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林如烟就真的去了边关了,不过倒不是暗地里去的,而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去的。
大约半个月前,大昭和周国忽群起而攻朗,朗国措手不及,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数年前在朗国猖獗一时的暴乱党又死灰复燃,或者说,这些年它只是去囤积力量了,只待此一击而发,在外患的同时,朗国又遭内乱。
朗国本尚武,骁勇善战者不少,只是大昭和周国,单论哪一国都不会比朗国弱,更何况此回是两国同时来犯,如此一来,此一战就不单是要比马背刀戟的功夫了,夫战者,重谋略而轻操戈,谋略是而挡万马军,所以这回,大将军的人选尤为重要。
本来陆离乃众望所归,朝堂之上议及此事,群臣无一不推举定国将军,其实这也是朗国相较其他两国比较不一样的地方,尽管政见分歧立场不一,但若涉及到国之安危,朝臣多能摒弃前嫌,暂先对外。
可是对于这众口一辞的推选,天宗帝却迟迟没有采纳,回回只以冷笑或沉默对之,惹得群臣不得不揣度是不是圣上另有属意者,可纵观整个朝堂,也只有陆离或可胜任,许久以前倒是还有一个文武全才的大将军曰左东明,当初也是名声响当当,只是早已经满门灭,操阴军或可。
边关情势一日一变,刻不容缓,也终于是不能再拖,于是前日,圣旨下,上书三条,其一曰任陆离为大将军,然暂而不发,只先留于都城;其二,着暗卫林如烟转明处,为此战先锋,即日出发;其三,陆临熹革职,陆临中官降两级,左相陆文括督查不力,罚奉一年。
其中也囊括了之前陆临熹之事的责罚。
不知为何,看着林如烟上战场,姚千里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百般叮咛万般嘱咐,直说得淡然如陆离都皱起了眉头,悄悄的捏了捏她的手。
林如烟倒是一点都没嫌烦,一直喜滋滋的听着,不时点头,乖顺的跟个良家孩儿一样。
林如烟扯着嗓门笑,“以往在白云县老子是土匪,却骑在那帮狗崽子赃官脖子上,如今老子投笔从戎,得了军功回来,一样骑到他们脖子上去!”
听到“投笔从戎”的时候灵殊的脸不可抑制的抽搐了一下,不过这回却没有出言抨击,只是无声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这头告完别,那边就要准备出发了,陆离作为主将自然也是要去,姚千里便抱了娃娃,一个人回屋子里坐着。
不过娃娃正在好动的年纪,没坐一会儿就开始扭,扭着扭着就挣脱了姚千里,自个儿去玩了。
却又很快折了回来,手里还牵了一个人,走到能看到姚千里的地方就开始喊:“娘亲,这位大人求见!”
估计是听门房说的多了,学来的这话。
姚千里看到了那交握的一大一小两只手和来人的时候突地就浑身一寒,吓得一下子就从座里站了起来,像是触及了心底顶顶恐惧的事情。
林群芳弯着腰认真的跟娃娃在说话,几乎有些贪婪的看着那张稚嫩而生动的小脸,娃娃似乎也很高兴,任由林群芳牵着,咯咯的笑。
姚千里几乎是将娃娃抢过来的,“王大人有何贵干?父兄皆在前堂。”
林群芳苦涩一笑,“我此来是为夫人。”
血缘总是一种无声却又执着的羁绊,就好像陆寅跟林群芳,虽然这一年多以来,两人几乎是没有什么接触,可是一向很抵触生人的陆寅却莫名其妙的跟林群芳亲近,近的就像林群芳一直是伴着这娃娃长大的,跟其他的父亲一样,从不曾离开。
姚千里从来不曾否认林群芳是陆寅的生父的事实,只是前缘旧事太过不堪,不堪到她不敢触及,更甚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群芳有太充足的将娃娃抢走的理由。
“孩儿跟着你很好,以后也一直跟着你,你莫要怕我。”林群芳说,“既然已经各自为家,就各自过活,世事伦常,错过就过了,这个我尚能辨清。”
两个人自从天宗六年末林群芳进都城赶考以后,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了一处,就像很久以前,在凫水郡的小喜子村的那两间有些寒酸的屋子前,有两个挤在一起剥毛豆的影子,渐渐的在夕阳下叠到了一处。
“听闻王大人前日又升了职,恭贺。”
林群芳无可无不可的一笑,看了眼姚千里,“你身子如何了?”
姚千里疏离的点了点头,“蒙大人挂心,妾身一切都好。”
大约到了如今,这已经是两人能相处的最好的模式,林群芳看到姚千里额前有一缕发丝在乱飞,他想他已经没有去将之理好的资格,他突然想起他在右相府在他跟岳青青的婚宴上甩给姚千里的那封休书,应该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失去了这个资格的,不,是更早,早在他与岳青青相识的时候,早在他知道岳青青的父亲是当今右相,是岳华的时候……
不过他想,报应迟早都是要来的,他攀龙附凤,他抛弃妻子,所以最后必将不得善终。
衣角突然被扯动,林群芳转脸去看,发现一个小人儿正仰着头望着他,“大人的眼睛好红。”
林群芳一震,伸出手想去抱起娃娃,却又半途停下,侧目看了看姚千里,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将娃娃抱到腿上坐着。
“娘亲说男子汉不可以天天哭,想哭了也要憋着,等就算憋着的时候眼睛也不会红了,就是长大了,”娃娃指了指林群芳的眼睛,“大人也是没憋好吗?”
林群芳想他真的是太久太久没哭过,自从那年他娘死在那几个男人身下之后他就没再哭过,连他那个所谓的爹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因为那时候他觉得他爹是死有余辜,他想他是该死的,只是他没想到,很久以后,为了他那个该死的爹,他竟然也愿意万劫不复……
可是他这个时候竟然想将面前的这个娃娃紧紧紧紧的抱到怀里,然后嚎啕,哭得那个曾经那样亲近,如今却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人也听到,而后走过来,跟他一起回到那个很远很破又很暖的家……
他这样想着,竟然就笑了出来,“我此一生,只得一妻,一妻一子,此生……”
姚千里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盼兮盼兮,子魂归兮。”林群芳笑得有些难看,只是仿佛已经人不在当下,当真是魂归兮。
姚千里一僵,而后面上便冷了下来,她自然记得这是当年林群芳掀起她的红盖头的时候说的话,只是如今已经是这般境地,他突然又跑来说这些又是为何,之前林群芳将娃娃藏了那么久给姚千里造成的阴影太大,以致林群芳这稍有异动便就激怒了她,姚千里倏地便起了身,道:“王大人方才还说世事伦常,错过即过,却不知眼下这又是为哪般!”
连娃娃也都给吓着了,姚千里甚少有怒火至斯的时候,在经历了这么许多之后她的性格都不曾扭曲,更弗伦是在最初,在那个安静祥和的小喜子村的时候……
所以林群芳也骤然清醒。
又有风吹得榕树哗哗作想,不过声音已经不像以往那么嚣张,入了秋,曾经的繁华也在逐渐的凋落,也难怪世人总叹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不远有动静传来,是灵姝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林群芳忽而面上一凛,下意识便错开了跟姚千里之间的距离。
灵殊快要走到是时候忽然又被四儿叫了过去。
林群芳见机连忙又凑近了姚千里,急急道:“几日后定王府有宴,切莫要去,我此来本是为此。”
他说完便就匆忙的转身走了,像是在躲什么东西。
转眼间人就出了院子,姚千里稍稍站了一会儿,便牵着娃娃转身进了屋。
“娘亲,方才那位大人以后还会来吗?”
姚千里顿了顿,蹲下/身去看着娃娃的脸,道:“寅儿喜欢那位大人?”
娃娃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却摇了摇头,“娘亲不喜欢孩儿便也不喜欢。”
姚千里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是欣慰,可是更多的却是别的,眼前又出现之前林群芳看娃娃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小脸,她本想说只要寅儿喜欢那便就去喜欢,可是不知为何,她却终还是没能说得出来,就想现在让她去跟林群芳说,我已经不怪你了,我们之前的所有的情啊债啊都一笔勾销罢,她也说不出来。
姚千里在考虑要不要把刚才林群芳跟他说的那句话跟陆离说,还是说了吧,她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去瞒着陆离。
作者有话要说:jj又抽了,评刷不出来。。。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