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用来设闺学的绣楼,跟玉欣闲话了一阵,千柔惦记着家里的瀚儿,正要起身告辞,突然闻得环佩叮当声,接着便有小姑娘的声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嫂子,今儿个你有客人吗?”
千柔抬头看时,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粉妆玉琢,秀丽出众,正应了那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且眉眼透出明媚之色,观之可亲。
玉欣笑着介绍了两句,千柔方才得知她的身份。
玉欣的驸马刘愉,乃是世家子,本身又才学出众,相貌不俗,中过进士,温文儒雅。因他当年很出色,这才被显荣帝相中,择为东床快婿。
这位小姑娘名叫刘欣怡,乃是刘愉的堂妹,自小父亲去世,跟着寡母过日子。
虽然没有父亲做依靠,但小姑娘性情很爽利大气,长得又是个可人疼的,很得玉欣喜爱,不时接来小住一段时间。
刘欣怡规规矩矩站着,听玉欣介绍完了,忙上前见礼,笑着道:“常听嫂子提起郡主,对郡主赞不绝口,今儿个可算见着了。”
千柔暗自惊异着她的娇艳容颜,只觉得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唯有林梦瑶能与之并驾齐驱。
她露出笑容,也忙还了礼道:“见过妹妹。”
两人寒暄几句,刘欣怡便托着下巴看着千柔,美眸专注。
千柔有些诧异,挑眉道:“妹妹盯着我做什么?”
刘欣怡抿唇道:“佳禾郡主在京城甚有名气,乃是风云人物,我却是第一次见,自然要瞧个仔细。”
千柔失笑,挽了挽鬓边的落发道:“如今见了面,妹妹有何感想?是否觉得见面不如闻名?”
刘欣怡沉吟片刻,笑答道:“观郡主容貌、气质,并无特别出众之处,但郡主一言一行,却让人心生佩服。素日里我常感叹,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做出一番事业,倒能给母亲挣一分荣耀。”
凝眸看着千柔,眸色熠熠生辉,旋即道:“但郡主让我知道了,即便身为女儿身,其实要是能有所成就的。谁说女儿不如男?见了郡主就当知道,有些女子,能让很多须眉都自愧不如。”
千柔听她说出这番话来,诧异了一瞬,才不好意思笑了笑:“你这样夸奖我,我都要脸红了,但你这心性,我却是极喜欢的。嗯,以后你也别叫我郡主了,太生分,若你愿意的话,直接唤我一声‘顾姐姐’,如何?”
人与人之间,讲究眼缘。
今儿个这个小姑娘一露面,千柔就觉得很投缘。
再者,千柔很相信玉欣的眼光。玉欣身份显贵,经历的风雨多不胜数,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既然玉欣都说她不错,那么,于千柔而言,这小姑娘自然也是值得深交的。
刘欣怡听了,立刻露出恬淡的笑容,很是欢喜,果然依言以“顾姐姐”呼之。
玉欣见两人手拉着手说着话,佯怒道:“怎么你们今儿个才初见,就这样投缘,将我撇在一边了呢?”
千柔捏捏她的脸,好笑起来道:“你可是公主殿下,到处都是朋友,怎么说起这样的酸话来了?”
玉欣横她一眼,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我都不在乎,我唯一想交好的,始终只有你一个罢了。”
刘欣怡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千柔愣了片刻,也大笑起来:“你再由着性子浑说,驸马以后可不会让我进门了。”
朝玉欣欠了欠身,转而道:“好了,我得回去看孩子了,我们下次再聚。”又亲切跟刘欣怡道别,约定以后有机会再聊。
玉欣知道她挂着家里,便没留她吃饭,只亲自送她和蕾儿出来,很是亲切。
寿宴上的风波,渐渐消弭无声。
月白却寻了个由头,回了东宫,到齐逸峥跟前行了礼,将林府的林诗意算计蕾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齐逸峥闻讯后,先是吃惊,其后皱着眉道:“林家那小妞年纪小,心眼却不小,无耻至极,来日必定还会折腾的。”
月白回来禀告此事,本是因为心疼蕾儿,盼着齐逸峥能出头。
她便大着胆子瞧了齐逸峥一眼,问道:“此事太子既然清楚了,是否打算插手呢?若你出面劝一劝,小公子跟小郡主必定会和好如初的。”
齐逸峥勾唇道:“这是他们的事,孤插手做什么?”
他摸摸下巴,目光渐渐锐利,接着道:“这些天,崇光脸色一直不好,孤还好奇呢,如今却是想明白了,他必定是中了林小妞的算计,跟蕾儿起了冲突呢。他跟蕾儿闹腾,回过头来,自己却生闷气,时刻放不下,看来他心底,其实已经很在乎蕾儿了。于孤而言,他重视蕾儿,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好事,但他太蠢了,竟然看不清谁是人谁是鬼。愚蠢的人,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且让崇光自己苦恼去吧,不必管他。”
月白听了这番话,垂头不语,只默默为齐崇光点了根蜡。
有这样的亲爹,齐崇光只怕有苦说不出。
齐逸峥神色微微一冷,又道:“至于林家那小丫头,虽然是旭东的女儿,但她胆敢耍手段,挺张狂的,心计又重,这笔账孤先记下了。”
他说到这里,敲了敲桌子,声音中带着沉吟之意:“话说回来,蕾儿性子太单纯了些。上次林良娣算计她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一次林家小丫头出马,她也是一味忍让,没做出什么反击的动作,反而跟崇光闹得不可开交,可见佳禾还没教她被人算计时,该怎么应对。嗯,有林家小妞站在前头当靶子,让蕾儿练练手,倒也不错的。”
月白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其后却是明白过来。
她是齐逸峥的心腹,受齐逸峥之命,去李府守护千柔。
齐逸峥起了联姻之念后,曾将想法尽数告知月白,还嘱咐她,若是能在千柔跟前说上话,一定要劝千柔,答应这桩婚事。
故而,齐逸峥想让蕾儿当儿媳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她恰好是知情的那一个。
以齐崇光的身份,来日不必说,必定会被齐逸峥定为太子。
要当好齐崇光的妻子,当好太子妃,没点心计怎么能行呢?但人的心眼、心计,不是靠言语就能教会的,得经过摸爬滚打,得亲身经历过,才明白到底怎么应对才是上策。
以蕾儿的身份,敢跳出来跟她做对的人,其实很少。等到齐逸峥登基后,必定会百般偏爱维护蕾儿,敢站出来的人就更少了。
如今,有一个现成的林诗意,齐逸峥自是不肯放过,想物尽其用。
明明是大家闺秀,因为心怀不轨,被当做了练手的工具,真是够悲催的。
想通这些后,月白默默又为林诗意点了根蜡,心底却觉得快意。
上次寿宴上,林诗意矫揉造作的模样,令她印象深刻,差点没将隔夜饭呕出来。
沦落到被人当做工具,是她咎由自取,不必多管,只默默在旁边拍手就得了。
正想着,听得齐逸峥又道:“人其实都挺奇怪的,轻易得到的东西,根本不知道珍惜,非要折腾折腾,才会在拥有的时候心生欢喜,才会加倍珍惜。蕾儿跟崇光虽然爱闹腾,但据孤看来,他们两人一对上,眼底就没旁人,可见还是极有缘的。偏偏一个单纯,一个愚钝,根本就没察觉自己的心意。嗯,且让他们折腾,让他们打闹,孤在旁边看场好戏。若横插一杠子,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呢。”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小儿女的情事,孤也该学学佳禾郡主,潇洒一些,由着他们自己发展去,不必多管。多经历一些磨难,有人添添堵,并不是坏事。等到尘埃落定,他们认清了彼此的心意,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两人的感情,也会比寻常夫妻深厚许多。”
月白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齐逸峥,说不出话来。
这是亲爹吗?怎么她听得出幸灾乐祸的意味呢?
她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怀疑,觉得齐逸峥是因为自己情路坎坷,心上的佳人求而不得,这才起了歪念,见不得儿子好,想看儿子曲折漫长的追妻戏码。
齐逸峥眯着眼道:“你看着孤做什么?莫非你不想看好戏?”
月白马上将头低了回去。
咳咳,好戏谁不想看呢?尤其蕾儿跟齐崇光一对上,那真是花样百出,火花四射。虽然他们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打一场,只是斗斗嘴,弄些恶作剧,但每次都让人觉得,看他们两人折腾,比旁人唱戏还有趣,令人忍俊不禁,大饱眼福。
既然齐崇光的亲爹打定了主意要袖手旁观,佳禾郡主的原则,更是放任自流,那么,她这个围观的,自然也不必插手,直接等着看戏好了。
转眼已是六月初六,蕾儿上学的正日子。
蕾儿起了个大早,打扮停妥后,到父母房里请安辞别。
不成想到了那里后,却见父母一身新衣,案几上摆好了早膳,似乎正在等她过来。
蕾儿吃了一惊,请了安,皱眉问道:“娘亲,爹爹,你们要出门吗?”
千柔温婉浅笑:“是呀,我们要办一件大事呢。”
牵过蕾儿的手,朝蕾儿挤挤眼睛,这才接着道:“今儿个是我们家小宝贝上学的大日子,我们要亲自送你去。”
家里有三个孩子,但哪一个,都是他们的宝,不可替代。
千柔在对待孩子时,一直都抱着不偏不倚的态度,但最小的那一个还在襁褓里,难免要多花些心思。
蕾儿倒没有跟弟弟吃过醋,但千柔总觉得对不住大的,很想多给她一些爱。
一个人一生中,其实没有多少重要的时刻。
如今,孩子还在他们身边,自然要由他们陪伴着,送她去上学,陪她一起踏出这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一步。
因了这个缘故,千柔早就跟李靖行商议好了,今儿个要一起行动,陪伴蕾儿。
李靖行素来对她言听计从,虽然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但抽一两个时辰,陪伴女儿还是能做到的。再者,千柔也怕他熬坏了身体,想让他劳逸结合,停下来歇一歇。
蕾儿得知父母要陪自己出门,不由得大惊,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须臾后却摇头道:“路不远,又有人伺候,我自己去就成了,娘亲要照顾弟弟,爹爹要念书,何必为我耽搁功夫?”
见女儿这样懂事乖巧,李靖行、千柔互看一眼,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千柔拉着她的手,抿着唇道:“放心,娘亲都打点妥当了,你只管用了早膳,咱们一起出门吧。”
蕾儿这才不再坚持,心里乐开了花。
她虽然知道体谅父母,但到底年岁还小,自然期盼能得到父母的爱护和关怀。
如今父母肯放下一切,陪伴她上学,小女孩感受到父母对自己满满的爱,欢喜又得意。
三人和乐融融吃了饭,坐上马车去了公主府。
路上,蕾儿心情很激动,拍着胸口向父母道:“玉欣姑姑给我和薇薇请的女先生,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呢。你们放心,我将来也要当才女,让你们以我为荣。”
千柔一颗心酸酸软软的,本想说当不当才女无所谓,只要能知书达理就成了,但见她一脸兴奋之色,话到了唇边,便换了另一种说法:“看来蕾儿很有信心呢,嗯,我和你爹爹都相信你能做到。”
摸摸蕾儿的头发,又道:“娘亲送你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有志向是好事,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一句,只要你每天都有进步就成了,不必过于辛劳。”
孩子有上进心,做父母的应该放手让她自己去闯,倒是不必拦着。
若是开口阻拦,孩子必定会觉得自己瞧不上她,好心反而办坏了事情。
当然,她愿意放手是一回事,但绝不会放任自流不管蕾儿。如果蕾儿为了当才女,闹到废寝忘食的地步,那她肯定是要干涉的。
李靖行微笑,看着蕾儿的目光欣慰又得意,看着千柔的目光则带着绵绵情意。
人生在世,能够有一个解语花一般的妻子,有这么活泼机智的孩子,李公子只觉得心满意足,美妙无比。
过了一会儿,见蕾儿转头去瞧自己的笔墨纸砚,李靖行忙坐到千柔身边,悄声向千柔道:“我对你好吧?不是我辛勤耕耘,你哪来这么乖巧懂事又有志气的好女儿?”
见他得意洋洋调戏人,千柔白了他一眼,又悄悄掐了他一下,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心底却甜如蜜一般。
等到了那里,玉欣、刘愉和薇薇正等着呢,见他们过来,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大家寒暄几句,便送着孩子们,一起去了花园深处的绣楼。
进去后,两个孩子乖乖在学堂坐好,不一时李秀娘进来了,一天的学习正式开始了。
几个大人在窗外看了一会儿,见孩子们有板有眼,很是认真,不由得都放下心来。
玉欣便邀千柔和李靖行,到临水的亭子里坐一坐,品茶吃点心。
等到了那里,两对夫妻立刻按男女,分成了两拨。
玉欣、千柔碰了面,每次都有聊不完的话题。两人关系好,聊孩子的教育,聊怎么打理家事,就连怎么调教夫君,也要拿出来交流,交换心得。
因为上次才跟刘欣怡见面,千柔又喜欢她,言语间不免问了些她的情况。
玉欣没拿她当外人,倒是尽数都说了。
千柔这才得知,刘欣怡看着年纪小,但人很聪慧,很有主见。
她父亲乃是进士出身,外放了几次,仕途顺利,升到了知府的位置。至于她母亲孟氏,倒也是世家女,但性子软绵,遇事只一味委曲求全,拿不了什么大主意。
刘欣怡十岁之前,日子还是很不错的,父亲春风得意,母亲娇宠着,唯一不如意的是母亲身体不佳,只生了她一个,父亲的两个妾室,倒是一人生了一个儿子。
主母弱势没儿子,家宅难宁,尤其内中有个妾牛氏,生了庶长子,跟刘家族长的妻子有几分血缘关系,自是飞扬跋扈,很是嚣张,敢跟孟氏叫板。
刘欣怡知事后就知道护着母亲,在父亲跟前进言,劝他管好家事,约束妾室,若是闹得不像话,传出去有损官威,令刘父吃惊又愧疚,自此果然在家事上用了些心思,将妾室压了下去。
等到刘欣怡十岁时,刘知府因病过世,一家人哭哭啼啼扶灵柩回归本家。
办完丧事,没消停几天,就开始折腾该立谁为继承人的事儿。
照孟氏的主意,牛氏所出的儿子被娇惯得不像话,又不肯跟自己亲近,自是想选另一个妾所生的儿子。那孩子肯上进,生母地位不高,对自己这个嫡母很尊敬,对长姐恭敬有礼,倒是极不错的。
牛氏一听哪里肯答应,仗着有族长夫人撑腰,跳出来跟孟氏闹腾,折腾得不成样子,令孟氏日日以泪洗面。
刘欣怡倒是个有主见的,见母亲一味啼哭,牛氏嚣张跋扈,自己默默盘算了一番,到公主府求刘愉出面。
刘愉性子也是一派温文,又不想掺和进族人的家事中,本婉言拒绝了,但刘欣怡以言语相激,指责他只知道躲清静,不管亲人死活,说刘愉虽然做了驸马,但刘家后宅不宁,他面子上也不光彩。又说牛氏之子不成器,刘愉若不肯插手,来日她们这一门必定会败落,孤儿寡母无所依傍,说得刘愉满面羞惭。
那时,玉欣也在场,深为刘欣怡的口才和勇气折服,当即拍了板,去了一趟刘家,给刘欣怡撑腰。
公主出面了,形势立即翻转过来,刘家族长只得唯唯诺诺出了面,同意了孟氏的提议,让她按自己的想法立了继承人。
之后,刘欣怡乘胜追击,将小家牢牢握在孟氏和自己手里,削减了牛氏的开支。
牛氏还想闹腾蹦哒,但刘欣怡背后有公主,又在家里掌了权,根本不将牛氏看在眼里,狠狠罚了几次之后,牛氏总算学乖消停了。
刘欣怡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自那以后,不时就来公主府请安,送些自己四处搜罗的新鲜玩意,嘴巴甜,又有分寸有眼色,知道进退,让玉欣很满意,渐渐生出几分真心的喜爱来。
自此,刘欣怡越发来得勤了,家里的小日子,自然越发如意了。
千柔得知后,不免感叹,这样一个有主见又聪慧,确实极其不错的。
至于李靖行和刘愉,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两人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是举人,自然不缺话题。刘愉得知李靖行正在准备应试之事,很是热情,将自己当年的心得说了,又提点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项,令李靖行很感激。
正热闹之际,突然有侍女进来,说蒋毓过来了。
因大家都熟识,玉欣愣了一下,忙命快请进来。
一时蒋毓过来,一身天青色衣衫,眉眼清华,身上那种俊秀如玉的气势让人只能仰望。
蒋毓进来后,跟众人见了礼,一派温文之色。
玉欣关切问道:“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蒋毓欠身道:“已经好了,多谢表姐关心。”
玉欣这才放心,看着他叹气道:“不是我非要说你,但你上次也太拼命了,才会受那么重的伤。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儿,你得先自保才是。”
蒋毓知道她是一片好心,自没有辩驳,只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会留意的。”
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落在李靖行身上,欠身道:“我有一事想跟佳禾郡主说一说,此乃不情之请,但李公子应该知道我的人品,还望李公子应允。”
李靖行愣了一下,才道:“我从不限制内人的行动,若她肯的话,我自是不会有意见的。”
蒋毓是很出色,但那又如何呢?李靖行知道,千柔的心,始终只属于自己。
时至今日,他若连让妻子跟蒋毓单独说几句话的气量都没有,那真是枉为人夫。
蒋毓见他竟然这样回答了,吃了一惊,旋即就将目光投向千柔,目露询问之色。
千柔心思坦荡,根本就不怕单独跟蒋毓说话会惹人闲话,再者,李靖行也答应了,更没有后顾之忧。
她便微微一笑,从容道:“蒋公子有请,我如何敢拒?”言罢站起身来,率先往屋外走去。
蒋毓忙冲众人歉意一笑,随了上来。
出来后,两人沿着回廊默默走了一会儿,行到一处幽静的花丛前,千柔驻足回头凝望,带着笑意道:“蒋公子有话只管说就是,不必客套。”
蒋毓抬首,目光凝结在朝思暮想的芙蓉面上,就再也移不开了,心中思绪激荡,令他浑身发软,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千柔见状有些诧异,凝眉又问了一遍。
蒋毓这才回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叹息道:“母亲又找你麻烦的事儿,我知道了,我心里很歉疚。”
千柔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蒋毓苦笑道:“母亲没能算计你和李公子,心里存了气,赶上她屡次劝,我都不愿娶亲,她气得不得了,这才将她已经寻过你的事儿和盘托出,还让我死心,说你对李公子死心塌地,我们根本就不可能。”
千柔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蒋毓叹息,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温柔,明亮又轻柔,带着几分惆怅:“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我们今生无缘,我只想静静看着你安好,没起过别的念头,却总是给你带来困扰。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事到如今,只能说一声对不起,旁的什么都做不了。”
千柔默了一会儿,才道:“蒋公子,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这一点我一直分得很清楚。你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不必跟我道歉,你放心,我从没怪过你。”
蒋毓见她神色温婉,言语温和,一颗心酸酸软软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千柔凝眸看他,带着关切问道:“蒋公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不是爱八卦之人,但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在心,这才多嘴问一声,还望你不要介怀。”
蒋毓忙道:“你肯关心我,我只会开心,绝不会有旁的想法。”
他顿了一下,露出苦涩的笑容,轻声道:“母亲不时逼我成亲,甚至连绝食的话都放出来了。我并不是一个软弱之人,但长期这么下去,终究不合适。太子殿下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学他,将正室之位空着,纳几房妾室生儿育女,如此,长辈们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千柔“啊”了一声,满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齐逸峥之前跟她说过,因为心中有她,终生都不会再娶正室。
如今,蒋毓有样学样,也要步他的后尘。
自己何德何能,得他们这般相待呢?
千柔有些心酸,差点落下泪来。
印象中那个温润秀雅、清贵傲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如青竹般的男子,但他对她的心,从未变过。
见她默然不语,蒋毓也沉默下来,近乎贪婪看着眼前的人,仿佛要把她镌刻到心尖上去一般。
千柔被他看得愣住,默默低下了头。
许久,千柔方才开口道:“太子殿下先不论,但蒋公子还未品尝到两情相悦的美好,如何能草草下决定呢?长辈们催婚的压力,固然让人难忍,但我心底还是期盼公子能得一知心人,携手人生路。”
蒋毓微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人生在世,最不能勉强的,是自己的心。”
千柔目露鼓励之色,婉声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逆转呢?世间有百媚千红,何必总是对一人念念不忘?公子乃人中龙凤,倾慕你的人成百上千,但凡公子肯用一点心思,必定能从中选出合自己心意的女子。”
蒋毓见她娓娓相劝,心中温意顿生,却仍旧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这世间女子,我都是见识过的,确实无一人能及得上我心头的牵念。我还是照太子那般,纳几房妾室算了。”
千柔见他一脸坚持,满心无奈,倒是不好再劝下去。
自己觉得,不能寻觅到知心人是人生憾事,但也许于蒋毓而言,反而喜欢这种带着缺憾的美。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旁人勉强不来。
千柔想到这里,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言了,只盼着公子日后能平安顺遂。”
蒋毓颔首,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顿了一下,正要再说什么,突然脸色微微一变,提高了声音道:“谁在那里?”
千柔诧异,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花丛后面。
却听得那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个女孩磨磨蹭蹭站了出来,却是刘欣怡。
蒋毓不知她的身份,也没心思问,心里只觉得烦恼。
他刚才跟千柔说那番话时,虽然彼此心底坦荡,但言语间,明明白白透露出钟情千柔之意。
上一次,京都传遍齐逸峥对千柔有情之事,影响到千柔的名声。
这一次,若这消息再传出去,岂不又会给千柔带来困扰?
其实,近年来他在武道上下了不少功夫,以他的本事,应该能在有人靠近时,听出动静的。
但今儿个他好不容易与心上的人有了单独会晤的机会,心里太激动了,忘了形,这才没能及时察觉出来。
一时大意,到头来,却要千柔承担后果。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万分歉疚,看向刘欣怡的目光便不善起来,冷笑道:“躲着偷听旁人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欣怡脸涨得通红,却不甘示弱的道:“我之前就在这里赏花,是你们挑了这地方说话,怪不得我。”
说着转过头,朝千柔行礼道:“顾姐姐,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你别放在心上。”
千柔拈花而笑,淡淡道:“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转头去瞧蒋毓,从容道:“只要彼此问心无愧,旁的不必管,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蒋毓愁眉不展,叹息道:“我只当只有母亲会给你带来困扰,如今瞧着,我也是个祸害精。”
说着,便将目光落在刘欣怡身上,淡淡道:“你跟佳禾郡主认识吗?你是谁?”
刘欣怡翻了个白眼,勾着唇道:“你想知道吗?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蒋毓一拂衣袖,正色道:“你不肯说,我也没兴趣追问,但我想告诫你几句,你给我听仔细了,刚才你听的那番话,最好烂在肚子里,倘若你敢胡说八道,我与你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绝无虚妄。”
温润如玉的男子,放起狠话来冷厉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刘欣怡吓了一跳,登时面如白纸,一脸的不敢置信。
缓了一缓,她才回过神来,咬着牙道:“世人都道蒋公子君子如玉,若瞧见公子如今的模样,只怕都要说一声看走眼了。”
蒋毓冷笑道:“世人说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但我的话,你最好刻在脑子里,不要当成耳边风。”说完,他朝千柔欠了欠身,这才转身走了。
刘欣怡气得跺脚,看着他的背影恨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他就朝我放狠话,也忒可恶了。”
正愤愤不平,耳边传来千柔的轻笑声,接着听得千柔道:“你喜欢蒋公子。”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问。
刘欣怡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正对上千柔了然的目光,不由得脸上绯红,像染了一层上好的胭脂。
千柔见状微笑,走上来拉着她的手道:“少女情怀总是诗,蒋公子乃人中龙凤,你爱慕他很正常,不必害羞,更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刘欣怡脸越发红得滚烫,默了一默,才呐呐道:“刚才我明明在跟他针锋相对,顾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按理,她不该在千柔面前吐露心声,但她听说过千柔的事迹,之前又跟千柔见过面,觉得千柔心思坦荡,乃风光霁月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女子,令刘欣怡心折,觉得自己的心事,即便被她知晓了又如何?她绝不可能外传的。
另外,这份无望的暗恋,在刘欣怡心底闷了许久,如今被人瞧出来了,令她生出知己之感,令她情愿将心事尽皆吐露。千柔唇边笑意微深。
怎么看出来的呢?因为她也有少女情怀,也经历过情窦初开的时候。
每个人最初喜欢上另一个人时,心思总是微妙的。有时候,越是喜欢,越想掩饰,甚至在所爱的人面前一反常态,处处跟之做对,生怕对方知晓了。
殊不知,这份反常落在旁观者眼里,根本是欲盖弥彰。
千柔注视着刘欣怡,没有解释自己怎么看出来的,只默默沉吟了一会儿。
说起来,蒋毓的确该娶妻了。
眼前这个刘欣怡,身份虽然及不上蒋毓,但开朗大方,颇有几分爽利大气。
尤其她有主见,有头脑,又是玉欣赞赏的人物,来日若真嫁了蒋毓,根本不会唯唯诺诺,被庆元公主压下去。
说真的,庆元公主那性子,一般人根本弹压不住,就该来一个聪慧厉害的女子,才不至于被压成小媳妇,大气都不敢喘。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还是可行的。
她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和颜悦色道:“我怎么看出来的无关紧要,我只想问妹妹,之前你跟蒋公子就认识吗?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刘欣怡红着脸道:“蒋公子名动京城,我一直对他很好奇。几个月前我去街上闲逛,正巧遇上他下马车,跟一个面容焦急的孤身女子搭话,后来请那女子上车,令马车转道,似乎要送她回家。那时我觉得,他心地挺不错的,又听旁边女伴议论,得知了他的身份。那之后,我心里慢慢就有了他,挥之不去。”
千柔愕了一下,等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
按刘欣怡这番话推测,当初蒋毓遇上的那女子,必定是赵丽无疑了。
那日赵丽被亲妹妹和继母推下马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好遇上了蒋毓。
那之后,赵丽被自己留了下来。
虽然赵丽什么都没说,但千柔猜测得出,一个女子,在最危急的时候,被那么出色的男子救了,心底不可能无动于衷。
赵丽心底,必定对蒋毓有几分意思,但碍于彼此身份天壤地别,不敢吐露出来。
至于刘欣怡,只是远远瞧见这些,就觉得蒋毓好,生出了爱慕之心。
不得不说,蒋毓真乃招花蝴蝶,真是人见人爱出尘人物呀。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初蒋毓动了善心,不止救了赵丽,上天还送来一个诚心恋慕他的女子。
刘欣怡乃世家女,身份虽然赶不上贵公子蒋毓,但也不算差,更难得的是,她性情开朗,很讨人喜欢。
这样特别可人的小萝莉,若是能跟蒋毓多多相处,若能走进他的心,必定能治愈他的情伤,令他多露出笑容。
想到这里,千柔唇边笑容微深,注视着刘欣怡道:“你钟情他,他却不知道,今儿个还对你恶言相向,你心底可有芥蒂?”
刘欣怡红着脸道:“我偷听在先,他骂我理所当然,我如何敢怪他?”
忙瞧着千柔,旋即解释道:“我也不瞒姐姐,之前我听底下的丫鬟们议论,说蒋公子来了,我心里有点惦记,想见他一面,这才悄悄出来了,根本没想到蒋公子会跟姐姐谈论私密事。后来听出来了,我怕你们发现,动都不敢动。没成想,到底还是让蒋公子发现了。”
她忙朝千柔欠身,一脸羞愧之色,正色道:“此事是我冒失了,还望姐姐谅解。另外请姐姐放心,我若将刚才的事传出去,我不得好死。”
千柔心思坦荡,且刚才谈论的那些,在她看来寻常得很。
蒋毓那般生气,在刘欣怡跟前搁下狠话,生怕事情传出去影响到她的声誉,但于千柔而言,这些真不叫事儿。
她便含着清浅笑容,神色自若的道:“没事儿,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不会在意这些的。”
拍了拍刘欣怡的肩膀,旋即笑着道:“你若真瞧上了蒋公子,一味跟他做对可不成。”
刘欣怡红着脸,默了一会儿,才仰头问道:“顾姐姐,蒋公子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呢?你能给我说一说吗?”
刚才蒋毓对她很冷淡,但她生平头一次动心,且又觉得自己有错在先,自是不会跟蒋毓计较,反而觉得蒋毓冷漠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姿,令人一见之下,越发倾心了。
千柔脸上泛过一抹红色,轻声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大约是他做贵公子久了,难得遇上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孩,觉得很新奇吧。”说着,便将自己跟蒋毓相识的事儿讲了一遍。
刘欣怡静静听着,眸色熠熠,末了感叹道:“蒋公子与姐姐素未谋面,却肯伸手相助,如此说来,蒋公子很有几分侠骨心肠呢。”
千柔颔首道:“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很感激他。”
刘欣怡凝眸看她,声音中带着困惑不解之意:“蒋公子很出色,但凡见过他的,必定为之倾心,怎么姐姐面对他时,却一直很平静平淡呢?”
千柔淡淡笑道:“他的确很好,但人生在世,不是说谁出色,就一定要喜欢。我一直拿他当恩人,当知己,别的心思倒是没起过。”
刘欣怡仍旧皱眉,一副困惑的模样。
千柔见状,心里却是明白的。
但凡一个人,尤其是单纯的小女孩,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必定会觉得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觉得人人都该喜欢自己的意中人,那才是正常的。
心思转了一转,千柔微笑道:“人世间的情缘,往往出乎意料,妹妹不必管前事,只把握好自己的人生,走好自己的路就够了。”
刘欣怡美目流转,歪着头瞧着千柔,带着几分羞涩道:“顾姐姐,我以后能多跟你来往吗?我想努点力,学学你的行事作风。”
听了这番话,千柔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心里酸酸软软的,感动又感慨。
刘欣怡一心想得到蒋毓的青睐,为了蒋毓,甚至肯放下自我,模仿旁的女子,足见对蒋毓用情至深。
这番心意让她感动,但做法她并不赞同。
她便摇头道:“妹妹的品行心性,我是极其欣赏的,很不错,学我做什么?今儿个既有缘遇上,我索性跟妹妹多聊几句。即便妹妹倾慕上一个人,也不必为了那人委屈自己。不错,蒋公子的确对我有一点意思,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喜欢上别的类型。你想模仿我,即便将来成功了,心底必定会有芥蒂。再说了,照我看,成事的机会,是十分渺茫的。”
刘欣怡脸色变了一变,默了一会儿,瞧着千柔道:“姐姐冰雪聪明,请姐姐教教我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千柔温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做,只能给你几句忠告。在这世上,女子的地位本就比男子弱势,从没变过。我虽然盼着蒋公子能有个好归宿,但不能鼓励你去追求他,免得来日惹人闲话,影响你的声誉。我只能劝你一声,一切随缘吧。另外,若再次跟他遇上时,你不要再跟他针锋相对,平时怎么说话做事的,在他面前还是那样就成了,做回自己,不必有什么改变。”
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费尽心思去追求一个男子是惊世骇俗的事情。
于她们而言,心底的男神,不能刻意去求,只能等待上天安排,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这是约定成俗的观念和做法,她逆转不了,也不打算多管。
千柔盼着蒋毓能有一段美好的情缘,但她不能自私到只为蒋毓着想。
她能做的,是劝倾慕他的女子,即便心里有牵念,也要做回自我,让他看到别样的美好。
刘欣怡露出感动的神色,慢慢笑着道:“姐姐这番话,可谓是金玉良言,多谢姐姐指点,我心里有数了。以后在他面前,我会坚守本心,不会想着去模仿谁,不会做出什么改变。这样,他若真瞧上我了,那他就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男子。若他瞧不上我,我也还是我,不会有一丝委屈和不甘。”
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千柔心里很欣慰,笑着道:“妹妹拿定了主意,这很好,旁的我也做不了,但我会跟玉欣说一说你的心意,一起给你想法子。嗯,我们可以不动声色将他邀来吃几顿饭,制造些邂逅,为你们创造机会。”
刘欣怡惊了一下,红着脸道:“这不太好吧?”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但眸子里闪现出一抹期盼的亮光,显然是有几分期待的。
千柔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微笑道:“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你既有这份心,出格的事不能做,但做几分努力还是能够的。当然,我得提醒你,要适可而止,三思而行。你可以跟蒋公子邂逅几次,但事情若是成不了,你不能陷得太深了,不然,我不是帮你,反而是害你了。”
刘欣怡忙道:“姐姐放心,你这样处处为我着想,我岂能辜负你的心意?再者,我虽不敢说自己多么豁达,但自问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做一番努力,能得到固然是幸事,不能得到,我也不会一直耿耿于怀。他是很好,但他若是死活瞧不上我,那他于我,根本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何必自苦?我会笑着放开他,然后,找到真心喜欢我本性的夫婿,照旧能幸福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登时又惊又喜,看向刘欣怡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赞赏之色。
以她十四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真的很了不得。
也许,属于蒋毓的缘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了吧?
说实在的,她还蛮期待小萝莉追求男神的戏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