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信吴青山看不到自己动作了,吴君佐掏了掏口袋,一颗澄净似琉璃仙珍的圆珠被他反扣在了右掌中。
左手手背抚上了吴青山的身子,吴君佐一寸一寸的往上轻柔按压着。
再变背为掌,以宽厚和暖的掌心搓揉着吴青山的脊背,活化着他的气血。
手下仿佛是一截枯木,不见丝毫生气,每经一处,都是一出在沟壑里翻越沉积的探险,吴君佐的手掌轻颤,眼眶灼热着发抖。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手法还挺到位,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让李志绥那老小子给我按摩时的场景,嘿,那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御医,牛着呢!就可惜死的早了点儿。”
“还有陶寿淇那家伙,老是说我的心脏不好,可结果呢,自己反倒在千禧年的时候死于心脏病突发,我都不乐意去他那葬礼,假洋鬼子!仗着有几手西医学识,竟然不把咱中医放在眼里,要不是干祖望老神医帮他调理着,早两年他就走了!”
“唉,可还是想他们,也想领导,但见一面都难啊,邶京那么远,怕是到死我都没机会瞻仰了!”
“君佐,你说我...是不是也要死了?书上说,人老了就会傻,但要死了,记忆力就会全醒过来,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会一一的浮现出来,让你再回味一遍,再在无边的悔恨跟痛苦里走向终点。”
“呸呸呸,爷爷您别瞎说,那书叫什么?回头我就帮您扔了,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吴君佐红着眼睛道。
“哈哈,我已经扔了,现在倒是确实都回想起来了,但我不后悔,也不痛苦,我记得给你起名字的那天,我也记得抱回君帝的那一天,我还记得君使走的那天下的雪,那背影硬的跟我当初一模一样!”
“就是不知道,到我死的那天,他们还会不会回来送我老头子一程。”
“怕是难了,他们都是有大志向的,福利院里的身份太束缚他们的发展了,我想他们,但我不怪他们...”
“唯独让我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你,君佐,爷爷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熟悉的身影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伴着吴青山断续的声音,连绵的大喘气,吴君佐怕再听下去,再耽搁下去,自己真的会失态大哭。
他抿了抿嘴,手掌翻转,将忘川水精按在了吴青山的腰间。
咔嚓一声轻响,忘川水精化成了一摊泛着流光的水液,在吴青山的体表消融如积雪。
吴青山闷哼了一声,脖子一歪,竟直接趴在被子外睡着了。
深知忘川水精功效的吴君佐没有慌张,他帮吴青山盖好了被子,关掉了灯,悄声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吴君佐凝视着黑漆漆的房间,他看的是右侧的书橱,书橱的第二层,吴青山最容易摸到的地方,那里有一张框住的黄色照片。
那是十年之前,一代孤儿们的合照,君臣佐使。
“不用多久,我就会把他们都带回来,天伦之乐您一定能享到,我保证!”
吴君佐攥紧了拳掌,带上了房门。
回了自己的房间,吴君佐和衣躺在了床上,冷冽的北风刮得窗柩呜呜作响,他的心中却一派清明。
半小时后,他一跃而起,褪去鞋子,盘在了垫被上,满眼期许的看向了掌心剩下的四颗忘川水精。
取出一颗,吴君佐手一扬,一口吞咽了下去,而后,就只能等待。
吴君佐感受到了一种温热,一线暖水样的滋润感自喉头向下,由线而面的扩散向了全身。
四肢都暖融融的,那固有的,因渐冻症而明显的沉重感有了片刻的消退之意。
也就只是片刻而已,症状跟忘川水精僵持了片刻,重新以翻天覆地蹈海之势锁死了吴君佐的躯壳。
泥土的腥味,树皮的枯味,墙壁的朽味...
百十种轻微的味道翩翩在吴君佐的鼻尖,清晰明朗,一嗅全知。
吴君佐干瘪的笑了笑,果然还是不行啊。
忘川水精最终竟然强化了自己的嗅觉,可这嗅觉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最需要的,只是确保临死前这段时间的无忧无惧,外显的健康啊!
他是真的不愿意,在不由自己掌控的情况下,一头栽倒在院长面前,倾颓在弟弟妹妹的面前。
吴君佐失落的躺下,他再一次的失眠了。
日子还是这么得过下去,吴君佐早早的起床了,他先去了院长的房间,幸福于院长红润的脸色。
忘川水精对我无用就无用吧,您好着那就什么都好啦!
吃过了早饭,吴君佐支了摊子,在福利院前发愣。
“砰!”
对面的椅子被一只紫色的铆钉长筒靴踹飞了,一只瘦削的拳头重重砸在了吴君佐面前。
吴君佐茫然的望过去,入眼的是一张努力架设着威严凶狠的小白脸。
来人长得还算清秀,可惜是个非主流,跟鞋子同款的紫色头发被三斤摩丝拢成坚固的鸟窝状,一个男人居然还涂了眼影,眼影居然还是跟头发同款的紫色。
吴君佐不解其意的摇了摇头,“有什么事吗?”
“事!?小子我告诉你!你摊上事了!居然敢惹上我们大王街威虎哥的小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你这摊子,是自己砸了,还是我帮你碎了?选一个吧!”紫发青年恶狠狠的道。
但那为颤抖着的声音,忽大忽小的瞳孔,泠泠乱响的银质耳钉,好像都在竭力让吴君佐发笑。
所以吴君佐眯眼看了紫发青年一眼,笑了。
“阿南让你来的?大王街威虎哥?维护治安的那位哥?”
“你特么的!”紫发青年大骂了一句,顺手就是一拳砸了过来。
吴君佐抬手一搂,握住了他的手腕,往怀中斜向下猛力的一拽。
“哎呦,哎呦~”紫发青年呼着痛,脸以跟拳头一样的速度冲了过来,砰的一声被吴君佐拍在了桌面上。
“你特么的给我等着!”紫发青年见得吴君佐收了手,大喊了一嗓子,转身就跑,一头扎进了对面的树林里。
吴君佐哑然失笑,莫名其妙。
哗啦啦~~
呤呤....
铁器跟水泥路面触碰的声音清脆,持着铁器的绷紧拳掌展现出了几分冷酷。
但见五六个奇装异服,头发乱飞的青年一人拎着一条铁链子从树林里出来,逼近了吴君佐。
当先一人,正是那紫发青年。
吴君佐耸了耸肩,将桌子挪到了旁边,正好心情不爽,来的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