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米宅紧闭大门,继米勇、陈氏相继离开之后,小米与秦氏也乘坐马车,离开了定远县。

同月,作为定远县的骄傲,新科双状元米勇,被认命为翰林院修撰,六品官,这是意料之中的官职,每一任状元郎都是从这个位置开始熬起。

当小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有些意外,她以为,他的哥哥会从武,却不曾想,竟然选择了文。

秦氏听后,不由笑言:“你的爹爹是武将,相公也是武将,若是哥哥也是武将,将来这一家子,可就成了皇帝心头的一根刺了,更何况,在咱们金国,武官的地位向来是不如文官的,不得不说,你哥哥的选择,很正确,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小米用心揣摩之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倒是米儿才疏学浅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没想到。”

秦氏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呀,这颗脑袋已经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了,倘若什么都会,那还让不让大家活了?”

“伯母~~。”秦氏‘呵呵’一笑,停止了打趣。

米宅的进一步腾飞,昭示着他们不可限量的未来,可惜的是,与他们相对比的另一座米宅,却每日愁云惨淡,至于愁从何来,这要从米勇将邢西阳带回家之后说起……

王氏与米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他们陷害致死的米刚,会以这样让他们高不可攀的身份回归定远县,西阳大军将军,那是什么官职?从一品啊,地位等同于黑子所在的北原大军,这样的身份,仅是跺跺脚就能将他们家给灭了。

原本以为,那米勇作为新科文武状元已经够刺激了,却不曾更刺激会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些天,米宅可谓是从天堂跌倒地狱一般,先是羡慕米勇的境遇,随即后悔不该将这样的好孩子赶出家门,甚至于这两只老货还想让米勇回归长房,可是,不等他们如此不要脸的想法形成,又一道雷劈了下来,米刚居然没有死,不但没死,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从一品的将军,呵呵,老天爷,您在逗着他们玩儿吗?

很快,惊慌,恐惧,后怕,各种情绪袭上心头,胆子小的王氏甚至几度紧张的厥过去,在此之后的每一天,他们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有一天,那个孩子会找上门来,寻他们复仇。

可惜的是,他们口中的‘可怕’,却至始至终没有登门,邢西阳的失忆就连米原风也不知真假,他未确定,自然不会随意的吐露出来,万一被这两只老货坏了事,他这辈子都后悔莫及。

也因为此,米桑与王氏并不知道是,让他们最最惊恐的人,早已忘了他们。如果连恨都不存在了,他们在邢西阳眼里,也就什么也不是了。

就在这样忐忑难安的日子里,就在米桑与王氏等着邢西阳上门复仇之际,米家村覆灭的消息,*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宛若平地的一声惊雷,当即将两人震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王氏绝望的看着米桑,“老头子,邢西阳这是回来复仇了,他这是回来复仇了啊,你看,你看,米家村的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啊!”

“你闭嘴!”在王氏完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米桑却还保持着一点点的清醒:“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他就算是来寻仇也是来找我们,为什么要报复米家村?那些人,如何伤害他了?就算他愿意,陈氏和米勇愿意吗?别忘了米勇现在是什么身份,邢西阳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

这一通吼,震得王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看着米桑,眼底满是慌乱之色:“那,那会是谁?那可是炸药啊,平白无故的,米家村怎么就会炸了呢?这不对,不对劲啊!”

米桑本就不平静的心被王氏这么一激,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冷,他心里有一个想法,却不敢去承认,可是……事实面前,由不得他不去想,倘若他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那么接下来,他们家的下场,将会和米家村一模一样。

或许,他该到说实话的时候了,想到这里,他转首看向王氏,“去,将全家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王氏因恐慌而红肿的眼睛,猛然间放大:“老头子,你别吓我,你这是要,你难道要?”

米桑带着讥讽的笑看着王氏,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的厌恶这个女人:“也是时候,让孩子们知道你当年做的蠢事了,若是再不说,我们的下场会和米家村一样,你当真以为你京城的孙子儿子会在意你?呵呵,别白日做梦了,王氏,你该庆幸,米刚他不是米伟正,否则,你的下场会更加的凄惨!”

“米刚他,本来就不是米伟正啊,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啊!”

“愚蠢,以米刚现在的地位,和米伟正几乎可以平起平坐,倘若他真的要报复我们,你以为,他还会等到现在?你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这点道理你就不明白?简直蠢笨如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孩子们叫过来去!”

“不,不能说,不能说啊,一旦说了,这个家就乱了啊,彻底的乱了啊!”王氏这才反应过来米桑真正的意思,她一脸绝望的摇着头,仅是几天时间,这个老太太就好像老了十岁一般,满脸的颓废气息,那孱弱的模样,好像随时会倒塌一样。

米桑一眼悲悯的看着她:“你觉得,现在这个家,还不够乱?”

王氏眼前一黑,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嘴角用力的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呵呵,是啊,现在这个家,哪里还像是个家呢!”

他们老了,孩子们翅膀也硬了,一个个的恨不能他们早点死,这难道就是报应吗?当他们奉献出了所有,为他们每一个都寻找到最好的归宿后,却想要将他们两个老不死的一脚踹开吗?这就是她养的儿子?这就是她这么多年不惜虐待别人,换回的亲情吗?

呵呵,好一个天大的讽刺啊,真的是太讽刺了,她的确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啊!

“真,真的要说?”王氏还是有些犹豫,但她犹豫不是因为要丢脸,而是一旦说出去,这个家,就彻底的散伙了,而他们两个人,很有混到无人抚养的地步。

“不说,都要死。”米桑咬牙切齿的几个字,让王氏仅存的一点希望,彻底的毁灭。

“真的,有这么严重?”王氏还是有些不相信。

米桑冷冷的看着她:“米家村覆灭,对谁有好处?”

王氏瞬时一呆,对谁最有好处?对谁……天,只有他,只有他最不愿意米家村的人活着,因为,一旦活着,秘密就很有可能,而且,那可是上千条证据啊,在证据……等等,证据,如果说血缘关系的话,那么,那么最近的他们……

王氏的脸色瞬时变得如死灰色,她一脸挫败的看着米桑,泪水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是他?是他对不对?我们,我们可是他的亲爹亲娘亲兄弟啊,他不会对我们下手的对不对?他一定不会对我们下手的,对不对?”

“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吗?”米桑苍老的容颜上,划过一丝悲悯与绝望,更多的是,后悔。

“他但凡想到你,也不会将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顾,连句话都没有,这些年,你可曾听到你的儿子对你说过一句话?就连信件都没有,更何况是来见你?还有你那孙子,平日里我们见到他还要向他行礼,就算单独只有我们俩个人的时候,那也是他坐着,你我站着,还是恭恭敬敬的站着,蠢妇,即便这样,你还在做一些不切实际的美梦吗?”

面对米桑的质问,陈氏觉得自己声音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她眼底再度浮上的泪意,米桑轻叹了一口气,朝她挥挥手:“去吧,我想你也该明白了,再这样下去,家散了就散了吧,总比咱们丢了命的好。或许,咱们该托人寻找寻找老二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过的怎么样,如果有他在,我们,也算是有了个支柱了,可惜啊……。”

一提及自家老二,王氏越发的绝望了:“他比米刚失踪的还要早,十多年没有消息,如果他惦记着咱们,早该回来了,老头子,这都是命啊,这是命,好的咱们留不住,不好的抱着也要踹开,呵呵呵,报应,报应啊!”

看着王氏踉跄着走出门,米桑轻轻的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错了,错了,是什么人就要认什么命,妄图改命,那是逆天行为,报应来了,来了啊!

当老太太将全家召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米镇焦急的厅里来回走动,时不时看两眼双目无神的娘亲与一脸低沉抽着烟斗的爹,“爹,娘,这人都到齐了,你们有什么话倒是说啊,我这铺子里今天刚到了一批货,还等着我去验收呢!”

“是啊爹娘,你们到底怎么了啊,今个儿我那边也有不少事需要处理呢,你们看,我们都在这里等了一刻钟了,您二老一句话也不说,到底怎么了嘛?”老三米西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在老大发言之后,紧随其后的站起身。

老五米铺、老六米言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也一连着急的看着他们,至于孙子孙女,孙媳妇,媳妇,在自家男人发言之后,也都赞同的点点头。

“爹,娘,您有什么话尽管说,是不是银钱不够了?还是哪里不舒服?”米杨氏挺着四个月的肚子,一连关切的看着老两口。

米桑原本混沌的眼神在看到儿媳妇的肚子上时,渐渐明亮了起来,想到他未出世的孙子,内心深处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渴望,米家村已经没有了,他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家人出现任何的意外,想到这里,他烟斗慢慢从口中抽出,轻轻的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而后,毅然决然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家人们:“这几天,你们将手中的所有铺子,该转的都转出去吧,在大雪未来临之际,我们,举家搬迁吧,有多远走多远,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爹,你这是什么话?这些铺子如今正是赚钱的好时候,天冷了,我那绸缎庄生意不知道有多好,这平白无故的,你让我们关什么门啊?”

“就是就是,什么有多远走多远?还举家搬迁,我们在这里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啊?”

眼看儿孙们有跳脚的架势,米桑“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面上,苍老的脸几近扭曲:“不想死的就给我走,想死的,你们想留就留,我老了,管不住你们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怨我这丑话没有说在前头。”

“爹,您这是什么话?哪里有人将话说一半儿的?总得有个理由吧?什么死不死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就上升到死亡的界面上了?我们,我们越来越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了!”

米桑又何尝不知不把话说明白,这些儿子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将铺子都转了?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举家搬迁?可是要让他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却需要太大的勇气,他现在,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

想到这里,他恨恨的朝王氏瞪过去:“你犯的错,你来说!”

原本投注在米桑脸上的眼光,瞬间转移到了一脸苍白的王氏身上,王氏看着儿孙媳妇们那期盼的眼神,直觉脸颊发烫,嘴角张了几张,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米桑双手负背,来回的走动,眼看王氏这般,他停下脚步,面如土灰的瞪着她:“事到如今,你不说也得说,多在这里待一天,我们就多一分危险,老婆子,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

王氏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瞬时变得苍白如纸,嘴角微颤的她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米镇几人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诧异的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这,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样惊慌失措的母亲,这样恨得咬牙切齿的父亲,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记忆里?如今这般,定然是有大事发生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兄弟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个的,将认真的眼神投向自己的母亲。

“娘,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儿子们都听着呢。”

“是啊娘,您可别吓我们啊,这到底发生什么事啊,我怎么听着这么瘆人啊!”

“奶奶,是不是米少爷那边准备将铺子收回来啊?是不是?”

一提‘米少爷’三个字,米桑与王氏的身体突然一颤,兄弟几个神色一变,齐刷刷的看向自己的父母:“难道米辉的猜测是真的?他真的打算将咱们的铺子收回去了?”

王氏眼泪汪汪的抬起头,轻轻的摇了摇,“不是。”

木镇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旋即更加不解的看着王氏:“那既然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呢?”

面对儿子们的步步相逼,王氏紧抿着的唇终于有松动的迹象,她最后深深的看了米桑一眼后,突然抬眸直视自己的儿子:“米刚他……,没有死!”

“娘,您说什么?谁?米刚?这怎么可能?”

“娘,您是不是最近没睡好,做噩梦了?别开玩笑了,四哥已经死了十年了,您现在告诉我们他没死,既然没死,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就是啊爹,难道你让娘说的就是这件事吗?他回来就回来,和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啊,你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儿子们的不以为意,让米桑倍感无力:“你娘想要说的是,真正的米刚,没有死!”

“什么叫做真正的米刚,难道米刚还有两个吗?”

米桑自嘲的勾唇,目光深远的望向天空:“米刚就是有两个,你娘当年曾将自己的孩子与别人的孩子进行了对换,而那个孩子,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倒霉的米刚。”

“轰”的一声响,除了一脸嘲弄的米桑以及满脸后悔的王氏之外,其他人均怔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儿。

最后,还是身外人的米杨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她睁大美丽的眸子,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婆婆:“那,那那个孩子的身份是……?”

“靖国侯府!”大概是米桑一下子说出了积攒在她心中多年的秘密,王氏心中的大石头一经卸下,整个人软软的瘫坐在椅子里,面露凄然之色。

“什么?”米杨氏在听到这四个字之后,顿觉眼前一黑,踉跄着连退三步,幸而米言反应快,赶忙将她扶住,可彼时的米杨氏,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公婆片刻后,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愤怒:“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你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靖国侯府,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金国世代的功勋之家啊,就凭你们这些小地方来的无知村妇,怎么可能能将别人的孩子换出来?我不想相信,我不相信!”

“你冷静点,婉儿,你冷静点!”

“你给我闭嘴,我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但凡我知道你们家会是这样的龌龊不堪,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你?米言,我怎么会嫁给你?你知不知道你娘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接下来我们的路有多难走?”

米杨氏到底出身不同,仅是眨眼间,就设想到无数种可能,结合公婆如今的样子,她很快就想到了米家村的灭族,旋即,她惨白着一张俏脸,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米家村的灭族,是不是与你们真正的儿子有关?”

王氏僵硬着脑袋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逐渐涣散,事实上,她已经绝望到连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杨氏不死心的看向米桑,“爹,告诉我,我要一句实话,告诉我,我只是要一句实话!”

米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贪恋的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一脸戚戚然的望向天空,幽幽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做的,不过,即便我不愿意去承认,却也知道,这和他脱不了干系!”

杨氏顿时觉得眼前出现双重影,她腿下一软,倒在了米言的怀里,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绝望过,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笑得那叫一个凄凉,“哈哈哈哈,完了,一切都完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难怪,难怪你们这群没有见识的乡巴佬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敢情,敢情是靠着自己的亲儿子才有了今天?你们想要过好日子?哈哈,没想到吧?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每天在刀尖上行走吧?米家村已经灭了,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们了,哈哈,你以为人家会留着你们这些亲兄弟,亲爹娘做证据吗?杀,全部都得杀,米言啊米言,我不该嫁你,我不该嫁你啊啊……噗……。”

可怜的米杨氏,一口血吐出来,最终不省人事的倒在了米言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