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莲藕听了卷帘话,固执地很,又念了句“小白龙虽是旧人,但也是爱妾,你不可为这妖怪不给他名分”,八戒夹在他们中间,生不如死,不得不放下身段求那莲藕,一字一句皆是血泪:“你这莲藕是不是看戏文瞎了眼,我是天蓬啊,五百多年前你我在荷花池旁偶遇,你还道奴家迷了路,求姐姐指点一二,当初有求于我叫姐姐,现在翻脸不认就叫妖怪——我看你也不用去找那小白龙,先放开爷爷,爷爷要打死你这只莲藕精——哎呀!”

翻脸不认妖的莲藕将那混天绫缠的更紧了,最后绑在八戒背上打了个蝴蝶结,又看了看周围山崖,将他们两拎到了某巨石下遮风避雨,最后留下句“这次不许私自离开了”,方才踏着风火轮,追寻小白龙的踪迹,留下八戒和卷帘,四肢相缠,头发糊面,窝在狭窄的山洞内,想着师兄师弟并师傅,不胜悲切。

话说那小白龙,荼毒了凡人之恨,这恨与怒又有所不同,怒乃人怒,怒世间万物,怒其不争,怒其荒唐,而恨却是心头之恨,纵使要取那心头血,剖那胸前肉,剐尽一身血肉筋骨,也要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白骨精这招数也是毒辣罕见的很,方圆一片妖怪皆败于它爪下,均是中了七情六欲,而中毒者所见第一人,便成为他情感所发泄目标。只是小白龙那时惶恐自己离了龙珠,容易中了妖怪奸计,见那白骨精撕裂自己所披人皮之时,便迅速闭了眼,致使那恨毫无对象,便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恨自己恨得发疯,心想自己这落魄子,做龙时无用顽劣的很,好不容易进了卷帘司,又浑浑噩噩被贬下凡间,龙不龙,妖不妖,穿着这一身衣服还有什么意义,便先是扯碎了自己一身锦袍,光溜溜地站在天地之间,又觉自己本是一条龙,为何维持人形,于是化成龙形在半空游走时,见山便以头抢山,却又撞不死自己,绝望的很,只顾往前飞,也不知飞到了何处,见下方有江便盘旋落了下来,心中却迷迷糊糊计量着:皆说淹死乃最可怕的事情,眼前发黑,呼吸不得,手脚痉挛,如同见着自己慢慢死去一般,如今这江望起来深不可测,倒是个了却自己的好法子。

小白龙这时哪还想得起自己是条龙,在空中游走一圈,便将龙身挺的笔直,忽又嫌弃自己身体太长,便化成人形,从半空中蹿入这江中,激起水花接连。他也不顾,屏住气就往下钻,也不知钻了多久,忽然气息一竭。

此时他方才想起自己是龙,正欲哂笑自己何时也如此不着调,忽然又觉得一番心悸,气息如何也是使不上来,猛然念起那龙珠内丹却是存在了师傅体内,离了内丹,又化为龙形多时,如今在这水下也是虚弱仿佛凡人,体内法力空空荡荡,勉强维持了气息须臾,便再也支撑不住,化为沉重龙形,八爪无力,往水底更深处坠去。

水压在他眼皮之上,逼迫着他缓缓合上眼睛,那眼底所见最后一丝光芒竟是带了隐隐红色,那红色越来越近,小白龙甚至觉得自己仿佛透过那逐渐狭小的缝隙窥见了昔日故人的影子。

果然是幻觉么,也不知龙族若沉眠水底,究竟要几时几日才能恢复这一身法力,也不知自己再次醒来之际,师傅已经到了哪里……

小白龙觉得自己明明已是快要陷入了昏迷,却仍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一个爪子,冰凉的很,竟是比水还要冰凉,难不成是这江底的水草缠住了他的手脚?可水草怎又会逐渐加大了力气,握着他爪子生疼,这力道他平生也只遇到过一人,不,一只莲藕——

江水被无故燃起的火焰搅得天翻地覆,夹杂着剧烈的风,握着他爪的冰凉之物忽然发力,可怜他堂堂龙王三太子,虽说不是什么庞然巨龙,但好歹也能搅翻云雾,八爪威风凛凛,也有一日被人单手拎着爪子,整条龙晕晕乎乎,冲上水面,重见天日刹那,又被扔在了一旁砂砾地上!

小白龙猛然清醒,这时脑子却好用得很,想起莲藕曾扒了他一个表亲,也是可怜的三太子的龙皮,慌忙变成了人形,却忘了自己已是撕碎了衣服,如今赤条条一个,白嫩嫩一妖,剩下两只手遮掩了腿间,一阵折腾后又是晕头转向,瘫在砂砾地上,声音虚弱地朝着故人问好。

“……哪吒。”

“你为何不着一缕。”

“……你是如何发现了我?”

“你莫非是与外人有染,羞愧难当后决定投江自尽吗。”

小白龙决定闭嘴不说话,先在地上装死一阵,待恢复了些许法力再说,忽又想起那莲藕的混天绫乃佛家宝物,或许对他身上这种的七情六欲有所解除作用,便开口讨要混天绫,那讨妖厌的莲藕一口回绝了他,说纵使羞愧,也无需自尽,我答应了卷帘会将他的爱妾带回去。小白龙也是求不得早日回到师兄师傅们身旁,离这莲藕越远越好,便求了他带自己回去,莲藕瞪了他片刻,内心似嫌弃万分,半天才道:“你变回龙形。”

心想自己明明人形比较携带方便,小白龙虽是不解,但毕竟有求于莲藕,还是乖乖变成一条蜿蜒在地上的白龙。莲藕这才伸手抓住了他一只爪子,动作熟练的很,仿佛曾经做了千百次一般,小白龙心生不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莲藕脚下生风火,抓着他的龙爪,将他掀上了半空。

龙形毕竟太大,但莲藕这一番动作却毫无滞缓,流畅至极,将他先是扔上了天,凭空借力飞一会儿,又抓住那龙爪,继续向前扔,小白龙往前飞时又恍惚听到莲藕说你与你那位兄长手感倒是相似,他两眼淌泪,想起自己父王曾千万嘱咐自己,凌霄殿上千万不要去惹那托塔李天王三子哪吒,能离多远则多远,否则被扒皮抽筋,父王也是救不了你,却不知他千叮万嘱付的好儿子,却是与那哪吒一司,每天还要伺候这小公子,先前还未询问姓名时,见莲藕可爱得很,忍不住上手多调戏了几番,卷帘却奇异地望了他,道上一条被哪吒打死的龙也是如此这般,小白龙这才得知自己每天要捏捏脸的小孩子居然是那三太子,日/后更是做牛做马,毫无怨言,还要去凡间搜集无数经文……

这厢小白龙愁苦万分戚戚哀哀,那边三藏倒是与猴子打得翻天覆地,一个右手不能使但左手照样舞的禅杖生龙活虎,一个犹犹豫豫不敢捏诀又怕自己落下风来,要知花果山中,要是那一场失败了,别提交/配,连交往的资格都要被另外妖怪剥夺,两人各有心思,三藏只觉体内怒火完全被发泄出来,打得痛快淋漓,猴子也心道果然是爱他深切便打他痛楚,这一禅杖,这一拳头,他已深切感受到对方的回应,那爱竟然也是被搪塞满足了过去。

要知白骨精这次可是失了算,以往之怒,纵有一人或一妖力有不逮,活生生被打死,而对方却还未能倾泻完一身怒气,而以往之爱,体会过情爱的凡人或妖怪总受了对方回应而不满足,想要需求更多,甚至怀了将对方吞食下肚以求融为一体的念头,而猴子却对爱毫无了解,所需求的也不过是对方能有所回应他而已,若他第一眼所见的是桃子,或许还要方便处理的多,将那桃子吞落下肚,便觉得自己对桃子的爱,已经是满满都在五脏庙中了。

那恨与爱既解,猴子率先醒悟了过来,瞪了眼看三藏招招要猴命,不得不虚晃一招,直直后退,大声喊住手,爷爷全身都要散架了,三藏也不回答,欺身上前,仗着师傅为尊的名义,对猴子来了最后一击,方才一身怒气全部消散,七情六欲退去,整个人清爽不已,左手禅杖重重拄地,念了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在山崖间激荡开来,包含内力,惊了不少鸟雀乌压压飞走,猴子扛着金箍棒,四周一望,只见地上凄惨惨的是小白龙一身撕碎锦袍,不敢置信:“师傅!那龙被八戒跟卷帘吃了?”

三藏费力想起自己与那猴子斗成一团前,小白龙先是自己离开,而八戒卷帘打成一团也不知去了何处,自己无法乘云驾雾,只能唤了猴子上云头看看师弟们都在哪州哪地,若还在打,上前教训打晕了便是,拖回来摆在他面前,方便念个经超度超度。猴子也是听话,一个筋斗翻到云端,右手遮凉篷,双眼灼灼,将着方圆数百里都扫了个便,忽听闻有风声靠近,再仔细一瞧,便看到自己两个师弟,一故人,被故人手中拎着爪子的那条龙,朝着自己这厢驾云了过来。

那龙赫然便是他的小师弟了,也不曾被吃掉,又羞于变回人形,被莲藕上上下下玩弄了一路,眼花缭乱,浑身无力,恍若要死了一般,遥遥看见了三藏,感受到他体内龙珠内丹的气息,红了双眼扑了过去,硕大的龙身蜿蜒在地上,双目垂泪,爪子扒拉着三藏的鞋子,哀哀道:

“师傅,弟子无能,如今已是一条废龙了,如何载师傅去西天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