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不愧是朕的侄儿!”
圣人亲自将风尘仆仆前来报喜的兵士扶了起来,眉宇间皆是遮不住的喜意,衬得容光焕发,仿佛一瞬间便褪去了病容。他接过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不禁击案而笑:“原来胜州百姓果然对逆贼深恶痛绝,主动驱逐贼匪打开城门,迎入平叛的大军——这才是大唐的黎民!!这才是朕的子民!好!极好!!”
“圣人与朝廷方是民心所向,逆贼不得人心,必定会战败。”中书舍人王子献勾起唇角,躬身行礼道,“西路先锋军攻克胜州之事若传出来,我军士气必然大涨。此时乘胜而追,再下朔州,剿灭逆贼亦是指日可待!臣先一步恭喜圣人!!”
“借王爱卿的吉言了。”圣人兴致勃勃地让传令兵将攻克胜州的详细情形讲一遍。那兵士生得高大威猛,说话却不似寻常百姓那般粗放干瘪,反倒犹如法师们讲经一般活灵活现。令人仿佛身临其境,随着他所言而或紧张或畅快,或喜悦或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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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御驾的次日,诸外命妇们正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寻机会入宫给皇后殿下问安,未雨绸缪地与未来的太子殿下示好,宫中便传来消息——因着昨天太过疲惫,宫中那三尊大佛都须得卧床休养,宫务暂时由长宁公主总揽,永安公主从旁协助。众人顿时私下里议论纷纷,比皇帝陛下还更忧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饶是再如何担心,也没有人胆敢扰乱了皇后殿下的清静,妨碍她好生歇息养胎。连带着周德妃与袁淑妃居处亦是格外安宁,连平日里那些时时不忘讨好她们的低阶嫔妃也不见踪影,都很是聪明地换了种方式来示好。一时间,大明宫中处处香烟袅袅,念经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每座宫殿里都供起了玉佛或菩萨。
袁淑妃本打算让袁美人暗中说动几个宝林之流,借着担忧为名去刺探周德妃与杜皇后的身体情况。却不料,索性住进了宫中的长宁公主将承香殿附近看得格外紧,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更遑论活生生的人了。负责给她诊脉的侍御医见她情绪不佳,心中暗含气恼,连忙叮嘱她放宽心,否则龙嗣难保。
在袁淑妃看来,她腹中好不容易才得的龙胎自然比什么都更金贵些。眼见着自己不能再费心思,她也只得开始重用自己的侄女。于是,试探了袁美人几回,确定她至少目前并无二心之后,袁淑妃便将与宫外沟通之事交给了她负责。
李徽与杜皇后母女的情分非比寻常,听闻消息后,便立即带着杜伽蓝入宫问安。在宫门前下车之时,恰逢风雪飘飘而落,李徽便接过油纸伞,替身畔的杜伽蓝挡住纷纷扬扬的大雪。远远看去,这对新婚夫妇便犹如璧人一般,教所有人见之皆无比艳羡。
当他们来到蓬莱殿时,自是畅行无阻。李徽面上原本难掩忧色,但见到眉眼弯弯的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之后,便略微松了松:“叔母身子如何?奉御诊断的结果是甚么?”
他其实也知晓,杜皇后当年生永安公主时确实伤了身体,但养了这么些年后,已经渐渐恢复了健康。昨日祭天以及送行时,圣人怜惜她双身子,也安排了宫人随时搀扶着她,应当不至于太过劳累。不过,既然她让人传出了卧床的消息,自然有她的考虑。作为一贯孝顺的好侄儿,他当然须得全力配合。
因杜皇后正在小憩,晚辈们远远地给她行礼问安,并未上前打扰。伺候的尚宫与宫婢们一如往常般淡定从容,将他们引到前殿燕居室中安坐。
“阿兄阿嫂尽管放心。”长宁公主这才勾起唇角,回答他方才的询问,“阿娘只是想引蛇出洞罢了。我已经将蓬莱殿与周德妃所居的含凉殿里里外外清理了好几遍,就等着某些人自投罗网了。不过,听说负责承香殿的那个侍御医片刻都不敢稍离,想来大袁氏确实该好生将养一番,应当也顾不上使坏心思了罢。但她不自行出手,并不意味着不会借势而为。”
“如今京中的流言都传遍了,不少人各怀心思,倒也暂时不敢显露出甚么来。”李徽道,“你们想借着袁氏姑侄引出哪条毒蛇?”
“大袁氏前一段时日经常派亲信婢女出宫回袁家,明面上是探望家人,实则不知道做甚么勾当。”长宁公主回道,“原以为是袁家因大袁氏有了龙嗣,心思活泛了不少。但派人跟踪了一段时日后,发现他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男丁还是和往常一样醉生梦死。也就是大袁氏之母才知道内情,最近经常烧香拜佛,京城内外的寺观都走了个遍。”
翌日清晨,甫打开门,早已门庭零落的鄂国公府便收到了一封精致无比的拜帖。大管事仔细地看了又看拜帖上的印鉴,忙不迭地送到了鄂国公的病榻前。穿着一身道袍的尉迟庆早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拜帖上的字眼了,挥手瓮声瓮气地道:“老夫不是说过,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往来?怎么什么帖子都往老夫面前送!”
“阿郎,这一回可是长宁公主与新安郡王……”老管事苦着脸回道,“若是等闲之辈也就罢了,嫡长公主与郡王……咱们家似乎轻易得罪不起啊……”老国公已经在家中待了十年之久,二子在朝中皆是默默无闻的小官,孙辈们更是均未曾出仕。这般衰落的国公府,又如何能将金枝玉叶拒之门外呢?
尉迟庆沉默片刻,又拿起拜帖眯着眼看了一遍:“来探病的?探甚么病?老夫身子骨好得很,不过是多吃了几颗仙丹,受不住丹药之力罢了。难不成他们是觊觎老夫的仙丹而来?这可不成,老夫不见客!”
“……”老管事壮着胆子,劝道,“他们年纪轻轻的,哪里知道甚么是仙丹?想是有事要请教阿郎,才匆匆过来的。阿郎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须得为小郎君、小娘子们日后的前程打算一番哪。长宁公主和新安郡王都是颇得圣宠的,有他们在圣人面前美言一番,说不得小郎君们也都能出仕呢?不说别的,就算去做个侍奉御前的千牛卫也好啊。”
尉迟庆略作沉吟,又问:“最近可是发生了甚么大事?否则有事没事的,他们怎可能想到老夫?就算天掉下来了,不是还有许业(简国公)那老儿担着么?”
“昨天刚听郎君们提到,胜州有宗室郡王谋逆反叛,圣人下旨御驾亲征。简国公领了一路军,永安郡王领了一路军,剩下那一路由阿史那家的儿子领了个行军副总管。”老管事仔细地回想着,应道,“这行军副总管没立过甚么大功劳,不过是跟着他阿爷打过几场战,有些经验而已,着实让人有些不放心——除了此事,应该也没有别的要紧事了。”
老国公抱着雪白的拂尘想了想,挥手道:“将大郎他们几个都唤进来,小娘子们也带过来。难得的好机会,他们如果把握不住,便怨不得老夫了。”
当新安郡王府与公主府的马车越过鄂国公府正门,来到内院前缓缓停下时,尉迟家的晚辈们都已经齐齐地等候在内门前。李徽与长宁公主颇有些意外——据说尉迟家已经多年不见外客,就连前段时日永安郡王、河间郡王等宗室郡王前来拜访,亦是吃了个闭门羹。老国公答应见他们已经是惊喜,摆出如此盛大的阵仗,则令人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堂兄妹二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打量着处处显得陈旧不堪的国公府邸,又望向个个精壮高大的尉迟家孙辈以及生得高挑大气的小娘子们,不由得暗自叹息。
传闻之中,鄂国公之所以闭门不出,是因着他性情鲁莽傲慢,渐渐失去了先帝的圣宠。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他虽长寿,却将剩下的吴国公秦安、简国公许业都得罪狠了,故而索性便不再出现于人前。又有人猜测,鄂国公其实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他自认为除了打战之外甚么都不会,所以才不愿再任实缺,以免闹出差错,反倒是连累了家人。而他决意辞官告老的时候,正是当年废太子与魏王夺嫡闹出事来的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