐公子乃贵人,来日必定要多娶妾室开枝散叶。蕾儿做不了贤妇,自然难与齐公子相配。我私心只盼着她过得好,绝不会逼她改变心性,去高攀迁就齐公子。”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之前孩子们小,我还无所谓,如今,两人都大了,蕾儿又遭受了不少嫉妒,我不插手,实在说不过去了。”
玉欣被她的话镇住,好半晌才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你若肯点头的话,蕾儿来日贵不可言。不过,视富贵于浮云,这种事儿,你是干得出来的。”
旁人若是说出这番话来,玉欣未必会相信。
但千柔的心性,她是十分了解的。
更何况,齐逸峥对千柔一往情深,也没见千柔有多欣喜,只是跟自己的夫君如常过日子罢了,竟不将皇上的爱重放在心上一般。
偏偏她越淡然,齐逸峥越放不下。
如今,她不愿蕾儿嫁入皇室,忍受与众多女子同侍一夫的痛苦和烦闷,玉欣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就信了她,明白这些话皆出自千柔的真心,绝无虚妄。
千柔淡淡一笑,正要答话时,却听得窗外有侍女道:“齐公子安。”
千柔、玉欣互看一眼,都一脸诧异。
千柔心底有几分懊恼。怎么就这么巧呢?才说到齐崇光,齐崇光就来了,只怕还将自己跟玉欣的对话听了去。
过了须臾,齐崇光从外面走进来,神色还算镇定。
彼此见过礼,齐崇光便向千柔道:“佳禾姑姑,父皇知道李妹妹即将离京,十分不舍,但要处理朝政,不能亲自过来。父皇嘱咐我过来,将李妹妹接进宫,一起吃餐饭。”
千柔听了,下意识就想拒绝,想了一想却又忍住了。
齐逸峥对蕾儿非常好,不让蕾儿去一趟,实在说不过去。
她便笑着道:“她正跟薇薇一起说话儿,只怕舍不得跟薇薇分开。这样,让她们一起进宫,一则有个伴儿,二则彼此能多相处一下,如何?”
齐崇光听了,下意识看了千柔一眼,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念头。
他今儿个过来,走到窗下时,正好听到玉欣说“她与崇光,也必定会成为佳偶”这句话,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其后,又听出千柔的声音,很想知道千柔的心态。
他眼珠子转了一转,就做了个很没品的事情——朝侍从打了手势,直接在外面偷听起来。
等得知千柔竟然反对蕾儿跟他来往,齐崇光一颗心直往下坠,茫然中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其后,偷听大计被侍女打断,他只能收拾好心情,若无其事出来了。
如今,他说明来意,千柔立刻就将刘薇薇推了出来。
可见,她不只是嘴上说一说而已,从心底也是抗拒他跟蕾儿接触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实在想不明白,却下意识觉得,今后他若真想跟蕾儿在一起的话,似乎不太容易。
心思转了一转,他便如常微笑道:“既如此,让薇薇表妹一起去也行。”
他虽然盼着能跟蕾儿单独相处,但千柔这提议合情合理,他不好反驳的。
见他答应下来,千柔松了一口气,将蕾儿唤了出来,嘱咐了几句。
半个时辰之后,齐崇光领着蕾儿、刘薇薇,一起坐了马车往皇宫赶。
一路上,蕾儿跟刘薇薇肩并肩坐着,凑在一起说笑,十分亲昵。
齐崇光独自坐在另一边,目光落在蕾儿身上,只觉得无比气闷:这小丫头忒没良心了,马上就要出远门了,竟还只顾跟刘薇薇亲近,根本不来跟他说话。
他放下面子,插了几句话,无奈蕾儿跟刘薇薇说的都是女儿家的话题,被他打断了,都露出不满的神色。
齐崇光越发觉得郁闷了,只得讪讪住了嘴,转过脸去不看蕾儿,过了一时就觉得舍不得,还是转了回来,专心致志盯着蕾儿。
他一面打量一面想:才十几天不见,小丫头就长得这么圆滚滚的,将之前因为生病消瘦下来的肉全长回来了,看来整天吃得好睡得香,没少馋嘴。好在肌肤更晶莹了,几乎吹弹可破。尤其那小嘴儿,红艳艳的,颜色跟红樱桃差不了多少。
脑海里,不自觉就闪过与她唇齿相依的场景,他脸不由自主红了,又有几分回味,一颗心跳得飞快。
他已经到情窦初开的年纪,近来到宫里寻藏书时,又发现了一本不纯洁的话本,咳咳,齐公子的思想,难免也有些不纯洁。
看着她的唇,透过唇间缝隙,可以看见她说话之时,那条灵活嫩红的小舌头一下下晃动着,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他想起话本里“丁香小舌,温软如玉,香绵如酒”的描绘,只觉得饥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回忆之前跟她唇贴着唇的场景,想象含住那条舌头激热纠缠的感觉。
登时,整个人都僵住,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这时,刘薇薇转过头来,恰好瞧见他的模样,诧异的道:“表哥,你脸色不太对劲,生病了吗?”
蕾儿在千柔跟前做了保证,答应不再跟齐崇光亲近,但真跟他见了面之后,心底却茫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很快就决定,只跟薇薇亲近好了。
一路上,她便勉强自己镇定,只跟刘薇薇说话。
听到刘薇薇诧异又担忧的声音,蕾儿抬起头来,果然见齐崇光一脸异样,不由得也忧心忡忡起来,完全忘记之前跟千柔说过的话,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急切问道:“你没事吧?”
因为齐崇光脸色太异常,蕾儿十分担心,加上马车晃悠悠的,两人离得非常近,近到能看清她的睫毛有多长,近到能看清她眼中的自己,近到他只要往前贴近一点,就能攫取到她的唇。
齐崇光几乎是心惊胆战看着她,发现心底那点不纯洁东西越来越凶猛,仿佛有头雄狮在心底叫嚣着:扑上去,吻住她,品味一下那欲仙欲死的感觉。
就这样鬼使神差的,他如同被蛊惑般,想要靠近她,不管不顾与她亲近。
在这时,蕾儿却开口道:“齐公子,你怎么样了?要不,你喝一点水?或者我们就近去医馆看一看?”
齐崇光被她的话惊醒,又感觉到她的气息往自己身上扑,连耳根子都红了,忙死死咬着唇,晕头晕脑的道:“我没事,你离我远一点。”
她离得这么近,是想逼疯他吗?
若刘薇薇不在的话,咳咳,他倒是想放肆一点。
有外人在,她若不离远一点,说不定他仍旧会失控。
蕾儿哪里知道他的曲折心思,听了这一句话,不由得脸涨红,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明白了他的意思,蕾儿只觉得满心悲愤,立刻转身就走。
回到刘薇薇身边,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又回身道:“齐公子放心,我以后跟你会有千里之遥,会离你远远的,咱们两不相见。”
蕾儿离开了,齐崇光这才将心底那点不纯洁的东西努力压了下去,不想却听到蕾儿这样一番话。
他呆了一呆,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句胡话,得罪这个小丫头了。
他自是自悔失言,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蕾儿冷笑,口齿十分伶俐,哼道:“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脸色突然不正常,我关心你一下,竟惹来你这样的话。哼,算了,你也别多话了,我以后绝不会拿热脸笑脸对着你了。”
刘薇薇忙也帮腔道:“表哥,你太过分了,我跟李姐姐以后都不会对你好了。”
齐崇光见蕾儿已经满脸冷淡,心中急得不行,直接忽略刘薇薇的话,看向蕾儿道:“你真的误会了,我们关系向来不错,就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你就要跟我闹吗?”
蕾儿歪着头,带着悲愤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我离你远一点?因为离得近了,我侧着头,你看得见我脸上的伤痕,觉得我很丑陋吗?”
齐崇光被噎了一下。
真实的缘故,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蕾儿才八岁,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若跟她直接说,被她的唇吸引,想亲她吻她,真的不会被她打死吗?不会被人当成色狼吗?
蕾儿见他欲言又止一脸尴尬,只当自己猜中了,冷笑数声,转过头再不理会,只跟刘薇薇说起话来。
齐崇光又是懊恼,又是郁闷,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默不作声。
一路无话,等进了宫直接去勤政殿,见了齐逸峥,一起用完了午膳之后,齐逸峥留她们在宫里歇息一会儿再回转。
两人也是来惯了的,齐逸峥早命人收拾了一处小宫殿,给两人暂住。
齐崇光忙陪着两人,步往小憩之所。
一路上,遇上不少宫女,行礼时身姿娉婷,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十分婀娜,风姿各有不同。
之前蕾儿没心没肺,如今年纪渐长,被千柔提点,又被李雪茹的事儿吓着了,心底有了成算。
她留心看去,就见遇上的宫女看见齐崇光时,目光柔软得仿佛能拧出水,脸上仿佛能笑出花来,足见齐崇光有多受青睐。
蕾儿一颗心,不由得又凉了几分。
要有多出色多出众,才觉得自己能站在他身边,配得上他?要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被众女人包围着?而这,是他的妻子必须做到的,谁都别想打破陈规。
谁都做到,她不知道,但她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正好,齐崇光之前也说了,要她离远一点。
就这样吧,彼此分开了,他自有他的路走,而自己,也会有自己的精彩。
就像娘亲说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掺和到一块儿。
一瞬间,她心中转过千百种念头,慢慢下定了决心,心中却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难受,仿佛,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而她不能挽留一般。
她只觉得无精打采,默默垂下头来。
等回过神来时,却听得齐崇光在耳边轻唤:“李蕾儿,你没事吧?”
蕾儿定一定神,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住惯的小宫殿,而刘薇薇已经不知去向。
她诧异了一瞬,脸上无悲无喜,淡淡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齐崇光却不信。
刚才蕾儿精神还很好,突然就低落下来,这忒奇怪了。
他目光一闪,忍不住抬起手,去探她的额头。
担心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即将远走,他忍不住想跟她亲近一些。
蕾儿见他的手探过来,愣了一下,忙往后退避开他的动作,淡淡道:“齐公子,你一直都这么不检点吗?”
想起刚才那群含羞带怯、笑语盈盈的宫女,她心里升腾出一股卸火,言语间便多了几分讽刺:“你虽然身份高贵,等着伺候你的人不计其数,但到底还没成年呢,这样胡乱摸人,肆意亲人,不太好吧?你心里能阳光一点儿吗?”
齐崇光听出她言语中的鄙夷,不由得脸涨红,默了一瞬才辩解道:“你有必要这样骂我吗?我做什么了?我只是想探一探你的额头,看你发烧了没有,怎么到了你嘴里,我竟成色狼了?大家都赞我彬彬有礼,争着跟我说话,怎么在你心里,我却极其不堪了呢?”蕾儿见他理直气壮,只觉得灰心丧气。
算了,自己跟他说这些,管他做什么?管他被多少女孩包围,管他喜欢摸谁,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的。
她想到这里,便往后退了一步,挤出一抹笑容,有礼而疏离,淡淡道:“是,我错了,齐公子,以后我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齐崇光见她这样,却是觉得刺心,皱眉道:“你有必要故意避着我吗?”
蕾儿垂下眼眸道:“你是贵人,我们不是一路人,就该这样相处才是。”
齐崇光越发觉得不满,拧着眉道:“你这样阴阳怪气说话,我可听不惯。”
蕾儿不答,也不抬头,默默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仿佛鞋子上有花儿一般。
齐崇光见她这样,又是恼又是爱又是郁闷,心情很复杂。
默然相对了瞬间,他想起蕾儿即将远行,叹了一口气,先软下心肠来。
他鼓起勇气,带着期盼道:“李蕾儿,你能留下来吗?奉州那边,未必能治好你的脸。留在京城,未必没有更好的法子。为了不可知的治疗之法,弃了父母家人,一去几年,你觉得值得吗?再说了,你这伤也不算很严重,治不治都一样,我已经习惯了。”
蕾儿听了这番话,默了半日,才开口道:“你真的习惯了吗?那刚才我离你近一点,为什么你避如蛇蝎?你说治不治都一样,是因为你觉得,我根本不好看,没必要白费功夫吗?”
齐崇光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之前我晕了头,胡乱说了一句罢了,你何必揪着不放?至于你的脸,看习惯了,不会觉得异常的,你不用太在意太紧张。”
蕾儿却是个心底敏锐的,固执觉得他那句“治不治都一样”,是在暗示她长得寻常,没必要折腾。
她心底越发觉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这少年俊美如玉,自己却长得普普通通,脸上还有疤痕。
彼此之间,天壤之别,他瞧不上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转过头,缓缓道:“算了,齐公子,我不想跟你吵,你爱说什么由着你,念在我马上要离开的份上,你也将态度放好一点吧。”
齐崇光见她这样,心中又疑惑又郁闷,下意识要去抓住她的肩膀追问,想起她刚才的态度,连忙又缩回来,只道:“你到底怎么了?李蕾儿,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扭扭捏捏的怪模样了?”
蕾儿听了这样的评语,越发觉得心冷酸涩,闭着眼道:“我就是这样怪,你瞧不惯吗?那你就走呀,没人留你。”
齐崇光脸色一变,忍不住就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我……我……”他说到这里哽住,叹了一口气,深深看蕾儿一眼,转身走了。
今天自己异常,蕾儿也异常,再谈下去,不过是继续吵闹罢了。
虽然他们闹腾惯了,但今日的气氛太微妙了,他实在不想再折腾,让彼此的关系更僵硬。
蕾儿看一眼他的背影,也转身离去,于是两个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