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发.0118林黛玉细问荣国府,贾元春荣晋娴德妃

春光将寒意尽数送去,一片和暖融融。林府里头一早脱了棉衣,换上轻薄衣裳,年轻的姑娘更显出娇俏姿态来。林府的主子都是大度的人,便是主母也是极好相与的,从不拘着下头伺候的年轻侍婢穿什么。只消是合礼数,合身份的,穿了就是了。下头人瞧着高兴,主子们瞧见了,自然也多露出几分笑来。

晨光已露,花朝节已过,林黛玉才过了整七岁生辰,自不能再在从善院的碧纱橱里住着。生辰过后便挪了出来,住进了一早备下的绛竹轩里。此时林黛玉才在绛竹轩里用了早饭,又喂了一回苹芩。

她因见苹芩渐胖了些,便与照料他的环珮道:“我怎么见它近些时候胖了些,也懒懒的,不爱动。”

环珮笑道:“姑娘将苹芩照料得太好了些,它如今在府里,无事可做,也无处可跑的,自然渐渐懒下来,不爱动也是寻常。鹿都是爱动弹的,能将它养得这样,也是少见了。”

林黛玉歪头咬唇,在心底想了一回,便道:“如今天转暖了,它的伤也好了,依我看,还是叫哥哥送它回去才是了。咱们养着它,虽是好的。到底它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自然该放它自由自在地。总在这里拘着,算是怎么回事呢。”

环珮不防她有此一说,自个儿和碧瑶原就是靠着养苹芩才入了主子的眼,若是苹芩去了,他们没了差事,却又往哪里去呢?这却是万万不能够的事。故而卯足了劲,想让她将苹芩留下。

“姑娘有所不知,古往今来多少家里养的,都是原从外边捉回来的。养熟了,自然也就成了这家的,再没什么天生地养一说。如今苹芩已被咱们养得如此了,冷不丁再叫它往外头去,寻不着吃的是一回事,只怕遇着猛兽,便是躲也忘了。再白白地将它一条命葬送了,若是叫姑娘知道了,又要伤心。”

“你好多的话!”霁雪才回屋去取披帛,出来就听着这长长的一串,不及林黛玉开口,便狠狠骂了回去。“时好时坏姑娘心里自有章程,要你费什么话?”

环珮见着霁雪竟比见黛玉更怕些,方才口若悬河,如今只剩支吾了:“奴婢……奴婢只是略劝姑娘几句……究竟怎么……自然还是看姑娘的……”

霁雪捧着披帛上前几步,伺候着林黛玉挽了,口中笑道:“既这么多,我还得替姑娘谢你一句。多亏你想得周到了。”

“奴婢不敢……”

“劝不劝的也轮不着你!”那厢玱玱又出来了,她是贾敏赐下伺候黛玉的,是有一说一的脾气,比霁雪更厉害些。“也不瞧着自个儿是什么人,配不配往姑娘面前凑?我竟不知,霁雪姐姐和紫鹃都不曾开口的话,要你来挑这头?”

环珮再不敢出声,往后退了两步,只瞧着苹芩去了。

林黛玉瞧了玱玱一眼,道:“你太疾言厉色了些。”

玱玱道:“姑娘不知道他们,一个个的心大得不得了。口口声声地为着姑娘好,不过净扯一些糊涂话来蒙骗姑娘罢了。”

“人非圣贤,谁无私心?”林黛玉捂唇略笑,“我不理他们就是了,不值当生气。我要往太太院子里去吻安,紫鹃昨儿才守夜,叫她好好睡着罢,我领霁雪和玱玱过去。”

霁雪并玱玱领了命,跟着黛玉出绛竹轩,往从善院去了。路上遇着单良家的领着一个婆子进来,二人与黛玉见了礼,单良家的弓着身子,请林黛玉在前先行。

林黛玉往前走了两步,单良家的在她身侧跟着,只略落后了两步。林黛玉又回了回头,道:“这婆子我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婆子笑道:“县主能记着我,是我的福分。我姓宋,是在宝二爷院子外头守夜看门的,原县主在荣国府住着时,我有幸见过姑娘两回。那是县主才这么高呢。”她抬起手,往跟前比了比。

林黛玉恍然:“原是宝玉院子里的,我说怎么有几分眼熟。”

“姑娘仔细台阶。”

她回过头去,提着裙摆上了一级台阶,口中接着问:“你今儿往我们家来做什么,我近来不得空,也不曾去见见外祖母,你们老太太一向可好?”

单良家的往一侧让了让,宋婆子上前一步,更近些与林黛玉说话。“劳县主记挂着,老太太一切都好,只是记挂县主。我今儿来是奉了宝二爷的命,往林家来送东西。”

其实她不过是贾宝玉那里的一个看门婆子,哪里就知道贾母屋里的事了。不过胡扯两句出不了错的,哄骗着林黛玉罢了。林黛玉不过随口一问,也并不十分把她的话当真。

“过两日叫凤姐姐派车来接我罢,我倒想去给外祖母请安呢。”林黛玉迈步进了从善院,笑道:“你若回去了,替我问宝玉的好。他前两日派人送来的生辰礼极别致的,我倒喜欢。”

宋婆子应了,便与单良家的一并停了,见林黛玉进了正屋,这才接着往前走。宋婆子道:“福寿县主气度比之往昔,倒更好了些。”从前只觉这小姑娘钟灵毓秀地很好,却有些娇娇弱弱的。今儿瞧着,倒不觉较弱,格外显出几分端方大度来。

单良家的笑道:“到底长了一岁了,若仍如从前,却又是怎么个说头呢?”说着,迈步进了正屋,见琳琅捧着残茶出来,便知道贾敏尚未起身。单良家的指了指里头:“还有多少时候?”

琳琅将那盏残茶交给外头小丫头,与单良家的见了一礼:“单妈妈今儿来得倒早,太太才吃了茶,坐着梳头呢。有什么紧要的事,我先往里去传话?”

单良家的摆手:“不是很打紧的事,快别扰了太太,左右在外等一刻就是了。”

宋婆子在身后跟着,也点头。宋婆子前两日的花朝节来送过一回生辰礼,琳琅见过她。此时一眼扫过来,便笑道:“这是宋妈妈,快坐下,吃一盏茶。”说着,朝外喊:“蓓晟!送茶来!”

“不急……”宋婆子忙推辞,外头却已有人应声。琳琅上前来,拉着宋婆子在一只杌子上坐了。

“应该的,妈妈是客人,只管坐着罢。”

琳琅在外处置罢了,又打帘子进来。贾敏梳罢了头,正对着镜子瞧。琳琅上前道:“太太,荣国府打发了人来了,在外等着,奴婢叫她在外坐着吃茶了。”

一旁黛玉正坐在圈椅里吃玫瑰汁子,闻言道:“说是一个姓宋的婆子,我记得她,却有两分眼熟。”

“难怪你眼熟,她常常来送东西,便是前儿你的生辰礼,也是她送了过来的。”贾敏扶着后腰,极慢地站起身来。琉璃并琳琅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扶住了。

琉璃道:“左右就是这两天了,太太万事都得当心着才是。”

贾敏略颔首:“我自然当心着。”又看向黛玉:“我往外头去用早饭见人,你可跟我一并去?”

林黛玉原想说不去,另又想到那宋婆子说是来送东西的,念着他是宝玉院子里的,指不定是宝玉有东西要送来。当下便道:“我虽才吃了粥,到底不经饿,随着母亲再用些点心罢。”

贾敏将右手抽|出来,朝黛玉伸过去。黛玉起身,任由贾敏将她手牵着,往外去了。

外头宋婆子仍在小炕下边的杌子上坐着吃茶,见贾敏来了,起身见礼:“给姑太太请安了。”

“不必多礼,且坐着说话罢。”她携黛玉往小炕上坐了,那厢琳琅领着几个小丫头,将一只黄花梨木雕石榴花的翘头小食案抬了过来,再在上头备上吃食。

贾敏取了碗筷,问宋婆子:“宋妈妈可用过了?”

“多谢姑太太关怀我,我在家中吃了才来的。”

她略颔首,自夹了一筷子红心青蛋佐粥。

宋婆子坐在杌子上,笑道:“我们宝二爷挂念姑太太,也惦记福寿县主。前两日宫里娘娘赏了一串沉香木的手钏下来,二爷因念着县主往日里睡得不大好,这沉香戴着是有益处的物件,便命奴婢送来。”

说着,将一只八角盒子取出,开了盖子与贾敏看。

只略开了些,便有丝丝缕缕香气传来,却不觉腻味,倒格外令人沉静。贾敏露了笑,道:“你回去与宝玉说,难为他还想着他妹妹,叫他以后有什么好的别总往这里送,好歹是娘娘给他的的一份心意。”

话虽如此,却叫琉璃上前,接了那八角盒子。

林黛玉在侧也瞧了一眼,道:“这个我原见过的,是一对儿。一串皇上往寿康宫送了,太皇太后叫人收下时我匆匆扫了一眼。另一串皇上赐了给娴德妃娘娘,的确是隆恩。”

也不知怎么,原先皇上待元春还十分寡淡,过了年倒热络起来。纵然迎了皇后|进去,众秀女也纷纷进宫了,也依然不减恩宠。但凡进后宫,便是往衍庆宫[1]去。前些时候还借口说元春生辰因在大年初一,并未大肆操办,故晋了做娴德妃。

这泼天的恩宠来得热烈却也古怪,倒叫人疑惑极了。

不及林黛玉细思,那厢又有人打帘子进来,传话道:“太太,大|爷来请太太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