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欣公主哪料到千柔竟然敢出声反驳,眸色锐利了几分。
太后却是噗嗤一笑,向千柔道:“佳禾,你真是厉害,这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真是再贴切不过,玉欣也被你堵着没话说了。”
千柔欠身道:“太后谬赞了。”转而看向玉欣公主,脆声道:“公主面前,本不当放肆,但我夫君的确变好了,我不能不出声维护几分。公主,你气量挺大的,不会介意吧?”
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
刚才玉欣讽刺了一句,她退让了,没成想,玉欣竟得寸进尺起来。
千柔心中很气恼,加上如今怀着孕,情绪似乎挺容易激动的。
忍不了,便没必要再忍。千柔这才绵里藏针,跟玉欣辩论起来。
玉欣公主脸色白了又青,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话问得听妙的,本宫若是说介意,便成了小肚鸡肠之人。你爱怎么说由着你,但你这个人,本宫一点都不喜欢。”
千柔心说,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
虽是同胞姐弟,武王性子也冷,但武王却不像她这样,一见面就开撕,言语还让人无比厌烦。
自己怎么就得罪她了呢?千柔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怎么情愿去追问原因。
心中思绪转了一转,千柔面上却只淡淡的,含着一抹浅笑没有言语。
玉欣公主见千柔不但没回答,面上还有笑容,心里那个气呀,真是没法言语。
她拧紧眉,声音也多了几分清冷:“你笑什么?难道你没听清楚吗?本宫说,本宫不喜欢你。”
千柔笑容未减,很从容的道:“公主说得这样大声,这样明白,我怎么会听不懂呢?公主自然有不喜欢我的自由,我勉强不得。我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银子,不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既如此,自然该放开心胸,没必要庸人自扰。”
她一句反驳玉欣公主的话都没说,只表明自己的心迹,不卑不亢,算得上极高明了。
太后眼中不自觉又多了几分赞赏,却没有站出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玉欣公主今儿个,似乎成心跟千柔过不去。
虽然看出来了,她却打定了主意,要静静围观,看千柔如何应对行事。
在太后看来,玉欣公主身份虽然高些,但千柔自身实力不差,未必就会落下风。
玉欣公主见千柔回答得滴水不漏,怔了一怔,被噎的上不来气。
她眯着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冷漠森寒:“这段时间,你出尽了风头,大家都说你心有大义。但在本宫看来,你却是有沽名钓誉之嫌。而且,你也的确得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好处,可谓名利兼收。对于本宫这指责,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这话一出口,殿内的气氛便似凝滞了一般。
明珠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个通透的,不由自主望向千柔,眸中透出担忧之意。
大人的争锋,她不太懂,但玉欣姐姐明显是在指责千柔。
这样的形势下,千柔能反败为胜吗?
千柔见她扭着自己不放,说的话又有些尖利,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她咬着唇,缓了一缓,才答道:“我做事,出自内心的善念,并未想过回报。我说的这话,公主可会信吗?”
玉欣公主冷笑,摇头道:“当然不信。”
千柔眯着眼,不急不缓的道:“既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善念在我心中,我证明不了,也不需证明。”
证明不了,也不需证明。
这一段话落入众人耳中,令众人都为之色变。
玉欣公主瞳孔猛缩,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她哪里料想得到,千柔会这样回答。
她本来以为,问了话,千柔会拼命表白自己,说些大义凛然的话来抬高自己。
倘若千柔真这么干,不但她能出言将之击倒,还会让太后厌恶。
太后近年来年事已高,最听不得人吹嘘自己如何了得。这一点,玉欣公主很清楚。
玉欣本挖好了坑,等着千柔跳。不想,千柔不但没跳,还将她噎得反驳不得。
而且,千柔姿态放得很高,反倒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虽然极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与自己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见玉欣公主干瞪眼,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太后不由得失笑起来。
她扶着额头,先向玉欣公主道:“佳禾的回答实在巧妙,连哀家也料想不到,想必,你更是无言以对了吧?”
玉欣板着脸,没有吱声。
太后也没扯着她不放,直接转向了千柔,笑眯眯的道:“佳禾,你不但能做曲子惊艳世人,能救明珠,能赈济灾民,对着玉欣,也是应对自如、从容不迫。哦,对了,听你言语之意,你连纨绔也能调教好。如你这样大义凛然、蕙质兰心的女子,哀家竟也是第一次见呢。”
千柔面上泛出红晕之色,很是不好意思,欠身道:“太后娘娘,你这赞誉实在太高了,臣女担不起。”
太后携着她的手,摇头道:“你若担不起,就没人担得起了。若早知道你这样出色,当初皇上必定会改变主意,许你武王正妃之位。”
太后之所以发出这番感叹,一则是因为千柔年前已经声名鹊起,年后,又多了一条赈灾美名,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显荣帝每次谈起这事,都连声叹息。
这样的好女子,若是嫁给武王,该是多大的助力呀。
太后听他唠叨了许多次,不知不觉,心底也有些遗憾起来。
如今,也算是有感而发。
二则,太后这时候说出这番话,是存了私心,想看一看千柔如何应答。
今儿个,千柔的表现让她大开眼界,她忍不住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试一试她,看她到底能说出多精彩的答案。
听太后突然将话题扯到武王正妃头上,千柔一脸惊愕。
呆滞了一小会儿,她很快清醒过来,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傻笑道:“臣女何德何能,哪里担得起武王正妃之位?”
太后抿着唇道:“你自然担得起,哀家心底倒是有些好奇,武王正妃之位,世间无数女子梦寐以求,你本来触手可及,你心底一点都不遗憾吗?”
玉欣公主听说还有这么一出,惊得目瞪口呆。
千柔听了这番话,很想大叫,不遗憾,一点都不遗憾。武王地位的确尊崇,但与自己有毛线关系?武王正妃之位,旁人也许渴盼,但于千柔而言,却是难以摆脱的束缚。
虽然有满腔的话要说,对着太后,自是不能这么干。
她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镇定答道:“武王乃人中龙凤,臣女岂能不遗憾?但臣女心中更清楚,人生道路有千百条,既然选定了其中一条,就该活在当下,就该认真走下去,永不回头。若是日日悔恨遗憾,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多添烦恼。甚至,若是一味沉迷于往事,不重视身边的人与事,到头来,说不定会失去一切。”
太后眸色亮起来,笑容满面的道:“你这份豁达心态,真不似十几岁的女子就能修炼得来的。”
活在当下,这话说得多好呀。
咀嚼着这四个字,心底深处,竟似油然生出几分豪迈开朗来一般。
千柔忙欠身,正要谦逊几句时,玉欣公主却插了进来,笑着道:“皇祖母,你将她捧得真高。既如此,我倒是想考验她一下,看她是否真蕙质兰心。这个问题,在皇祖母看来不值一提,却一直困扰着玉欣。倘若她能答出来,我就服气了。”
太后惊异,挑眉道:“怎么考验?”
玉欣公主看向千柔,胸有成竹的道:“你不是很聪慧吗?既如此,你给本宫出个主意吧。本宫生来就是公主,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养尊处优。虽然日子过得好,但本宫不太爱与人来往,爱好也不多。不如,你给本宫想个法子,让本宫既消磨了时间,又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如何?”
玉欣公主虽然已经成婚,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怀上孩子。
自然,她早就拉着夫婿,找人看过了。
太医院的御医轮流上阵,得出了一个结论,两人的身体都没问题,大约是子嗣缘薄,才一直没有孩子。
玉欣公主没辙了,只能将心思放在旁的上面。
她与驸马感情不错,又不用伺候公公婆婆,又没有孩子依傍,真乃第一等逍遥之人。有钱有闲、没心没肺的日子过久了,倒也想找点正经事儿做。
但她贵为公主,自是不能如寻常人一般为所欲为。
如是,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为这个问题烦恼,却找不到解决的好方法。
千柔哪料到她会抛出这样一个话题,登时惊呆了。
自己跟这位公主,不但不是朋友关系,反而还剑拔弩张。这种情形下,她竟然找自己要主意。
遇上这种人,她真是醉了。
当然,她心里很清楚,玉欣这么干,就是为了跟她过不去。
只怕,无论她出什么主意,玉欣都会有一串话等着,必是要将自己驳得无话可说才好。
既如此,自己得想一个法子出来,令玉欣公主无法反驳。最好的境界是,倘若她反驳,必定要失了自己的面子。
千柔想到这里,心思转了又转,心中不由自主有几分烦闷急迫。
她急需要一个与众不同的法子,如此,才能破局。
眼见得她皱起眉头,玉欣公主心里乐开了花。
玉欣公主眼珠子一转,赶着开了口,抿着唇道:“你若是想说什么茶会、诗会,趁早将话咽回去。”
千柔明眸流转,似有光芒闪耀一般,很从容的道:“我岂敢拿茶会、诗会说事?您贵为公主,又这样特别,自是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儿,才能彰显身份。”
但凡是人,都喜欢听好话。
玉欣公主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旋即矜持的道:“你不必捧我,直接说自己的主意吧。”
“既如此,我就不说闲话了,”千柔点头,镇定的道,“皇上英明神武,近年来百姓的日子,已经大为改观,但不时有天灾,贫富也不均,民间还是有一些穷困潦倒的人。公主可以筹建善心堂,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尤其是被休弃的弃妇,及无人可以依靠的孤儿,更是命运凄惨。若是无人怜悯,他们必定是度日如年。倘若公主有心,完全可以站出来挑起这担子。”
听完这长篇大论,玉欣公主一脸呆滞之色。
她做梦都没想到,千柔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这主意,自然是极有意义的。再者,她若是同意了,事情多的是。她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也知道,这世上的穷人是不缺的。旁的不论,单是她坐着马车从街道上晃悠一圈,就能看见不少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乞丐。
若真开了善心堂,想要进去的人必定多不胜数。
太后先是震惊,其后,却是心中一动,虽未言语,看向千柔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光芒。
这主意若真付诸实现,必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呢。
千柔盈盈站着,继续娓娓道:“此事,公主只需要牵头,开销什么的,倒是不必全部供应。公主可以开个茶会,将京城的贵妇、贵女们请来,说明自己的打算,请她们捐助。等名气传出去后,可以设一个地方,专门接纳商户及民间其他富裕人士的善款。所有捐钱的人,都一一记好,等到善心堂落成,可以在门口竖几个牌坊,定期将众人捐助的情况公布出来。”
“素日里,大户人家的女眷,吃斋念佛的不再少数。我想,若是做这些善事,她们会愿意的。”
“此计大妙,”太后会意,笑着道,“如此一来,众人便能得个善心的美名。花点银子,买个美名,大家必定趋之若鹜。”
“太后圣明,”千柔挑眉,依旧说着自己的打算,“至于一应开支,也要造册登记好,定期张榜公布。对了,公主可以选几个德高望重的贵妇,帮着审查账目,确保大家捐助的钱不被挪用或是浪费。”
“进了善信堂的人,除了没能力做事的之外,其余的,绝不能日日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纵容他们生出懒惰之心。公主可以找些手艺人及教书先生,教他们一技之长。例如小孩们,愿意念书的,给他们提供条件。愿意学手艺的,也不必拦着,只管由着他们。至于妇人们,可以学刺绣、制糕点、学厨艺什么的。若是识字的,那就更好了,能学着记账什么的。
“唔,干脆,公主自己筹办些店子,开个绣坊、酒楼、糕点店什么的,让他们自己打理。如此一来,不怕他们找不着事情做。”
“甚至,那些手艺人及教书先生,也不必都花钱请。公主可以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倘若有人自愿去善心堂教学,也将他的善名公布出来。”
千柔说到后面,语气不自觉多了几分激动。
她这番话,其实是借鉴了现代慈善机构的做法。自从去赈了一次灾之后,千柔的心肠,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心里多了几分大爱。
这些想法,其实在她脑海里一直有个雏形。只是,她的身份到底低了些,即便有想法,也没法子当那领头羊。
如今,玉欣公主提了自己的问题,千柔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
玉欣虽然脾气差了点,人尖酸了点,但不可否认,她的地位做这事,真的很合适。
玉欣公主震惊许久,看向千柔的目光多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敬佩。
这件事若做成了,功德真不算小。
她咬着朱唇,声音有些困惑不解:“你这计策,听上去天衣无缝。既然你能想出这样好的法子,也不需要自己花多少银子,为何不付诸实现?”
千柔欠身道:“我是什么身份,自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个庶女,虽蒙太后、皇上宠爱,赐了郡主的名号,但身份上,却是跟公主千差万别。此事,公主来做领头雁,名正言顺众望所谓。公主放心,倘若公主真做了这件大事,我必定竭尽全力,支持公主。”
太后露出笑容,承诺道:“哀家也会出一份力的。”转首看向玉欣公主,问道:“佳禾的主意是极好的,若是做成了,必定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德。玉欣,你愿不愿意,只管发个话儿。倘若你情愿,大家皆大欢喜。倘若你不情愿,哀家将娘家人召进来,选妥当的人办好这事。”
太后历经风雨,一听了千柔的主意,就觉得这想法太精妙了。
千柔言语中,已经将大致章程都列了出来。出面办成这事的人,根本不需要花很多银子,便能收获铺天盖地的美誉。
千柔在雪灾时挺身而出,获得了郡主之位。这善心堂若是建成功了,将来完全可以在整个大燕推广,惠及整个国家的子民。
这功劳,不比开疆辟地的将帅们小。
这样的美名,太后母族自然也是需要的。当然,太后心胸还是开阔的,此事本是千柔为玉欣谋划的,她虽然眼热,却不至于想抢走。
但玉欣若是犯傻,将这到嘴边的泼天功劳舍弃,太后自会当仁不让,命母族人来当领头之人。
玉欣公主心思转了又转,忙道:“皇祖母,我不是不愿意。”眯着眼望向千柔,咬着唇道:“你别嫌我挑剔,我这人向来有些清高,若真照你之言行事,百姓自是能受惠,但我自己,沽名钓誉之嫌却是避不掉的。”
千柔微笑道:“旁人也许会说酸话,也许不会,但公主该往大的方向看。这计策若是实施了,受益的,是那些穷苦百姓。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能换得天下太平,令百姓们有所供养、安居乐业,受一些冷言冷语,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我不信有人敢当着公主的面说怪话。”
她唇边笑容微深,再接再厉道:“于我而言,背后之人的议论,我从未放在心上。不,应该说就算有人当面指责我,我也不在意。因我清楚,人与人的想法不一样。有赞美,有讽刺,这样的人生才是真实精彩的。我受得住赞誉,自然也经得住诋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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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大家久等,先传上来。
明天一定多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