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奎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怜悯的意思,他不断呵斥前头的汉军士卒赶路,引得邢翼等人有苦难言。赵月为人比较小心,都是看准了走路,所以他的脚上并未受伤。匆忙赶路之际,赵月抽出一会儿的功夫眺望两边,两边皆是高高的山崖,他再看向远处,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分岔路。
左边的路看着很平坦,一马平川,似乎连接着官道,右边的路则通往山上,是一条坡路。
赵月走到邢翼身旁,搀扶着他,关切道:“伍长你小心,再忍耐一会儿,一会儿上了大路就好了。”
邢翼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心中有了希冀,脚下不免加快了步伐。
就在众人即将走到分岔路口时,忽然觉得天空阴云密布,雷声大噪。
不知是谁喊了句:“不好啦,我们碰到山贼啦!”
赵月心中惊慌,连忙与身边众人抬眼去看,只见两旁山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皆头绑黄巾,手持木棒、弯刀、木盾等物,奋力挥舞,口中呐喊着,人数大约有一两百人。
韩奎座下所骑之马也在这气势之中受惊,一时难以把持,就连韩奎本人,虽出自西凉军,经历过大小战争,却也未碰见如此险峻之势:他的麾下只有不到四十人,尚未经过训练,而对手则有百余众,且居高临下。
如何应敌?如何取胜?
这山贼其实也并非简单的山贼,为首的一人名叫裴元绍,乃是张角作乱时的一渠首,只因黄巾军被灭,故率残兵屯于州界山道之处,劫杀过往行人。早些时候,这裴元绍手下有一人报告,说此间一人骑马飞驰而过,不及阻拦。裴元绍早闻各地征兵告示刚出,料定此人定是某势力负责征兵的人,只因新兵返回,故而先头回报,其后必有小股众人经过。他这才率众人埋伏,只想劫些钱财,再抢些人,补充自己的军队。
裴元绍耐心等候了半日,果然等到了赵月等人路过。
眼下,对面上崖上走出了一个人影,依稀可辨他略微消瘦的身材,头绑黄巾,肩扛一把大刀,众匪簇拥之下,正是裴元绍。
“山下的弟兄们!”裴元绍见形势大好,已经自诩胜利者,大声叫喊,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你们已经中了俺的埋伏了,想活命的,就投靠我吧,有钱的顺便把钱留下!”
周围的众人便又开始鼓噪声势,磨刀霍霍,韩奎座下的马已经快要拉不住了。
“大胆黄巾余党,你们可知劫的是何人的士卒?”韩奎勉奋力扯住缰绳,勉强立住,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裴元绍,大声叱责道。
山谷里起风了,扬起的风沙让赵月等人睁不开眼睛,裴元绍和他手下的士兵立在高处,头上的黄巾在随风飘扬。他们为生计所迫,跟随张角造反,而后又落草为寇,内心早无惧怕二字,更是早已经丧失了种田百姓本有的朴素,他们已经成为了靠战争谋生的人。
听到韩奎的叱责,裴元绍仰头向天,哈哈大笑,笑罢不屑道:“那个骑马的,我知道你是个当官的,可俺们兄弟早就置生死于度外,管你来头有多大,今天劫的就是你,大不了事后有人带兵围剿俺们,俺们再换个山头。”
韩奎失语,紧锁眉头,自知今天灾祸降临,可他身负运送新兵的重任,如若有所闪失,丢了性命尚且不说,要是兵未送到,按照他家主公的性子,恐怕一家老小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韩奎看了看周围的人,汉军那七个人什么能耐都没有,如果打起来,肯定是待宰羔羊,董军手下的这些人虽然有些勇力,但未经过训练,而且没有兵器;再者说,敌众我寡,他们早都吓得不敢作声了,又如何应敌。
当韩奎看到不远处的岔口时,他的眼珠却忽然一转,心中有了计策,大喊道:“你们都听我号令,汉军士卒由伍长邢翼带领,往右侧山坡处迎敌殿后,其余董家军的士兵们,跟随我的马匹往左侧官道撤退!”
此言一出,赵月心中惊慌不已,如此安排,岂不是他们七个人送死吗?
汉军的七个人都面面相觑之际,张端也站了出来,挡在韩奎马前,着急道:“韩大人,不如我们一起走吧,怎么能把自家兄弟留在这儿送死?”
韩奎也急道:“你个蠢货,谁跟他们是自家兄弟,一起走?如何走脱的了,眼下只能顾全大局,舍弃小家。”说完,韩奎见众人还在迟疑,便一挥马鞭,率先纵马前行,又不忘回头对赵月等人大叫道:“听我命令,不得有违!”
见主将韩奎率先撤退,三十多人瞬间乱了阵脚,山崖上的黄巾余党见状,纷纷冲了下来,有的是从右侧山坡上持刀而下,有的则是从两边悬崖上吊索而下。
赵月也慌了,他本没有见过这阵势,手中更无尺寸兵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其余等人,哪里还论汉董之分,纷纷跟在韩奎后面逃窜。
韩奎心急,若是众人都跟着自己,无人引开那群贼人,肯定一个人都跑不了。急火攻心,他调转马头,也顾不得看后面紧跟着的人是谁,手起刀落,斩了一人在地,而后慌张斥道:“战场之上,令行禁止,遵我命令,汉军迎敌,董军撤退!”
汉军中有年纪小的那个孩子,见死了人,受惊过度,晕倒在地上,邢翼连忙俯身查看他的状况,方才死了一人,眼下汉军卒只剩六人,所幸赵月方才吓得愣在原地,并未跟在韩奎身后。
张端本想留下与赵月一同生死,怎奈人潮涌动,他被挤在董军之中,抽身不得,只能被拥簇着跟随韩奎逃命,却也不忘回头大声嘱咐:“长皎兄弟,能跑就跑,不要丢了性命,等我,我会回来救你的!”
赵月听了张端的喊声,这才缓过神来。只是这喊声越来越远,赵月看不见张端,只看见一旁邢翼满脸悲戚地站起身,对众人道:“既然将军有命,我等这些小兵岂能不从,只可惜,若是在此处战死,就见不到刘大人了。”
说话之间,黄巾贼寇已尽数下到谷底。
邢翼身旁一人惊恐道:“伍、伍长,我们不如跑吧,跑不了,也投降好了,他们几百人,打不过啊。”
邢翼满脸扭曲,似乎心中难以决断,想他本是小城里的酿酒坊的一匠人,此时却要面对敌军来袭,又如何冷静思考?更兼众人性命皆系于他一人之手,他已经没了主意。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黄巾军已然来到他们身旁,把他们团团围住。邢翼没有惧怕,果断的站在了所有汉军士卒的前面,心中忐忑地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果,即使他们无人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渠首裴元绍提着刀在他们面前走过,上下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被看到的人,无不心中惊骇。
头绑黄巾,手拎木盾的小卒跪在裴元绍面前,恭敬地报告道:“首领大人,骑马的那个跟一群精壮的人跑了,我们只抓住这几个人。”
听了这话,裴元绍恼羞成怒,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报告的人,无处发作,又瞅了瞅赵月等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更是怒上心头,一脚踹在了站在前面的邢翼身上,正中胸口,邢翼没有站住,倒在了地上。
赵月心中虽怕,却不忍邢翼受这一脚,连忙跑过来询问邢翼的状况,邢翼说不出话,只是摆了摆手,告诉赵月他无妨。
山谷中的风很凉,凉得让人心寒,六个人心中的恐惧弥漫在山谷中,似乎连划过天空的飞鸟也能感觉的到,它并不停留一刻,就那样的消失在了天边。如同赵月心中的美好,似乎就定格在拜别母亲的那一刻。
裴元绍咬牙切齿,用力把刀插在地上,面对着眼前这群人,怒道:“你们谁是主事儿的?谁是领头的?”
邢翼表情痛苦,要换做别人,早吓得不敢出声,可他有周围人的性命要维护,他还有着必要的担当,纵然胸口疼痛,他也勉强的挤出几个字。
“我是……”
裴元绍一脸的不耐烦,直接把刀架到了邢翼脖子上,赵月等人一阵惊呼,想要做些什么,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裴元绍怒冲冲地问邢翼:“你们是谁的人?”
邢翼并非惧怕死亡,他也不了解士兵的忠诚在于守口如瓶,他只是单纯的认为如实坦白有可能救下众人的性命。
“我们是汉军。”邢翼如是说。
“汉军?”裴元绍的面孔变得憎恶起来,“你可知道我们有多少兄弟丧命在你们汉军手里。”
赵月在一旁,本想说他们是刚刚入伍,并未参加过战斗,更想请裴元绍放过他们一行人,可尚未鼓足勇气开口,就只见明晃晃的刀片在空中一划。
一道冷光瞬间刺进了邢翼的腹中!
“伍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叫出了声,他们万万没想到裴元绍会不问缘由,不讲道理,忽然就痛下杀手,此时,那把刀的刀柄就握在裴元绍的手中,而刀锋则没入邢翼的体内,邢翼的血沿着刀刃滑动,一滴一滴,最终成股淌下,染红了一片土地。
裴元绍杀人如麻的样子让在场所有老实巴交的年轻人都震撼了,赵月愣在原地,浑身上下在不自主地战栗,他想如果他们当了兵,杀起人来也是这样吗?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下一秒就刀剑入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裴元绍将刀抽回,邢翼叫了一声,倒在血泊中。
血腥的味道伴随着谷风飘远,渐渐淡了。裴元绍用他的衣袖将刀刃上的血擦干,那把刀又变得光亮无比,好像从未做过凶器一样。
赵月蹲在邢翼身旁,看着邢翼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搐,嘴里一口一口的吐着鲜血。他眼中忍不住有泪要涌出来,可他强忍着,耳边又听到了裴元绍平淡的训话。
“我知道你们是新兵,我也知道你们原是种田的农民,所以我不为难你们。实话跟你们说,俺们黄巾军就是农民出身,只是因为看不过汉朝皇帝昏庸,受不了官府赋税太重,所以才被逼无奈造反。”
赵月抬起头,一言不发,红着眼眶,死盯着裴元绍。
裴元绍却毫不在意,他用刀指了指地上的邢翼,随口道:“不是我不放你们,俺们弟兄在这破地方等了小半天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他是你们伍长,就让他代你们死吧。瞧你们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样儿,拉进我的队伍,我都嫌丢人,我放你们回家种地,要是再敢参军,老子碰一个杀一个。”
话说完,裴元绍吹了声口哨,率领着一干众匪上山去了。原地,只留下赵月等人,这群汉军的士卒围在邢翼身边,还想听听邢翼弥留之际的遗言。
邢翼的眼神空洞,呆滞地望着谷上的蓝天,几朵悠闲自在的云缓慢飘过,他伸出冰冷的手,紧紧地抓住赵月的衣袖不松,赵月的布衣上落下了一个深刻的血手印。
“伍长!”嘶喊中,年轻地赵月终于忍不住了,他内心情感的闸门打开,眼泪如同洪水一样,在脸颊上流淌,痛苦地呜咽道:“你别死,你死了,你家中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邢翼的身子几番挣扎,终于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替我,照顾好两个,替我,报仇,赵……”
话音未落,邢翼脖颈一歪,最终听不到周围友伴的呼唤声,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