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巫在不周山开战。远在东海之滨的汤谷,也能感觉到那惊心动魄的碰撞。大地在颤抖。太一的结界在一次次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人们跪在太阳神的神龛前,惊慌失措的祈祷。常仪忙着加固结界。小金乌们依旧被困在扶桑树上。他们依旧顾不得挣脱束缚,只忧心忡忡的盯着不周山的方向。忽然,一声巨响响彻天地。开天辟地以来,支撑天地的不周山,折断了。地在震动,天在摇晃,忽悠悠,竟似世界末日一般。天柱折,天河倾,洪水席卷大地,好好的洪荒大地四分五裂。圣人出手了,不问世事的道祖也出手了。离得远,汤谷中的人们,不知不周山下发生了什么。常仪守着结界,组织人们,抵御洪水。终于,震动停止了,洪哭作水退去了,困着小金乌的禁制,消失了。来自长辈的庇护,消散了。小金乌们在扶桑树上哭作一团。常仪筋疲力尽的撤去法力,太一留下的阵法显出本来面目。那只余下浅浅的痕迹,好似褪色的红绳,被水浸染的线条,一个不小心,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常仪抬起手,手指小心翼翼的沿着阵法最后的痕迹描画。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仙人,危险过去了吗?”族长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小心翼翼的问。“最大的风浪已经过去了。”常仪猛地握紧手,阵法崩裂,残存的那点痕迹,好似无依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绕在常仪的手上。她说:“此番得以幸免,全赖太阳神的庇护。尔等需诚心供奉,以偿神恩。”族长对常仪的说法没有异议。他说:“请问仙人,太阳神名讳为何?”“东皇太一。”

小金乌们哭过之后,就要回天庭,被早有准备的常仪抓了回来。

没多久,汤谷迎来了第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个小妖,生得一脸憨厚相,能说会道,一连窜的“子承父业”“为父报仇”,把小金乌们哄得找不着北。那小妖的修为比常仪高出一线。借着阵法,常仪困住了他,却始终不能将其击杀。小金乌们若是肯出手相助,那小妖要被烤熟了。然而,几个小的早被哄住了。若非平日里常仪还算有几分威严,他们怕是要帮着外人与她动手了。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时,一道冰刃激射而来,将那小妖削成两半。不停叫嚷的小金乌们立时噤声。常仪后退半步,警惕的看向冰刃飞来的方向。

一玄色身影伴着阴寒之气,落在常仪与小金乌们之间,过分瘦削的脸显出几分奸诈。是妖师鲲鹏。

于金乌一脉,妖师是个不讨喜的人物。大金乌在的是个,几个小的敢明晃晃的表达自己对妖师的厌恶。如今只剩下小金乌们,情形不再美好。这群无法无天的小鸟儿崽子,一个个缩着脖子,假装乖巧。

“妖师来了?天庭那边如何了?”常仪顾不上寒暄,迫不及待的问道。

“鲲鹏愧对妖族。”妖师颓废的说。他不是视死如归的战士,眼瞅着情形不好,他就临阵脱逃了。他不喜欢金乌,不喜欢帝俊领导下的天庭,却到底是万妖之师。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常仪叹息道。

“确实无用。”妖师取出一只素白的布幡,一只玉简,递给常仪,道,“此为太阴星旗,合该由仙子掌管。还有些许修行之法,也一并托付仙子了。”

常仪将那两物收起,道:“我知道了。妖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前路艰难,仙子保重。”妖师说。

“妖师也请珍重。”常仪说。

妖师向常仪打了个稽首,转身离去。

妖师来去匆匆。小金乌们将一切看在眼里。有一只特别蠢的,指责常仪是叛徒,被兄弟们大义灭亲。其余九个,都安静了。煜焯仗着自己与常仪亲近,打听她的计划,结果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不说,还被常仪揉乱了一身羽毛。

以后,又来了几波不速之客,修为大多不高,说的都是那一套。常仪拿着太阴星旗,把他们一个个都冻成了冰雕。

那之后,小金乌们再不敢去常仪眼前蹦跶了。

帝俊太一在时,汤谷是个很安稳的地方。大金乌不在了,汤谷就成了是非之地。无论是打小金乌主意的,还是单纯想搜宝捡漏的,都会来掺和一脚。常仪应付那些人都觉吃力,更不要说汤谷中的人类了。

常仪招来人族部落的族长,言道:“劫难已过,尔等当早日离开,不得打扰太阳神清净。”

人们当然不愿意走。那滔天的洪水,天崩地裂的震荡,令人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们无比渴望靠近强大的庇护者,越近越好,简直恨不得化作太阳神的腿部挂件。

常仪也不多言,只高高在上的瞧着人族族长。冷漠的目光将祈求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人们决定,再举行一次祭祀就离开。

女娲娘娘来时,人们正围着鸟头人身的神像叩拜。她驻足围观片刻,皱着眉头,向汤谷深处走去。

当时常仪正在打坐调息。说来讽刺,许是终于尘埃落定,虽然伤心,却再无牵挂之意,死死卡着的修为境界竟松动了几分。

见常仪这副模样,女娲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常仪睁开眼睛,平静的看向妖族的圣人,道:“娘娘以为,我该如何?”她虽不动声色,暗地里却为女娲的模样心惊。之前的女娲,清清冷冷,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现在的女娲,目光冰冷,眉目间藏着煞气,竟如鬼怪般狰狞。

“好!果然无情无义!我不如你!”女娲讽刺道。

常仪垂下眼帘,说:“娘娘还是说正事吧。”

“你这模样,大约担得起兄长的托付吧。”意识到自己态度恶劣,女娲叹了口气,缓和了语调。她甩下一钟、一幡、一剑,道:“东皇钟,招妖幡,戮巫剑。我不知你有何计划,只盼你不要辜负兄长及两位陛下的期待。”

原来,伏羲早已预见了妖族的衰落。妖巫之前,尚有龙、凤、麒麟三族争霸洪荒。他们最终失了气运,为天道所弃。龙族偏安一隅,凤族成了他人坐骑,麒麟最惨,只剩下小猫三两只。那或许就是妖族的未来了。怎么可以呢!未来是圣人的天下,是圣人扶持的人族的天下。妖族制戮巫剑,未尝没有借此灭了人族的意思。然,终不可为。妖族与旁人不同。天地间总会有灵物得道,不一定要血脉传承。可是,如何才能保住妖族传承呢?如何才能令后世之妖,知道自己是妖呢?帝俊与太一必然与妖族天庭共存亡。如今有权有势的大妖,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便是得以幸存,也会被其他势力盯死了,什么都做不了。女娲娘娘必然能活,只是,她的师兄,也定然不会让她再做什么。

伏羲瞧中了常仪,一个身份暧昧,修为弱小,受妖族恩惠,懂得把握机会的人族女修。身份暧昧,便可师出有名。修为弱小,便不会被人真正放在眼里。过往的经历,注定她只有跟着妖族,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当日常仪负气离去,究竟有几分真心,怕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等近乎本能的趋利避害,令伏羲十分满意。伏羲并未把话说破。他与帝俊太一,以及常仪,心照不宣。

妖师是聪明人。从小金乌的去处,他隐约猜到了伏羲等人的计划。他终究不敢在妖族落败后挑起大梁,只是送来适合幼小妖族的修行之法,算是为妖族最后再做一件事。

尘埃落定,女娲依计带来了帝俊太一的几件法宝。她如何在诸圣的争夺中脱颖而出,又许下了怎样的承诺,旁人不得而知。

“招妖幡是妖皇法宝,我如何使得?”常仪瞧着地上三件东西,道,“妖族中属娘娘身份最高,合该由娘娘掌控才是。”招妖幡是帝俊掌控众妖的法宝。幸存的大妖,都逃不过招妖幡那一挥。他们不管是另投他派,还是避世修行,都不会希望自己的性命还掌控在他人手中。更别说,如今这招妖幡上的许多妖族,已经成了圣人门下。常仪留着招妖幡,只能招祸。

女娲眉梢一扬,道:“你不要后悔便是。”掌握了招妖幡,就是掌握了妖族天庭残余势力。就是不便做什么,也是一种依仗。

常仪笑了笑,没说什么。

“日后你有何打算?”女娲问道。

“如今的洪荒,是哪家做主?”常仪问道。

“能做主的,从来只有天道。”女娲嗤笑一声,道,“道祖命他身边的童子做那三界主宰。是了,如今该称他玉帝了。”

“既然有了三界之主,怎能不去朝贺?”常仪理所当然的说。

女娲闻言,脸色一变。片刻之后,她勾起唇角,道:“借天庭行事,兄长他果然没看错人。帝俊的几个孩子呢?你如何安排?”

“留下最小的那个与我去天庭,其余的,烦请娘娘代为教导。”常仪说,“他们与我不和,看着就烦。”

“你几时这般意气用事了?”女娲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