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意曾说过,人分九等,妖分三等,是为妖精、妖怪与妖魔。妖精者,乃天地万物沐浴灵气,或得机缘,修得人形,日/后或修登仙道,或堕妖魔道;妖怪者,不仅修得人形,且为追逐口食之欲,以至于吞噬人类,犯下杀戒,作怪人间;而妖魔,则是已经堕入魔道,修为极高,盘踞一方,号称魔王。

三藏对于妖精还是颇为宽容,毕竟好好一只妖,吃果子饮露水,顶多威胁几句,规促其走上正道,山君曾经就还在妖精的级别徘徊,当日与三藏遇到时也是凑巧,正好受了其他妖的蛊惑,想去试试人肉的味道,可惜出师未捷,差点命葬三藏禅杖下。不过也幸而它之前未有吃过人肉,气息纯净,被三藏打到化为原形枯藤,三藏一时不察,便放它留到了今日。

山君面对许久未见的三藏已是两股战战,几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喊三藏爷爷求放过,余下几只妖怪虽未见过三藏面,但或多或少也从山君口中得知三藏事迹,一阵慌乱后,却心想我等有三,而那三藏就一人,一个和尚就算再威风再能打,也总不能胜过吃人的妖怪去,便不再顾及山君,缓慢绕着三藏盘旋,准备一举拿下。

三藏虽除妖无数,但自恃为出家人,总不好见了妖怪先砸一顿,就连法意都要先拿他做诱饵来钓鱼,他见那几只妖露出了爪子獠牙,手捏指礼了礼,号了声阿弥陀佛。

这洞穴的妖怪也是吃了无数捕猎者和过路人,石壁后白骨累累,自恃一带无妖可敌,也有一天被和尚打的不成妖形,全身骨骼都碎裂一般,糊在墙上,不得动弹。

感觉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他奶奶的这个和尚怎么回事!手劲大的可怕,锡杖重的能砸死妖,无意间摸到胳膊,竟然是一块块的肌肉!

妖怪已经分不清脸上糊的是血还是悔恨的泪水,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好好修炼妖术,强身健体,才不至于现在被一个和尚从墙上拖到地上,还被踢了踢脸。

“阿弥陀佛,杀了那么多人啊,真是残忍,啧啧。”

三藏看那妖怪一动不动,心想妖形应该将近丧失殆尽,自己许久未进食也不愿再浪费力气,便干脆提前念起了超度咒。

妖怪听着男声响起,全身却无法动弹,心中悲伤逆流成河,我残忍,哪有你这个杀妖如麻的和尚残忍!这妖还没死呢,就超度了,你们佛祖没有教过你出家人要慈悲为怀的嘛!

不过之后的事情,它已经没法知晓了,只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如同光芒笼罩了自己,随后砰然炸裂,化作无数光点飘散……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藏牵着马走出了山洞,淡金色的光点自他身后漫漫洒洒扬开,旋转着,或升入云霄,或融入大地——此乃妖怪被超度后的精魄碎片,妖怪自万物来,又重归万物,佛道轮回,安养生息。

光点飘散之际,三藏眼前忽然一花,恍然看见那三只妖怪将自己放于大锅中,锅下烈火吞噬,自己哀哀痛哭,妖怪大笑,随后前来分食——这番异象竟是转瞬而逝,等到三藏再看到眼前景象时,土地下忽然钻出一位老叟,身形小于常人,须发皆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朝他低头便拜。

“小人乃此处土地,多年受三个妖怪欺侮,地下阴魂怨气不散,如今多亏三藏法师除妖,超度冤魂。”

“恩。”

三藏淡淡应了声,思绪仍旧沉浸在方才眼前那番景象中,难不成此处有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怪潜伏在暗处,但若是这样,那妖怪为何不制造些更令人畏惧的幻象,来取他性命?

在土地重新回到土地后,三藏秉着好奇的精神,将附近一带翻找了个遍,但除了杂草树林,未曾有发现第二只妖怪的踪迹,才牵了马匹继续上路,日落时还走在这山岭上,只能随地找了些果子蘑菇,靠着马匹入夜休息,第二日早起,打完一套拳后,继续赶路。

这次走了未有多远,便听到丛林中野兽低吼声,三藏虽打得妖怪,却打不得野兽,佛祖尚能以身饲虎,他自然不愿效仿,但更不愿与大虫面面相觑。而不多时,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山坡前跑出,两人撞了个正着。

“……和尚?”

那猎户看到他惊讶万分,又看看他来时之路,树林盘踞交错,传闻有妖怪吃人,正思量眼前这和尚是人是妖时,那大虫从林中蹿出,直扑二人。

猎户在此居住甚久,哪会畏惧大虫,怒喝一声,挺着钢叉直直迎上,一人一虎大战许久,终是老虎气力不支,被猎户当面刺中,血流满地,挣扎许久后软倒在地。

三藏倒是从未替猛兽念过经,但如今迎着猎户质疑的目光,不得不对着死虎尸念了几句经,猎户这才信了他是从山岭那段过来,热情万分地邀请他一同回家,食些饭菜,再将上路。三藏看着附近一带连果树都没有,自然应允下来。

猎户家中人口杂多,均是以当地野物为食,各种肉类摆在桌上,三藏只得婉拒,而猎户母亲信佛,求着三藏为她丈夫念几句往生咒,随后亲自下厨煮了些野菜粟米,端上来奉给三藏。

三藏一眼望去,宅子墙壁上多处悬挂猛兽脑袋,隐隐有兽魂怨恨不肯离去,便擅自改成了超度咒,一番经文念完,众人恍然觉得宅子内空气一清,胸口原有烦恶减轻不少,连忙高呼圣僧,更为殷勤客气。

他在此逗留到了第二日,那猎户妻母更是做了不少圆饼,让他随身带上,猎户带了几个徒弟,将三藏送上大路,两人沿着山岭走到一大山脚下,正走到了半山时,忽然听得山脚下有人高喊,声音如雷动;

“我师父来了!我师父来了!”

那人连续叫了数声,如同晴天霹雳,山上有石块滚落,而那猎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身后徒弟道:“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猎户道:“是他!圣僧有所不知,这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这叫必定是他。”

三藏一挑眉,心想这猴妖倒也是长命,被压在山下那么多日未死,但有天降山峰,土地监押,恐怕还是一只不同寻常的猴妖,颇有兴致,随着猎户几人下山,拨开树丛,最后望见一个挂满杂草与猴毛的脑袋露在外头,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眼周隐隐带着妖异红色,说不出的诡异妖孽。

那猎户也是胆大无比,走上前去替那猴子拔去了鬓边草,颔下莎,问他:“你有什么要说?”猴子大喊道:“我没话说,教那和尚师傅上来,我有话要问一问!”

三藏也没有往前,站在原地,他双眼并非凡夫俗子能有,可看出妖怪身上缠绕生物冤魂血债,而那只猴妖全身度了一层厚重血光,杀气凛然,便冷冷道,“有甚事?”

那猴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

三藏点头不语,那猴大喜,连忙说:“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前者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取经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劝我再莫行凶,归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功成后自有好处。故此昼夜提心,晨昏吊胆,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

猴子眼底倒是一片恳求,情真意切,想必这五百年吃的苦头不小,可惜三藏并不如此打算。

“我自己上路亦可,为何要带你这只妖怪一起?”

“我可保护师傅不受妖怪侵扰!”

猴子见三藏不为所动,急切地大喊,三藏却哂笑道:“贫僧自小除妖降魔,要你这只妖怪何用。”

那猴子听闻此言,眉头一皱,却是再次仔细打量了三藏,眼睛内似有鎏金之火燃起,片刻之后,语气大变,似笑非笑,

“那观世音坑猴的紧啊,居然没有告诉我,要跟的是这样一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