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起先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她醒了,然转过头去却发现那人依旧昏睡着,脸上的表情似怒似笑,无奈中又夹杂着些许的欢欣,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用了挺大的力,像是在怕他离开……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陆离试图将手臂抽出来,怎奈他一动姚千里就抓的更紧,伴着不满的哼哼声,陆离本是想忽略的,硬将手抽出来便是,可看了看她烧红的脸,终是没忍心,没再去挣脱,由她抓着去了……
雪很深,马车走的极慢,时而轻轻的颠上一下,便扰了车里人的浅梦,再换个睡姿,才好继续睡去。
陆习润已经冒着风雪赶了好几天的车,纵然他身强体健,又做惯了这事,可这原本就反常的天气,便是躲在家中都吃不消,何况是如他这般成天浸在风雪中连续劳累。
然这陆习润在战场上跟着陆离跟得久了,一身军人脾性,是个绝对奉行军令如山的人,既然陆离让他赶车,那他便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陆离不叫停,他就会一直赶下去。
所以陆习润并未跟陆离说自己觉得身子有些不适的事,一直在强撑着,迎着风雪,勉强的握着缰绳……
一只麋鹿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拉着马车的那两匹已经疲惫至极,被这突然窜出来的活物吓得大惊,长长两声嘶鸣,之后便撒疯般的狂奔起来,等陆习润反应过来的时候根本已经控制不住。
马车里的陆离跟姚千里终于也被惊醒,陆离原本是半趴着倚在姚千里的榻前,所以只是被颠得狠狠晃了几晃,并未摔倒,可姚千里却是睡着的,被马车这么左右一晃,先是撞到了车壁上,而后被撞回来,又再往外滚出来,眼见就要随着这趋势从榻上滚下……
陆离将将才缓过神来,看此情景眼疾手快的伸出手去捞了一把,却也抵不住那力道,反倒自己也被撞了出去,姚千里便顺着那力道直直撞进了陆离的怀里,而后两人齐齐着地。
姚千里终于也醒了过来,睁眼便看见陆离有些怪异的脸色,有些不明所以的开口问道:“陆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陆离的后背实实的撞在了另一张榻的角上,疼得厉害,却碍于姚千里不得不忍着,忍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偏偏那始作俑者还事不关己的问了这么一句,心中不由上火,可又是他自己去接的她,这火还没处可发,只得自己压着,闷声道:“没事……”
姚千里心中一凛,只盼陆离可千万不能因她而出了什么事,她如今已无力再去承受任何东西,或恩或责。
一面又在担心,不知道陆离究竟伤得如何……此时马车又剧烈的晃动起来,姚千里便再无暇他顾,紧紧抓住手头的东西稳住身子,本能的又问道:“陆将军,这是怎么了?”
陆离已经没工夫再去搭理她,一手紧紧的抓着马车的门框,另一只手将姚千里牢牢的护在怀里,扬声冲外面喊道:“习润,你还在不在外面!”
没听到陆习润的回应,陆离便心知不妙,外面的疯马越跑越激烈,他抓着车门的那只手青筋都快要爆出来,却强压住心神对姚千里道:“马受了惊,怕是要等它跌了跟头才能停下来。”
姚千里闷声点了点头,心中自然也是害怕的,却也并没有多害怕,她初遇林如烟他们那帮土匪躲在床底下的时候比现在害怕多了,那时候她还带着娃儿,便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娃娃有危险,缩在床底下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天地都是晃动的,颤颤危危的不扎实,随时都要塌了一般……现在不过是马受了惊而已,最多被颠一通,马终是要停下来的,最多也不过摔一回,伤了残了又如何,也只不过是她一个人……
姚千里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马车又狠狠颠了一下,陆离手上一紧,将她护得更紧,姚千里抬起头来只看到他紧绷的下颚,她忽而有些想不明白,不明白陆离为什么要这样护着她,他明明是看不起她的,在白云山的时候,他眼中的鄙夷那么明显。
“你的手稍微松些。”陆离忽然道。
姚千里便往自己手上看去,原来她的左手正抓在陆离的脖子上,马车颠得越厉害她便抓得越紧,此时陆离的颈脖间已经有些微的血丝渗出来,想是被姚千里活活给抓的……
连忙将手松开,姚千里面有愧色,看了眼陆离巴住车门的那只已经明显有些不支的手,颤声道:“陆将军,你抓紧些……”
“……”
……
疯跑的马终于被埋在雪中的树枝绊倒,而后连马带车的翻倒在地,马车中的两人被摔的七晕八素的时候却都松了口气,有时候可怕的不是痛苦,而是等待痛苦降临的那个过程。
姚千里依旧被陆离护在怀里,只听到霹雳巴拉一阵乱响,马车里的东西撞的撞碎的碎,不时有东西砸到身上,姚千里紧紧闭着眼等这混乱过去,却忽而听得挡在自己上方的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姚千里心头一跳,陆离是个隐忍的性子,这下定然是挨得不轻,连忙睁开眼去看他,“陆将军?”
马车里已经尘埃落定,只有外面的马不时的嘶鸣挣扎,再带得马车有些轻微的晃动,却已经起不了大风浪。姚千里被陆离压在身下,根本动弹不得,可是陆离又半天都没动静,姚千里伸手推了推他,“陆将军,陆将军。”
“嗯……”陆离有些虚弱的应她,“我现在动不了,只能等他们过来,你且忍忍。”
姚千里尝试着动了动腿,陆离立时便呻吟了一声,怒瞪了她一眼,“你……”
“弄疼你了?”姚千里有些内疚,“你要不要紧?”
陆离冷哼了一声,道:“你睡醒了?”
姚千里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却听他又转了口气,话语里竟还带着些笑意,道:“不若你再接着睡,等醒来便又躺回榻上了,就当这是梦一场。”
难得他平常都是冷着一张脸,在这个时候反倒有心思来说笑,可时姚千里听来到更像时在挤兑她,一时被堵得无言,半晌后,方道:“我也想这是梦一场,只是你压得我甚是难受,睡不着,梦不得。”
“……”
……
其实没过多久,可是姚千里被陆离压在身下,而且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没知觉,然后有脚步声传来,而且听声音还来了不少人,车帘子被掀开,许是被车里的情形惊到,那些人静了片刻才过来救他们,一面向陆离告罪,说末将来迟,将军受累云云。
姚千里一面看那些人小心的将陆离抬了起来,一面想,陆将军这回是真受苦了,而且这苦大半还是因为自己而受,否则以陆离的身手,怎么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小小的马车里,心道他这可算是救了我一回,我是不是该想着去报答?还是说装作没这回事情?毕竟他那样的身份,能需要她这样的人什么报答呢?转而又想陆离会不会拿住了这事,让她去做他原本就想让她做的事情,或者是要从她这里拿去什么东西……
想至此姚千里忽而脑中一窒,生出一股愧疚与悲哀来,陆离救了她,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这些,她不知道陆离方才救她的时候有没有去想那些,便是想了,他也着实是救了她的,然她不是心存感激,反倒是在揣测他的居心……人说善者观世事事善,恶者看人人人恶,大约便是讽刺的她这样的人了,姚千里苦涩的笑。
……
这下卧床的变成了两个人,而且陆离跟姚千里不一样,姚千里不过是病着老昏睡,陆离却是真正的卧床,他背上受了伤,只能趴卧在床上,动一动都疼得厉害。
奇的是这一折腾姚千里原本拖拖拉拉的风寒竟然渐渐转好了,没过几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还剩轻微的咳嗽没好利落。
他们此时正在一个镇子上的客栈里落脚,姚千里不知道这是什么镇子,不过还算是富庶,所以客栈也还不错,至少要比姚千里以往住的那些好得多,当然,她原本为了图便宜也没敢去住上等些的客栈就是。
陆离现在不能动弹,他们自然也走不了,陆离只留了两个人伺候,加上姚千里跟陆习润,总共五个人呆在客栈里。
那天马疯了之后没多久陆习润就被甩下了车去,脑袋撞在树干上,而后昏了过去,一直到被救都没醒得过来,若不是陆离严令去找,就算他身上的伤病不至于致命,怕也要被冻死在雪地里。
客栈里留着的除了姚千里,剩余的都是男子,还都是跟陆离从战场多少杀戮过的铁汉子,纵然他们在战场上是自理惯了,可照顾旁人到底还是不够细致,好不容易等到姚千里病好了,便将细致活儿都给了她。
姚千里以前伺候林群芳的时候也不过是喂药盖被,想陆离是富贵子弟,便学着无赖以前对她的,找了些蜜饯来,喂完药以后便再塞上一两颗到陆离嘴里,第一次喂的时候陆离有些错愕,而后颇为好笑的看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姚千里被他看得发窘,心道我一番好意反而来被你笑话,便将手伸到他嘴边去,不悦道:“不吃便吐出来。”
陆离伸手将她的手推到旁边,含着蜜饯模糊不清地开口道:“这药是挺苦的。”
姚千里便笑了,将剩下的蜜饯再包好,一面极有经验的点头赞同:“喝完之后苦味在嘴里半天也化不开,冲鼻。”
陆离若有似无的跟着点了点头,心道照她这话她也是怕喝药的,可之前那么些天也没见她要蜜饯这样的东西,为何不要?是怕被驳了难堪便干脆识趣的不开口?
之后再喂药,姚千里总会给他备好蜜饯,陆离吃着吃着似乎也就习惯了。
有一回姚千里刚给陆离喂完了药,正在往他嘴里塞蜜饯,恰好一个士兵进来跟陆离说事情,给看了去,陆离面色未变,反倒是姚千里,不知为何脸上就烧了起来,跟前几日风寒的时候一样,通红通红的。
那士兵脸上明显的有暧昧的笑意,姚千里愈发迥然,便斜眼瞪了陆离一眼。
她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生怕做错了什么事,面上便也总是淡淡的,极少有这么生动的表情,这么似嗔似怪的一眼,陆离竟看得有些闪神……
那士兵的笑越发暧昧,既已将要说的事情说完,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估计是那声关门声刺激到了姚千里,回过头去又看到陆离一脸“讥笑”的看着自己,忽而心头一寒,她本就是陆离为着某些目的才带着一起走的,她虽已为人妇可终究也是个女子,陆离这样不明不白的带着她,在外人看来不知是想成了什么事,她不但不注意言行反倒愈发过分,也难怪遭人耻笑……姚千里越想越是难堪,看着那些蜜饯也越发碍眼,便一把将之都拢到了手里,起身欲离开。
陆离见她动作神情以为她是要将那些蜜饯丢了去,下意识伸出手去拦,不料动作太大,整个身子都动了起来,扯到背后的伤处……
“咝——”
……
原本大夫是说过十来天便就可以将人挪到马车上去赶路了,只要当心些便可,如此一来,十来天之后又再十来天,这一行人才踏上了赶往都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