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出身商贾,为人随和,不似寻常世家子弟心高气傲,对苏彦外翁家是商贾颇有微词,不屑与之交往,加上两人在书院又是同宿舍友,朝夕相处,关系自然亲近。
苏彦心中对吴远是极为看中的,可苏玉妩却让他不要与吴远相交过密,苏彦心里生出不被理解的无奈和失落。
苏玉妩见苏彦神色黯淡,伸手握着对方的手,认真问:“前日在刘府上,大哥被人冤枉时,那吴远可有站出来替大哥分辨一二?”
苏彦脸一下红到耳根处,刘府一事虽已过去,但每每想起总令他心里难堪。
“这事不怪令伯,孙光杰和梁郁他们当时也未替我说话,不过他们昨日已经同我赔礼道歉,当时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更害怕帮我说话会背上同谋之名,所以……”
苏玉妩冷笑,“所以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大哥去死?”
苏彦被苏玉妩的凶相吓了一跳,“青青莫要这么说,当时我并没性命危险……其实我这两日也认真想过,他们怕背上同谋之名不敢为我说话,这是人之常情……”
“大哥!”苏玉妩忽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苏彦这性子跟她阿娘简直李氏一模一样!
苏玉妩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愤慨不平,“刘府的事可以暂且不提,大哥饶幸洗清脏名,可有认真想过,刘家为何前日还咬死大哥是主谋,昨日却突然转变态度,还雷厉风行处置了串通谄害你的两个下人?”
苏彦怔怔望着苏玉妩。
他发现,不过是数月不见,那个过去总亲昵又依赖的拉着他的手,寸步不离跟随他左右的胞妹,似乎旦夕之间变了个人。
与过去一样的眉眼,可眉宇坚定,黑眸清亮,没了小女儿家应有的稚气怯涩,嗓音依旧清糯细软,字里语间却郑重其事,不怒而威,苏彦有些恍惚,这样的苏玉妩倒是跟阿爹苏世良很像。
想到这个,苏彦心里更加黯然。
他若是一直留在京中,呆在阿爹身边,定会比苏玉妩更像阿爹苏世良。
苏玉妩并不知苏彦心中所想,见其发愣,只以为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回头吩咐大小王氏守着门,等两人出了屋子带上门,这才放轻声音继续说:“刘益之所以出面替你洗清冤屈,甚至答应派衙役到各门各户替你澄清,是因为我手上有刘家的把柄。”
苏玉妩的这一番话如石破天惊,将思绪游离中的苏彦炸醒。
他瞪着与苏玉妩相似的凤眼,因太过惊愕连手里的筷箸滑落到地上也顾不得,“青青……”
“具体是什么把柄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连阿爹都没来得及告诉,我只能说,事关重大,否则刘家在宋城显赫一方,怎会同意自伤脸面,派人替大哥澄清被冤之名?”
苏彦彻底呆住,羞愧又有些心酸,甚至不敢对上苏玉妩急切期盼的视线。
他这两日沉浸在洗脱偷窃罪名的轻松愉悦中,几位同窗好友一如昔日对他真心以待,热络相交,他根本没心思想其他,也不愿回想前日之事。
可苏玉妩一番话,就像冰水浇顶而下,脸上更像是被扇了耳光般滚烫火辣。
一种愧于为人兄长的羞耻感压得他抬不起头。
“青青,我不知道这些,我对不住你……”
看着苏彦又羞又悔又难过的模样,苏玉妩心中痛极,忙道:“大哥并未做错任何事,何以这样说?”
“你暗地里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却一无所知,还在暗中窃喜上天开眼,还我以清白,青青用刘家的把柄要挟刘家大伯出面替我说话,想必心里极为担惊受怕,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兄长……”说到后面,苏彦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情绪,听着似乎很委屈。
苏玉妩抚额,心道:刘家联合吴家与江南盐商勾结,贩卖私盐,以私盐充官盐的事,她也在梦里偶然听人说起,并无实证,甚至在梦里的她死之前,刘家贩私盐的事一直未被告发,没证没据全凭传言的事她如何说?
她以此威胁刘益,本就是无计可施之下的无奈之举,却不想误打误撞,刘益果真出面替苏彦开脱,还将陷害苏彦的两个下人斩草除根,永绝了后患。
两个下人是死是生苏玉妩并不在意,只是,两人活着总归比死了更让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寝食难安。
不得不让她觉得些许遗憾。
“大哥这是怪我咯?”苏玉妩挑眉问。
苏彦瓮声瓮气答:“没有。”
苏玉妩抿嘴一笑,伸手扳正苏彦的脸,与其眼睛对视,“那大哥为何不敢看我?”
苏彦扭动了两下,到底是没挣脱出苏玉妩的‘魔掌’,“你奋不顾身,连夜赶来护我助我,我岂可怪你?我只是怪自己愚笨,着了他人奸计,险了害了自个不说,还连累阿爹阿娘和你……”
“大哥并未做错任何事,只能说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让人防不胜防。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便不会给人可趁之机,大哥觉得呢?”苏玉妩循循善诱道。
苏彦抿唇看了苏玉妩几息,犹疑的问:“青青所指令伯?你与他应当素未谋面,为何独独对他微辞?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我不单针对他,而是指整个吴家。刘家私下与人勾结,做了有违朝廷禁令的事,大哥应当知晓,朝廷明令禁止官员行商,刘家不敢明目张胆违反律令,勾结粮商吴家暗地里替他刘家做事,吴远与大哥交好,怎知他不是冲大哥苏家嫡公子的身份而来?
刘家之事一旦事发,牵连甚广,替刘家做事的吴家第一个逃不了,到时吴远若以知交之情让大哥救他吴家,大哥是应还是不应?
甚至于,吴家为求自保,将大哥以及阿爹,甚至整个苏家牵连进去,大哥本就与吴远过从亲密,到时要如何自辩?”
苏彦脸色苍白,一句字也答不上来。
苏玉妩心知苏彦已经将她的话听进心里,也不舍太过逼迫其,放缓了语气又说道:“天色不早,大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启程回京,吴远的事大哥回京后再认真细想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