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着戏谑笑闹的周氏,以及丝毫不避讳苏玉妩还跪在地上,倚着苏夫人坐在圆凳上的苏玉婵,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的青青儿身子还虚弱着,地上那样凉,这些人就这么狠心看着,连句话也没有。
苏玉婵生来便聪慧异常,半岁就能开口说话,两岁识字,三岁背诗,五岁作诗,七岁时出了第一本诗集,从此才名远扬,被冠第一才女的名头。加之容貌绝丽无双,其外翁又是当朝第一宰辅,这样显赫的身世,苏夫人宠她原也是应该。
可苏玉妩也是苏家的嫡亲孙女啊……
李氏心头五味杂陈,热气直往眼上涌。
“婆婆……”
“婆婆,地上湿凉,妩姐儿病才刚好,别再跪坏了身子。”
李氏费了好大力气压抑住悲愤,刚要开口替苏玉妩求情,被匆匆跨进来的徐氏截住了话。
苏夫人瞥了眼脚步略急的徐氏,不咸不淡道:“可不是我想做这个恶娘娘,先前就让她起来,可这丫头非要跪着认错,这不,话还没说完,婵姐儿就来了,两姐妹刚说上话,你也来了,倒教我成了坏人。”
徐氏冷眼扫向苏玉婵,一脸冰霜,语气严厉:“玉婵,你是嫡长女,更是各房妹妹们的表率,上恭下悌的道理难道先生没教过?你三妹本就年幼,不懂事情有可原,你身为长姐应该多规劝着,怎能由着她性子来?”
徐氏简单一番话,既撇干净了苏夫人,又挽救了苏玉婵刚才的行为欠妥,将所有的责任用一句不懂事推到苏玉妩身上,更暗中打压在场的李氏和周氏,暗中指责两人没有阻止苏玉妩下跪。
一举数得。
悲伤中的李氏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周氏却都没听徐氏话中的深意。
苏玉婵早醒悟过来,起身去搀扶苏玉妩。
“谢大伯娘替玉妩说话,这事是玉妩思虑不周全,不怪长姐。昨日同阿爹来给娘娘请安时,玉妩也同阿爹说起过这事,阿爹并未反对,玉妩是真心知晓错处才会如此。今日得大伯娘教诲,玉妩受益匪浅,以后遇事定会学嫡姐那样,沉思熟虑,细心周全。”
苏玉妩忍着膝盖上的酸麻,一对黑琉璃般的眸子,认真望着徐氏说道。
一番话,通透谦逊又滴水不露,竟半点不像以前那个软弱怯生的三姑娘能说得出来的。
徐氏不由得多看了苏玉妩一眼。
苏玉婵很不高兴。
她一时发昏,受了苏玉妩这一跪,落下把柄,若是传了出去……
绝对不能传出去。
虽知道苏夫人和徐氏不会坐视不理,她还是有心想补救,见苏玉妩小脸发青,便指了个丫鬟将原本只给她一人设的圆凳搬去苏玉妩身后。
“三妹,你脸色不好,快坐着歇歇。”
“多谢长姐关心。”
苏玉妩乖巧的福了福身子,却并不坐下。
既是来请安,没有苏夫人的允许,哪有坐下的道理?
苏夫人斜睨了苏玉婵一眼。
苏玉婵感受到苏夫人目光中的不满,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今日的苏玉妩就像一只蜗牛,柔软无害,却总躲进壳里,令人无处下手。反令她在夫人面前丢脸,真真讨厌得紧!
不甘心的苏玉妩转而讨好起苏夫人来,“娘娘,昨日婵儿给您送来的平阴玫瑰香茶可尝过了?好喝吗?”
苏夫人也不愿最得意最宠爱的苏玉婵没脸,闻言便难得的笑起来,“你寻来的茶,自个倒没喝过?”
苏玉婵俏皮回道:“娘娘喝过的香茶可比婵儿吃过的饭食还多,这茶好不好,香不香,还得您说了才算。”
引得屋里人皆笑起来。
在屏风后候了一小会的香蘋趁势领着丫鬟鱼贯而入,满室的暖炉炭香里立时多了丝清甜花香。
徐氏冲香蘋投去赞赏的眼神,“香蘋的茶艺越发好了。”
香蘋感激的朝徐氏福身,“当不得大太太赞,奴婢这不过是微末技艺,论茶艺,整个东京城怕是没几人比得过大太太您。奴婢今日泡的这玫瑰香茶,其实是多亏了大姑娘昨日提点了奴婢几句。”
心腹丫鬟得了夸,苏夫人面上也高兴,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盏,沾唇抿了些,轻赞道:“清香甘甜,芳香四溢,似是加了蜜糖进去?”
香蘋忙回:“正是。昨日奴婢不得其法,恐浪费了这上好的玫瑰香茶,便特意去了南欐院想请教大太太。结果大太太恰巧去了前院,幸好有大姑娘指点奴婢几句,这才知晓,这玫瑰香茶须得用山泉水冲泡,且水开之后得晾一晾,洗茶也得拿捏好分寸,水一倒进壶里就得赶紧滤掉,否则便损了这茶香味儿。
香茶沏好了,添些蜜糖一来去其涩味,二来可令容貌红润光泽。只是,蜜糖虽滋补,却不能用沸水冲泡,否则便失了效用。因此,奴婢没有将蜜糖加到茶壶里,而是添在空茶杯中,待要喝时,将壶里的香茶水倒进茶杯,便能喝到蜜糖味的玫瑰香茶了。”
周氏听得啧啧称奇,“沏个香茶,怎的讲究这样多,喝了这玫瑰香茶当真气色红润?”
苏玉婵微微一笑,下意识要开口解释,却不想被苏玉妩抢了先。
“玫瑰花气香性温,味甘微苦,入脾、肝经,和血行血,理气治风,食之,可令肤色红润,光采照人。”
苏玉婵诧异看向苏玉妩,音调微变:“三妹也知玫瑰花的效用?”
苏玉妩回以乖巧一笑,“我在益州时,同表姐学过辨认花草。平阴特有一种红壤,种出来的玫瑰花,花朵奇大,瓣厚色艳,香气清正,乃制香首选佳品。”
苏玉妩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原来如此。”
原以为这个时代没有《本草纲目》,无人知晓这玫瑰花对女子养颜驻颜有奇效,却不想苏玉妩这个小地方回来的人都这么清楚,那岂不是代表还有更多的人懂得玫瑰花的效用?
不过,知道又如何,她会的,可是这些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苏玉婵心绪平息下来,见周氏拉着苏玉妩问个不停,苏玉妩应对流利,从容自若。
李氏和苏玉婍、苏慎敏三人洗耳恭听便也罢了,连她阿娘徐氏和苏夫人都听得入神,其余丫鬟下人们更是对苏玉妩露出好奇又钦佩的神色。
而她,反成了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苏玉婵略微吃味的朝徐氏投去视线。
徐氏看她一眼,轻轻摇头。
苏玉婵只得按捺下性子,心平气和端起香茶杯饮着,一边听苏玉妩讲玫瑰花的效用。
“除了研茶入药制香外,玫瑰花还可以制成上好的胭脂水粉、香膏香丸。前朝有流传下来的香体残方,取香附子、白芷、当归、槟榔、益智仕各一两,白荳蔻仁二两,干玫瑰花瓣半斤,研细末,炼蜜为剂,杵千下,搓丸为桐子大,每日服一丸,便觉口香,五日身香,十日衣香,十五日他人皆闻得香。汤浴时也可以在澡汤中加入刚采摘下来的玫瑰花瓣,佐以半斤牛乳,长此以往,香入肌理,肌肤娇嫩若花……”
苏玉婵越听越心惊,手中的茶再也喝不下去。
她甚至怀疑,苏玉妩会不会跟她一样,来自异界?否则,怎会对在这个时代还极其珍稀的玫瑰花,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娘娘,婵儿昨日得了件好物什,您看看。”
苏玉婵终于想起荷包里那盒雪莲白玉膏,忙拿出来,邀功般递到苏夫人面前。
苏夫人略带深意的看了苏玉婵一眼,接过青玉盒打开,“能被婵姐儿夸好的,那必然是不凡。”
苏夫人是长辈,她开了口,苏玉妩自然不能再说下去。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不仅顺利进了家学,还杜绝了落水之事的后患,如今,只盼小喜鹊能顺利将信送到姨母手中,平安归来。
想到这里,苏玉妩忽然心头一震:三房一直有苏夫人和徐氏安插的眼线,小喜鹊不见了的事,她们会不会早有察觉?
甚至,会不会暗中处理了小喜鹊,截住了她写给姨母的信?
苏玉妩浑身冒起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