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柔心里很清楚,对于身为文臣的顾耀仁来说,名声重要到何种地步。

她拿捏住顾耀仁最看重的,一番话说完,心里很自信,觉得他一定会让自己如愿。

如今,顾耀仁真的开口应了,千柔松了一口气,婉声道:“若老爷真能为我出面,我真是感激不尽。”

她一面说,一面凝睇着顾耀仁,接着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索性我就再问老爷一声,今后我制出来的东西,是不是能自己留着?这顾府,是不是不需要我这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来支撑?老爷别怪我未雨绸缪,我实在是被吓怕了,才不得不提前问一声。”

顾耀仁暗自腹谤,吓怕了?他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反而觉得,这个女儿真真是个异数,有主见,有能力,又会谋算人心,简氏与她对上,白白落了个刻薄庶女的坏名声,实际上,一点便宜没占到,悲剧得很。

他心中暗自骂着,却不能说出来,反而咬着牙道:“你放心,今后无论你做出什么,都归你自己所有。”

千柔登时欢呼雀跃,虽然神色平静,声音却快意了几分:“多谢老爷做主,老爷英明。”

顾耀仁看着眉飞色舞的千柔,心中甚是愤愤不平,虽顾忌着蒋毓,却还是忍不住道:“你能制出皂,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倒是很想瞧一瞧,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还能发多大的财。”

千柔听出他看不起自己,在心中冷笑,没有辩解,面上却露出可怜楚楚的神色,哀怨的道:“我可没想着发财什么的,在这府里,我比不得其他姊妹有依靠,也就只能自己想些法子,攒点零用钱,一来,自己能打发时间,二来嘛,也能给老爷减轻些负担呢。”

蒋毓看她一时欢喜,一时哀怨,在各种神色间变换自如,心中又是敬服,又是好笑。

他压住心中对千柔的情思,看向顾耀仁,夸赞道:“有这么个聪明懂事的女儿,顾大人真是好福气。”

顾耀仁听他赞扬千柔,脸色如吃了黄连一般难看,口上却不得不含糊客套了两句。

蒋毓恨他对千柔太薄情了些,又担心他会对千柔不利,脸色不虞的道:“顾大人似乎很不以为然?想来,顾大人心里一定觉得令爱将家事外扬,丢了顾府的脸,顾忌我在场,只能收敛几分,等我走了后,定要狠狠惩戒令爱。不知我猜测得对不对?”

顾耀仁心中,自是极想处罚千柔,但千柔坦然亮出了自己的能力,倒让顾耀仁不敢轻举妄动。

他想到这里,心中暗叹,嘴上道:“没有的事,我说了要善待她,自然会说到做到。”

蒋毓根本就不相信他,转眸看着千柔,目光中满是担忧和怜惜。

千柔看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感动,忙欠身道:“蒋公子一片好意,我很感激,但老爷乃正人君子,一言既出,想来绝不会失言的。”

她特意在咬重“正人君子”四个字,说完了,还故意望向顾耀仁,笑意盈盈的道:“老爷,我说得对吗?”

她明明是在夸赞自己,但顾耀仁不知怎的,竟听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但又不能明着质问,只能憋屈的点了点头。

他将目光投在蒋毓身上,心中很是哀怨。

这蒋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毫无征兆的出现,非要跟着他进顾府。来了也就罢了,怎么一直不走,非要死皮赖脸守在这里呢?按理说,这样身份尊贵、盛名在外的公子哥儿,每天都有很多的应酬才是。

年纪轻轻的,不去潇潇洒洒享受人生,反而在这里看自己父女争锋,还看得颇有兴致,这也忒不合常理,忒惹人厌恶了。

他一面在心里暗暗骂着蒋毓,一面想了一番话出来,慢慢道:“小女之事,虽然是内人一手操持,但我一直没怎么关注,没有尽到责任,倒是有些对不住小女。嗯,蒋公子一心为小女抱屈,这份心肠,真真让人感动。蒋公子放心,今后但凡是与小女相关的,无论大事小事,我都会亲自过问,不会再委屈她的。”

事到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蒋毓似着魔了一般,一心护着千柔,自己不说几句软话,是没法子打动他的。

顾耀仁自以为说得情理兼备,蒋毓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只盼着你真能做到才好。”

顾耀仁心中越发恼怒,却强自忍着,赔笑道:“公子贵人事忙,却在敝府耽搁了这么久,我心中实在不安。”

他这几句话意思很明显,只差直接请蒋毓离开了。

蒋毓摆摆手,很没有自知之明的道:“没事儿,我愿意呆在这里。”他说着,不去看一脸呆滞的顾耀仁,却凝眸于衣衫素淡的千柔,微笑道:“好了,正事儿都说完了,八小姐别来无恙?”

千柔有些不习惯他的温柔,不自在的笑了一下,才道:“还不错,每天做点吃食,做点针线什么的,很是充实。”她说着,打量着蒋毓,关切的道:“蒋公子看上去,倒是略瘦了点,莫非蒋公子近来不太舒心?”

沐浴着她温和的目光,听着她轻柔的话语,蒋毓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蒋毓脸上的笑容不禁越发灿烂,声音也温和得似能滴出水来:“我没事,因近来一直有一个难题难以决断,我多花了些心神,才略憔悴了些。”

千柔吃了一惊,忙道:“什么难题?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蒋毓微笑,心说,这事儿还真非你不可。

他默默想着,斜眼看了顾耀仁一眼,心中很是不满。

哼,若不是有这个没眼色的,他一定能与佳人好好倾诉衷肠。

他在心里吐槽着顾耀仁,却不知顾耀仁也在心里暗自骂着他。

顾耀仁想的是,这个公子哥儿,也不知抽的什么风,面对自己时,似吃了火炮一般,面对千柔,却又似春风化雨一般。

这对比,真真让人憋屈得心肝都难受。

千柔哪知道他两人的心思,见蒋毓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有些失落,叹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出现在我面前,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她顿了一下,郑重的道:“我身单力薄,蒋公子瞧不上也是正常的,但我想告诉公子一声,此生公子但有所命,我必定全力以赴。”

此生公子但有所命,必定全力以赴。

这是千柔对他许下的承诺,独一无二的庄重承诺。

蒋毓听了前面的话,欣喜她言语中对自己的看重,等听到后面几句,心知她误会了,忙道:“你多心了,我绝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在我心里,你……”他说到这里,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我很佩服你。我之所以不说自己遇上了什么难题,是因为这事情我已经想明白了,实在不必多提让你担心。”

千柔听他言语诚挚,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了,脸上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红晕。

蒋毓见佳人娇俏如白玉的脸颊上红霞点点,不由有些失神。

上次见她,她一身盛装,眉眼生动,气势如虹,惊艳了他。

这次,她不施脂粉,身上只穿一身寻常的月白衣衫,除了头上一根发簪,再无别的饰物。

盛装华丽也好,素净淡雅也好,安静娇羞也好,侃侃而谈也好,她都能深深吸引他,让他为之着迷,再也没有心思关注其他。

嗯,今天真的有些巧,她身上的衣衫,与自己所穿的,颜色是一样的呢。

想到这里,蒋毓心情有些雀跃,这是不是代表,她与自己心意相通呢?

一个因说错了话不好意思,一个凝眸佳人情思幽幽,都陷入静默中。

那边的顾耀仁见他们旁若无人般闲聊,早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插不上嘴。

好容易两人都不说话了,他忙跳出来道:“此间事情已了,蒋公子,不如我送你出府吧。”

没法子,这蒋毓脸皮太厚了,他若是再暗示,蒋毓说不定又有别的话来搪塞。

为了早点送走瘟神,顾耀仁只能放下客套,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意思。

蒋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骤然被他打断,哼了一声,心中自是万分不悦。

时机不对,纵然心头有万千情意,也没法子说出口了。

哎,只能以后再设法见千柔,向她表明心意了。

他想到这里,不搭理顾耀仁,只向千柔道:“时候不早了,我的确该告辞了。”

千柔听了,抿着唇,大大方方的道:“后会有期。”

蒋毓听了,温柔的重复了一遍:“后会有期。”他说完,这才向当了半天的布景板的顾耀仁道:“顾大人答应得好好的,要善待八小姐,还望顾大人多用些心,不要自己打自己的脸。”

顾耀仁听了自是气得要命,却又拿他没办法。

蒋毓见他气得脸色铁青,淡淡一笑,没有再毒舌,而是缓缓道:“不敢劳烦顾大人相送,我认识路,自己走就行了。”言罢,将目光从千柔身上依依不舍的离开,转身潇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