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我已经没有了家，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养父母不知，我更不知，就连村子里的长辈们，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欠他们两条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是连还命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谁问起，她都拒不谈外家的真正原因，甚至于就连米王氏，都不知道她的身世，当初米缸告诉他们时，只是说自己没了娘家，也因此米王氏从始至终都对她这个媳妇十分不满意。

对于一个没有娘家的女子，在乡下这种小地方，是很容易让婆家人看不起的。

“你是几岁被养父收养的？”

陈氏略一沉吟，片刻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事实上，在遇到养父之前，我记忆中好似已经被倒卖了几次，根本就找不到源头。”

“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完陈氏的话，万氏的心那是一抽一抽的疼，身为名门贵女的她，从出生就注定了比别人高人一等的人生，在她们的生活圈子里，除了斗还是斗，哪里听说或经历过这样凄惨的人生？

不得不说，万氏对陈氏的遭遇，表达出了深深的同情。

“不过，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你看，现在不就苦尽甘来了吗？放心吧，你往后的日子，好着呢！”

虽然万氏这般说了，可是陈氏心里面，其实一直都很忐忑，如今看万氏用这般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陈氏没由得突然道：“娘，我的身世……。”

陈氏只是开了个头，就已被万氏截断了：“好了孩子，你莫要说了，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且不说你而今是什么年纪，单是你给我养了这么一对好孙子，我又有什么理由来嫌弃你呢？”

“你们当初成亲的时候，你与我的儿子是没有任何门第之见的，如今你们人届中年，虽然他的身份突然发生了变化，但你们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来否决你？”

“事实上，经过这样的巨大的变化，我才发现，什么门当户对，什么知书达理，什么名门闺秀，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人好不好啊，还是自己人清楚，你面对那般虐待你们的公婆都能够做到不计前嫌，孝顺如初，对待相公更是守身如玉，对待子女包容善良，虽然你没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也不会琴棋书画，更不会甜言蜜语，可你能从一个农妇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真的，素馨啊，娘对你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西阳从出生到而今，我不曾照顾他一天，不曾教育过他，可他娶了你，当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没有你这般善良体贴的人儿在他身边这般默默无闻的付出，又怎会耳濡目染下教育出这般优秀的子女？”

“所以，素馨啊，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事实上，在西阳失踪的这么多年里，如果没有你，这两个孩子，我们怎么可能还能再见得到？”

话到这里，万氏的嗓音已经有些哽咽，她现在只要一想到他们在米家村所受的苦，就心疼的不行，陈氏，她不但不能嫌弃，还要加倍的疼惜才是，因为——

“你是我们家的功臣啊！”

“娘？”万氏的话，让陈氏心神猛地一震，原本还在为自己出身而惴惴不安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婆婆，竟然把她看的这般的重，这让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许是感觉到了陈氏的紧张，万氏红着眼眶，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好了孩子，莫要再想那般多了，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放心，你和西阳的婚事我们和你义父会一起进宫找皇上相商的，在这里，娘也向你保证，只要你不愿意，西阳不会再娶任何人！”

这样的保证，如果是邢西阳说出口，陈氏或许不会意外，可这话，竟然出自她婆婆之口，这让陈氏意外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动：“娘，我，我何德何能才能得到您这般的疼爱？”

万氏含泪抚上她的头，紧紧的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傻孩子，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这世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能在有生之间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孙子孙女，还有你这位柔到骨子里的媳妇，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活一世，咱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要过成一家子，这本身就是个需要不断磨合的过程，更何况，我们这一见面，就看对眼的婆媳？你说是也不是？”

陈氏红着眼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她抱着万氏略显单薄的身子，用力的点了点头：“是，娘，您放心，我会好好孝顺您的，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万氏抹了把眼泪，面带笑意的朝她点了点头：“好，我且等着享你们的福气，靖国侯府，也就这样了，你们莫要有压力，该怎么活还怎么活，有些事，绝非靠努力就能挽回的，就好比侯府，让他就这般没落下去吧！”

陈氏不懂官场上的道道，万氏这般说着，她也就是听着，却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

婆媳俩又聊了一会儿后，潘月才看准时机抱着一摞摞的账本走了进来，万氏见状，及时的收住话题，直到所有的账本摆放完毕，丫鬟都退下后，陈氏才瞠目结舌的瞪着眼前几乎已经淹没她的，满满一桌子账册。

“这，这些都是侯府的？”

万氏沉重的点了点头：“对，这些账册都是今年的，咱们女人在朝堂上帮不上忙，那么治家理家就必须要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方法。虽然如今尚书府人口还少，产业也不多，但是，没规矩不成方圆，这规矩啊，是早晚都要立出来的，明白？”

“娘，我明白的，您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万氏点了点头：“如今米勇和西阳的关系还没公开化，但是这也是迟早的事，将来你不只是要忙尚书府，只怕米勇的宅邸，也是要多费心思管理的。虽说他现在只是吏部一个小小的正五品郎中，但是凭着他的本事，升迁那是早晚的事，你这个当娘的，从现在开始培养自己，逼着自己去学，苦是苦了点，但关键的时候却不会给自己的相公和儿子抹黑，这就体现出来你存在的价值了，明白？”

陈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连秦氏当初，也已经为她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规矩礼仪她自是没少学，至于这管家的方式方法，她虽然所涉不多，但跟着秦氏那般的人物存在，能差到哪里去？

她现在差就差在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但好在跟着秦氏也算见多识广，虽不如京城，但是京城里的弯弯绕，跟着秦氏倒是涨了不少精细。

如果说影响，秦氏才是影响陈氏最深的一个人，六年的朝夕相处下来，能将一个胆小怕事的农妇改造成如今这个有担当的妇人，秦氏在这当中起到的作用，只怕是万氏都达不到！

可惜，现在无论是米勇还是墨潇白，甚至于就连邢西阳和她，在知道秦氏与墨潇白的身世之后，都步调一致的隐瞒了这一段儿，所以，万氏是不知道秦氏这个人的存在，即使是存在，只怕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决计想不到的就是，陈氏之所以有如今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她自身，而是跟着秦氏一朝一夕之下学到的，否则，你让一个没有任何底子的人如何一进京就能做到不怯场？

这绝对就是天方夜谭！

好在，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陈氏只要迈出了这第一步，后面的路，凭着她的聪慧，以及小米和秦氏曾经的教导，治家，完全没有问题！

而万氏，也很快通过陈氏的一些小细节，感觉到这个媳妇的不简单，慢慢的，她由最初的担忧，渐渐可以放手让她去做，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跨越！

这不，下午万氏午睡起来，潘月就满含笑意的走进来向她汇报陈氏学习礼仪的情况。

“怎么样？”看到潘月，万氏一下子就来了劲儿。

潘月含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少夫人还是很聪慧的，连很少夸赞别人的嬷嬷，都对少夫人赞不绝口，那模样，丝毫不像刚学习规矩的人一样，当真是不可小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