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月)
住院住了一个月,裴东升终于可以勉强下床了,腿上的石膏还没拆,去哪儿都要拄着拐杖。医生说了,为了他的复健,他每天都要在医院的园子里走上几圈,裴父几乎每天都陪着他,可今天裴父突然有事儿来不了了,陪他的任务就落在了来帮忙照顾的任慧身上。
他俩缓缓的在园子里并排走着,天还有些冷,裴东升身上穿着医院的棉病服,很厚,他腋窝下又拄着根拐杖,行动起来甚是不便,走两步就要变换一下姿势。
任慧见状,轻叹了一口气,便接过他的拐杖,让他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裴东升有些惊讶,他斜眼看了一眼任慧,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任慧的肩膀不算宽,可架在上面比拐杖舒服多了,还能隐隐透过棉服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好久没和她这样亲密接触了。
这些年裴东升一致断断续续也找过女人——工厂的女工、小卖部老板娘、社会无业女青年,单身了他才发现,这样的女人其实到处都是,但没一个对他是真心的。尤其是当他开始失意之后,那些女人就开始逐渐显露出对他囊中羞涩的嫌弃。
如今这会儿自己遭难了,这些女人一个二个都见不着了,却只有前妻任慧还愿意陪在身边,这么任劳任怨的照顾自己,裴东升这样一个花心萝卜,居然也有点儿铁树开花的感动了。
“媳妇儿!”裴东升架在任慧的肩膀上,嬉皮笑脸的说:“你说咱这几年离了婚,你咋倒越来越显得年轻了呢,倒是我老了不少!”
任慧骂道:“你再叫我媳妇儿,我可再也不来了。我要不是看着爸妈年纪大了,照顾你不方便,月珍那边事情又多,我不想让她分心,才来的,你可别多想!”
裴东升依然笑着说:“你还不让我叫你媳妇儿,那为啥叫我爸妈还叫爸妈呢!你说你,心里这不是还有我嘛!”
“我说张臭嘴啊,几十岁的人了,一点正经的样子都没,一直也不改。你早就该被人收拾收拾了,不然光长年纪不长心,我说啊,这次你被打就是这些年太欠揍了,老天派人收拾收拾你!”
……
两个人这么一路打着嘴仗,裴东升心里却连一点不悦的感觉都没有,竟然越吵越开心了起来。他暗自想着,为何他以前总是会嫌弃任慧唠叨呢?两口子不就应该这么吵吵闹闹的,才叫过日子吗?只可惜他领悟的太晚了。
真的晚吗?任慧这会儿不是还在身边吗?裴东升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复婚。可自己一没钱而没势的,又曾经做过对不起任慧的事,她凭什么愿意和自己复婚呢?
儿子!
裴东升故意提起儿子的话题,说:“裴聪最近学习怎么样,我住院那么久,好久没见过他小子了!”
任慧侧目看了一眼他:“你还知道裴聪呢,我当你都忘了有这个儿子了。你儿子跟你一个德行,就知道玩和吃,哪里对学习上过一天心。最近也只是勉强跟得上吧,哦对了,我打算让他参加学校的田径队,练练铅球、跳远什么的,以后做个体育生,有点特长傍身,也不至于考不上高中嘛!”
“唔……”裴东升点头应和。“挺好的……挺好的……”
他说:“孩子还是要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才好,单身家庭的小孩在学校难免受歧视吧。”
任慧斜眼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起了什么心思,说:“受什么歧视,你少拿儿子跟我套近乎,当初要不是为了儿子,我才不会留在宁城,可我从来都不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想当年你干的什么事?是个女人会原谅你吗?现在还有脸跟我提儿子!”
裴东升被她骂的灰头土脸,可他此刻连单独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虚弱的只剩半条命,也没有还嘴的力气。无奈的努努嘴,乖乖闭上了嘴。
*
1993年一开年,林锦平就收到了调任江州的通知——上任江州市经济局局长,行政级别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江州毕竟不同于宁城,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大城市,按理说也算是升迁了。
这样跨省的行政调动是很少见的,一时间在宁城扔下了个重磅炸弹,据说,林锦平的这次升迁和几年前宁城的老市长——王市长有关。王市长半年前从省会调任去了江州做市长,他手下的几员大将没多久也跟着过去了。不知为何,王市长在江州新官上任,又把林锦平这个旧部下想起来了,有人说,这跟她女儿王丽芸这两年在国外结婚了有关。
宁城官场的圈子很小,很多人都知道林锦平当年差点做了王市长的女婿,后来不知道为何,他竟然胆大包天的拒绝了这份好亲事,当时就被王市长一家怨恨上了。不过王市长也算是个大度的人,这几年她女儿在国外嫁了一个作家,定居下来了,过得倒也逍遥幸福,他就慢慢把对林锦平的怨恨放下了。王市长也许是刚到江州任职,正是用人之际,便把远在宁城的林锦平想办法调了过去。
林锦平在宁城市经济局这个不大不小的半吊子闲差上混了五六年了,办公室门庭冷落了好几年,突然间似乎有了出头之日,听到传闻的人立刻纷至沓来,有恭喜高迁的,有找借口来串门子的,好多年不见的同事突然间就都涌现了。
可他却一时间高兴不起来,毕竟老婆孩子都在宁城,他一个人怎么去江州上任?
冯笑笑一听到这消息倒是挺高兴,不是因为她在乎老公的官位,而是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感觉,林锦平上一世怎么说四五十岁就做了江州的副市长,如今怎么都三十五了,还在宁城一个小城市混个局长的位置——莫不是被自己拖累的。一想到自己可能阻碍了他的仕途,冯笑笑心里总觉得无法言表的愧疚,如今倒好,林锦平似乎开始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了,这让她安心不少。
“你也是没心没肺!”林锦平在饭桌上,一边嚼着菜一边说:“人家听到老公调任去外地,都着急,怎么就你开心的跟什么似的!我算是看透了,你不仅是个小财迷,还是个小官迷。”
冯笑笑还是咧嘴笑,不置可否。她看了看饭桌上的两个孩子,心想连累了林锦平的仕途事小,要是不小心连累了孩子们的命运,那可糟了。她家林冉以后还要做外交官呢!
“哎呦,虽然说江州确实很远,你年后就要上任了,可也不是说咱们一家就此分开了呀。等过段时间,你安顿下来了,我也想办法把公司迁到江州去,按照现在蓁月的发展趋势,说不定过两年成大公司了,把总部安在江州可不是好事!”
妻子的话让林锦平大吃一惊。他历来知道自己这个老婆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一个人这些年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可她毕竟从小生于斯长于斯,娘家也在对宁城,原以为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去江州落户的,可看她现在的表情神态,似乎比自己更期待去江州一样。
冯笑笑上一世在江州上了四年大学,对江州一直心存好感,上一世因为没能在江州的中学找到工作,她才无奈回到宁城这个小城市又做了一辈子的中学老师,如今跟着老公去江州高升,她又能把公司落户江州,她何乐而不为呢?
唯独有一点令她不爽,江州毗邻香港,这一挪窝,倒是离何氏更近了。
况且,江州并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她小舅舅裴西临大学毕业后直接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如今正在江州大学读研二,她对裴西临一个人在江州也是担心,如果能过去,对裴西临也能多照佛,让她更省了一些心。
毕竟,上一世,小舅舅就是死在江州的,即使在这一世,她也偶而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梦见了上一世她见到小舅舅的最后一面——裴西临正骨瘦如柴的在江州火车站旁边的广场上,用针头往自己个胳膊里插着针。
林锦平叹了口气说:“也好,如今国家发展很快,机会很多,宁城这经济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咱们一家四口搬去大城市,发展确实能更好些。”
他摸了摸冯笑笑的笑脸,努力的收起了心中的不安,温柔的笑了笑。妻子这般爱创荡的个性,不知何时也影响了他,既然连这个小丫头都能创立了一个公司,手下带着几十号兵,管着几百万的生意。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输的太远呢!
*
林锦平上任江州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多,没了林锦平帮忙照顾两个孩子,冯笑笑才觉得自己比平时忙了十倍。每天一睁眼就要给两个孩子做早饭,下午一下班就要去接孩子,晚上带着两个孩子去外婆、奶奶家吃饭,回家了还要收拾屋子……这么连轴转了一整个月,只是偶尔给林锦平打上一个电话,互相交代一下彼此的状况,聊得都是家长里短。
任慧这天见冯笑笑挂了电话,忍不住骂她心大,对冯笑笑说:“月珍啊,我劝你好好多看紧你家林锦平。他呀,放在男人堆里都是扎眼的帅!还是个大官!江州可不比宁城,多少诱惑、多少不正经的女人啊,他一个人新官上任,这一个多月了,孤家寡人一个,你也就不担心?”
“这有啥担心的,我家林锦平没那个心思,让他呆在女人堆里,他都坐怀不乱。”冯笑笑淡淡笑笑,她平时听这些三姑六婆劝她看紧老公,总觉得有些好笑,夫妻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结什么婚啊!
“你啊你!”任慧见劝不动她,无奈的说:“太不了解男人了,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就算是再正人君子的男人,你放一个裸-女在他面前试试,十个男人有九个都受不了诱惑。你就把林锦平这么一个人放在江州冷落他吧,早晚你得后悔!”
冯笑笑忍不住想,难道林锦平也是这种男人吗?她相信他,可她不敢赌。
*
林锦平刚到任一个多月,每天的杂事多的忙不过来,这晚好不容易忙完了,见窗外天色已黑。
虽然正是三月间,全国都还乍暖还寒。但江州是沿海城市,林锦平已经穿上了单衣单裤,夜里有些微凉,他走出单位大门,一个人往单位给他租的小区走去,从单位走到小区大概半个小时时间,他每天都走路上下班,顺便锻炼下身体。
江州比宁城确实繁华百倍不止,即使夜里9点了到处都是霓虹闪烁,这几年江州的外来工大量涌入,到处都有流窜的身份不明的社会青年,治安很乱,经常在电视和广播里听到打劫和偷窃的新闻。林锦平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一个人走夜路也格外小心。
他拐入一个僻静的巷子,穿过这个巷子就是小区了,可这一段是个城中村,当地老乡把房子租给外来打工者,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有,可四周却连个路灯都没有,黑黢黢的。
不远处,一排闪着粉红色霓虹灯的店面映入眼帘,他每天经过,知道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场所,经常有穿着暴露的女人在门口坐着向外张望。林锦平身为一个公务员,每天经过时都想着该如何治理,可他知道,这是城市发展的沉珂和毒瘤,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果然,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两三个女人从门口冲了出来——这几个女人穿着极短的裙子,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烫着爆炸头,带着夸张的首饰——她们一见到林锦平就贴身上来,嘴里娇嗔的说道:“大哥,进来放松放松吧,你长得这么帅,给你打个折!”
林锦平感到有些恶心,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借着昏暗的粉色灯光,他上下打量了几个女人,她们年纪都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上这身打扮根本谈不上时尚,倒是显得十分出格而低俗。
他不愿意和这些风尘女子多聊,立刻绕开道走,心里突然觉得这些女孩也太年轻了些,这么小就出来卖肉,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他脚下一停,又忽然折了回来,老干部上身,对着几个女孩好心说道:“你们几个是从哪里来的?家里人知道你们做这个嘛?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呢?”
女孩们见他折了回来,本以为有生意了,正高兴呢,可听这客人不过是想要跟她们说教,努努嘴不愿多理。
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孩却回话了:“大哥,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做这个的,真的是养不活自己,我都好几天没吃饱饭了,你要是再不光顾我们生意,我可又要饿肚子了。”
像这样祈求同情的招数,也是她们惯用手段之一。
林锦平听了这话,心里还真的生出几分同情。他说:“既然做这行连饭都吃不饱,就趁早别做了,我看前面有好几个饭馆都在招服务员,一个月工资也能有一两百的,不比你做这个强。妹妹,你听大哥一句劝,你现在才这么小就做这个,以后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说罢,林锦平从钱包里掏出了20块钱,递给了那个女孩,说:“饿了就去买点吃的吧。”
女孩心里无语了一下,出来江州卖肉半年了,虽然自己那些“恩客”们偶尔也会在完事后劝自己回头是岸,可这么不愿意帮衬生意却正经八百的教训自己的,还是头一个。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长得极帅,又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突然心生了几分好感。可还没来得及回他话,男人就走了,自己手里还握着男人给的20块钱。
*
林锦平穿过暗巷,回到了小区,这里是江州市政府旧址旁边的一个家属区,住的都是五六十年代参加工作的退休干部,一群老头老太太,每天早晚都有许多人在园子里遛鸟带孙子打太极,一副生活气息浓厚的样子。
他上了楼,楼道里暗暗的,他隐约见家门口的地面上坐着个人,赶紧走近几步,这才发现是妻子,正歪着个脑袋,靠在墙上睡着了。
“哎~月珍~醒醒!怎么在这儿睡,地上多凉啊!”林锦平摸摸她的脸,冯笑笑咂咂嘴,睡得正香,毫无反应。
林锦平笑笑,妻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睡着了外面打雷都没反应,他扭开门锁,把妻子打横抱了起来,用脚踹上门。
他把妻子放在床上,倒了一杯水开始喝,心里好奇的想:这丫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来了,明明前天还通过电话的。
冯笑笑此刻躺在床上,突然伸了个懒腰,猛地醒了,她看着身边的林锦平正气定神闲的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自己,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林锦平把手上的水杯递给她:“渴不渴?”
冯笑笑接过水杯,这才觉得渴了,咕嘟咕嘟的喝了一整杯下去。
“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救过来了,我要是加班更晚怎么办,你一个人在门口等,多危险啊。”
冯笑笑喝饱了水,畅快的哈了一口气说道。“我……我想来个突然袭击,检查检查林锦平同志有没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作风!”
林锦平笑了:“呵呵,还突然袭击呢!你这脑袋瓜子里都装的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任你老公啊!”
“信任信任!”冯笑笑赶紧捣蒜似得点头:“这不是任慧吗,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唠叨,让我看你看紧一点,说江州太乱,诱惑太多,怕你一时忍不住诱惑犯错误……”
见林锦平正一脸严肃又无奈的看着她,冯笑笑吐了吐舌头。
林锦平心想,任慧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自己前夫出轨了,就这么撺掇他妻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可她说的也不全错,江州确实乱,刚才自己不还遇到几个风尘女子嘛,也难怪这女人会这么想。
“那不知领导大人,你检查的结果怎么样?还满意吗?”林锦平张开双臂,做出给人安检的动作。
“满意满意!经鉴定,林锦平同志个人品质端正、生活作风优良、无不良嗜好,表现良好,特奖励豪华大餐一顿,以鼓励其再接再厉,努力成为广大男同胞的表率!”
“豪华大餐?”林锦平问。
冯笑笑立刻坐上了他的腿,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俯身把嘴唇贴上了林锦平的唇,捧着他的脸,热情而肆意的亲了起来。
林锦平一下愣了神,心里却立刻甜滋滋起来,他闭上眼,享受着妻子的这个热吻——突然一条湿滑的小舌伸进他的唇,滑过他的牙齿,和他的舌头缠绕在一起,妻子继而开始轻咬他的上唇,然后热烈的吮吸,唇齿间的柔软质地让他有些迷醉。
这吻激烈而热情,好像是干枯了几十年没有吻过似的。
忽然这张嘴滑到了自己的耳边,亲吻起自己的耳垂,亲的他全身痒痒的,他被妻子突然的热情吓到了,轻轻推开她说:“这是干嘛?小别胜新婚?”
冯笑笑面色红润的说:“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你忘了我也快三十了,林锦平同志,你要好好配合啊!”
“哈哈……”林锦平笑的乐不可支,心里的*却已经被妻子彻底的调动了起来,又用两只大手把妻子摁在自己身上,亲吻起她细长而白皙的脖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