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愣在原地。
昨晚她只熬了一碗药,李氏随手就赏了她一百钱,苏玉妩以前也同样如此,出手阔绰,不把银钱放在眼里,大把大把的往外撒,可今日却如此小气……
她心里又升起那种怪异的不安,总觉得眼前的女孩,眸子里有股子迫人的沉冷,不是原来那个温婉乖巧,对她有求必应的三姑娘了。
新竹率先踏进厅屋,熟门熟路的进了里间,开立柜拿干净衣物,苏玉妩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去看愣着不动的丫鬟。
“不是说要领炭么?”
“姑娘……”铃儿欲言又止,双眉间浓浓的为难。
换做以前,她每每露出这样的神情,苏玉妩总会善解人意的拿出银子来。
“你脸色不好,这些天忙坏了罢。”苏玉妩定定瞧了她一会,悠悠叹了口气,不待脸色僵硬的铃儿开口又说道,“我病了这些天,里外都是你在跑,定是累坏了……若不然,你把箱笼的钥匙给小喜鹊管天,你回乡下好生歇几天,可好?”
如晴天霹雳,炸得铃儿差点魂魄出窍。
她莫不是听错了?一向对她信任有加,百依百顺的苏玉妩要收走她管了好几年的箱笼钥匙?
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惊恐的瞪着苏玉妩。
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苏玉妩!
她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死死盯住苏玉妩的脸,似是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瞧着勃然色变的铃儿,苏玉妩心里原本抱着的那点期待,一点点沉没。
她开始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这个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丫鬟。
今年已十三岁的少女,身姿玲珑,容色清秀。着一身粉绿的绸裙,裙边用青白蓝三色丝线绣满合欢花的式样,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双挂髻,娇俏却又不张扬,两边的髻上各坠着闪闪发光的银叶子串,叶面薄如蝉翼,随着身体的动作微微晃动,折射出耀眼的银光,衬得少女愈发娇嫩,像枝头刚出苞的新芽。
“三姑娘,赶紧进来换衣服罢,三太太和三夜还在等你过去呢!”新竹的声音从立柜后面传出来。
铃儿也在瞬间清醒了。
她刚刚真是鬼迷心窍了,若是被新竹瞧出她冒犯轻视主子,告到李氏和林嬷嬷那儿,她能讨到好儿?
她迅速换了副恭谨的神色,“三姑娘,您看您说的什么话,是奴婢失职,没照看好您,才让您不小心落水,三太太没罚奴婢,已经是感恩载德了,若还敢不尽心照顾您,便是三太太嘴上不说,奴婢也要等林嬷嬷回来后,到她那儿去领罚的。”
说完,见苏玉妩眉宇间似有松动,她暗暗松了气,语气中带出几分委屈:“奴婢这些天没日没夜照顾姑娘,的确没休息好,脸色瞧着也不好看,可奴婢心甘情愿,只要能呆在姑娘身边,好好伺候姑娘,便是舍了这条命也无妨。奴婢……”
说到动情处,眼眶也跟着红了,却隐忍着不让泪流下来。
“奴婢只恨不得替姑娘受罪,更懊悔当初落水的不是奴婢……”
一番声情并茂的倾诉,苏玉妩都快觉得自己是那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呀,这是这么了?”
新竹先前在里间,又有立柜的门板挡着,没注意听两主仆的话,这会拿着衣物出来,只见铃儿眼红红,一脸委屈似泣非泣,苏玉妩则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不由得大感意外。
苏玉妩虽不得苏夫人宠爱,在府里地位低,不如大房和二房的姑娘,但她身边的大丫鬟铃儿却很受府里丫鬟们的羡慕。
苏玉妩性子温顺,出手又大方,在她身边做事说不出的轻松。
铃儿卖身进府前,家里穷的只剩一口锅,下面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弟妹,连双布鞋都没有,大冬天的赤着一对足就进了府里做丫头。
如今,她不仅靠一已之力养活四个弟妹,家里还新砌了灰砖青瓦的四合院,最大的弟弟进了李家的铺子当学徒,其他的只等年岁再大些,进府谋差。
这一切,都是她到苏玉妩身边伺候后发生的。
大概是从记事起就在身边的缘故,苏玉妩对铃儿那是实心实意的好,简直当半个姐姐看待,从不言语苛责,何况两人似今日这般闹别扭。
“三姑娘……”新竹犹豫了下,决定不插手两主仆的事,便又转了心思,催促苏玉妩换衣服,“三太太想必都等急了呢。”
“嗯,依新竹姐姐的。”苏玉妩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颔首笑道,转身随新竹进了里屋。
铃儿被晾在原地好一会,才慢慢明白了一个事实,苏玉妩是真的生她气了。
可她哪里做错了?
她不由得想起苏玉妩刚醒时,发狂般打掉她手里的药碗,拼命叫喊着要苏彦回来的情景。
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骗了她,所以跟她置气?
“铃……铃儿姐……还……领炭么?”立在廊下进退为难的小喜鹊弱弱地问。
铃儿扭头对上小喜鹊的视线,对方惊慌的躲闪开,想到刚才那番情景都被这破丫头看了去,心里就羞恼成怒,低声警告道:“若是敢乱嚼舌根子,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说完,伸手在小喜鹊胳膊上狠狠一掐。
小喜鹊疼的泪眼汪汪,死死咬住了唇,才忍住没喊出声,哭着求道:“喜鹊不敢,铃儿姐饶了我罢。”
铃儿出了口气,心情也好多了,一把夺了对方手里的竹篓子,又见小丫鬟捂着胳膊,佝偻着身子默默流泪,顿时没好气的赶人:“去,把院子里的雪都扫干净了,再把屋里屋外仔细擦一遍,若敢偷懒,看怎么收拾你。”
瞧着铃儿趾高气昂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小喜鹊咬唇抹干脸上的泪,转身开始干活。
院子里原本还有个专门洒扫的婆子,苏玉妩生辰哪天,厨房以准备生辰宴人手不足为由,借走了,直到今日还未还回来。
外间的动静,里间隐约也听到了些。
新竹不动声色打量着苏玉妩恬静无澜的脸,想到三房的下人经常议论,说苏玉妩把身边的大丫鬟宠上了天,轻易惹不得,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贸然插话。
否则,万一苏玉妩不领情,袒护自己的丫鬟,她岂非自讨没趣。
“新竹姐姐?”
苏玉妩说了几句没得到回应,不由得转头,疑惑看向立在她身侧,神情恍惚的新竹。
感应到苏玉妩的眼神,新竹一下子醒过神:“三姑娘,我们走吧,三太太定是等急了。”
苏玉妩缓缓地转回头,看着梨木雕海棠花铜鉴里的自己,轻声道:“还没梳头呢。”
新竹恍然,忙捡起妆台上的青玉梳,灵巧的将苏玉妩头顶的发丝分成两股,左右各打了兰花结,又从妆奁里挑了两条湖蓝色绢带,准备束紧发髻。
“不要这个……”苏玉妩忽然抬手挡开新竹的手,三两下将挽成形的兰花状发髻打散,“梳双苞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