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被常仪捏着,小金乌想恢复自由,唯有自救。只见他三只小爪子抵着常仪的手指,小翅膀扑棱着,努力往外拔被捏住的嘴。恰在此时,一只金色利箭激射而来。常仪并不慌张躲散,反而从容的伸出手。只见那利箭在常仪手心上方停驻,化作淡金色的信笺,轻飘飘的落在常仪手上。

常仪拈着一角,手腕一抖,将信笺展开。上面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几个字——劳你看顾,待回转天庭,再做教训。署名是帝俊。

常仪拿着信笺,在气鼓鼓的奋力挣扎的小金乌眼前晃荡。后者瞧清了上面的字,立马蔫了。他们兄弟几个,最怕帝俊。

轻笑一声,常仪松开了小金乌的嘴,纤纤玉指点着金灿灿的小脑袋,道:“看清楚了?”

小金乌委委屈屈的“嗯”了一声。随即瞪大眼睛,水汪汪,直勾勾,瞧着常仪,乖巧又可怜。

“先是广寒宫,后是昆仑山,你陷害了我不只一次,难道还指望我为你求情?”常仪冷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小孩子,光教训不行,还得告诉他,他哪里做错了。不然,不管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他还会撞上来的。

小金乌没想到常仪竟是这般记仇之人,不由得控诉的看着她。

“平日里尽耍小聪明,关键时刻所有人都防着你,能成什么事?”常仪低声斥责道。

平日里,小金乌的日子就是吃喝玩乐,偶尔羲和管教他,也不过是督促他修行。帝俊教训他们,只负责“打”。谁教过他如何耍心眼儿,算计人?听闻常仪此言,他不由得呆立当场。

教训完了,能说的也都说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最多也就如此了。常仪不耐烦与那呆鸟大眼瞪小眼,便把他塞进袖子里。小孩子啊,还是活泼些可爱。

收拾了小金乌,常仪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便是与上清圣人对弈的疲乏也消散了。

常仪此行,只为听道,别个可不是如此。洪荒生存艰难,没个依靠,指不定就无声无息的没了。圣人弟子是好,能被看中的又有几个?这回圣人开讲,能走到昆仑山的,总有几分本事。交个朋友,日后就多条路子。

在一众听道之人中,论修为,常仪算不得出众,论样貌,就是独一份了。不是说别人不好。须知此时大地上不太平,连生存尚不能保证,谁有心打扮?有一副好皮相,总更遭人待见。别说什么以貌取人,所谓内秀,自然不是一眼看得出来的。不知内里是个什么货色,做什么往丑人身边凑,虐待自己的眼睛么?

当然,觉得常仪美的,都是长得像人的。物种不同,审美不同嘛。

此时民风淳朴,没有那许多无聊的讲究。谁若想与那个结交,直接凑上去便是。另一边呢,也不用客气,看着顺眼就搭理,不顺眼,直接撵走。

一心一意看风景的常仪没想到会有人与自己搭话,着实愣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高高壮壮,一身邋遢。他的头发纠结在一起,脸上染着好几处污迹,身上裹一块兽皮,露出大半胸膛。鞋子自然是没有的,只有一脚的泥巴。汗味、腥味、臭味纠缠在一起,真真是比叫花子还不如。然,此时是没有叫花子的。此时的人类,就是这般模样。

女孩儿爱洁。这等脏臭到堪称生化武器的人物,常仪自然是不愿搭理的。若是在别处,遇上这样的人,她必定转身就走。然而,此处是昆仑山,能走到此处的人族,哪个是易于之辈?不说别的,就是常仪自己,若是没有依仗,只凭听了几日广播,怕是不敢离开赖以生存的部落,跋山涉水,来昆仑山堵上这一回。

旁人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自然要存着敬意。是以常仪十分客气,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有何指教?”

听了常仪的话,那男人也愣了。此时人族还没有这么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此处的人族会说话,大多还是托了圣人广播的福。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话方式的男人愣住了,也只是愣住了。此时没有所谓的门户之见,高低之别——在人族中是没有的。说话嘛,能听懂就行。

“我叫石头。你长得漂亮,我想认识你。”男人,不,应该说,石头,说。难得他将这近似调戏的话,说得这般光风霁月,一本正经。

常仪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纯真不做作的人。此时的人类,大约真的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吧。她恰到好处的微笑,道:“常仪,见过石头道友。”

然后,两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刚刚学会说话的人类,怎懂得聊天的艺术?就是懂,这两个,一个还在温饱线上挣扎,一个已过上了公主般奢侈的日子,有什么好谈的?石头的“认识”,真的只是认识。

“石头道友可还有事?”常仪不愿和个“生化武器”待在一处,问道。

“之前圣人说的道法,你听懂了吗?”石头没听懂常仪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十分耿直的问道。

“有的懂了,有的,想是无缘了。”常仪说。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不是说她是仙人,就能把那些基础的东西玩明白。比如那西方两位圣人的音乐剧,她怎么也听不进去。

“我有些不明白,也许你听懂了。”石头说,“我想问问。”

“愿闻其详。”常仪说。她确实不喜欢身边杵着一个“生化武器”,然而,若是论道,就另当别论了。她可不敢瞧不起人,指不定人家就听懂了她听不进去的那些呢。

石头也不客气,把自己不懂的地方一个接着一个,全都说了出来。

常仪到底是有太一传承,伏羲教导的仙,石头的疑问,大多是难不住她的。不过,也有一些,是她“无缘”的。还有那么一点儿,让她不知如何回答。石头是个实实在在的“古人”,有古人的劣势,也有古人的优势。他的思维没被所谓的公理定理限制,所思所想,端的是天马行空。许多“常识错误”让常仪忍俊不禁,偷偷笑过之后,生出一点儿感慨,寻得几分启迪。

常仪是仙,没有凡人的许多烦恼。石头确实个实实在在的凡人,吃喝拉撒样样少不得。不知为了哪样,石头打了声招呼,飞快的走了。石头走了,常仪也换了个地方。那“生化武器”在那里站了许久,连草木都熏臭了。

很快,圣人讲道的时候到了。常仪顺着众人,来到高台之下。她发现,此刻哪还有所谓的“高台之下”?那里早围上了人山人海,有几个个头大的,往哪里一戳,便是连高台都看不真切了。还有些后来的,为了得个好地方,拼命的往前挤。前面的当然不乐意,或挤回去,或打回去,推推搡搡的,竟比菜市场还嘈杂。

常仪眨了眨眼睛,在后面寻了处舒适的地方坐下。圣人讲道,只要在道场之内,总不会因为距离听不真切。她这个不求上进的,就不去那前面挤了。

忽然,喧嚣停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常仪抬头一看,却是高台上出现了三位道士。一老道居中,左边坐一威压的中年道士,右边的那位,正是上清圣人。原来是三清圣人来了,难怪众人都老实了。

圣人不废话,直接开讲。他们三个,一起开始讲道了。

想象中的混乱没有出现。三个圣人一起讲道,听到的只有一个声音,不是最想学的,就是最需要的。不拘是哪个圣人讲的,三个跳着来,也是有的。可以用玄而又玄的“缘分”概括,说白了,不过是双向选择。

这种授课方式,于常仪这样的自然是好,那些贪心的,就难过了。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急得不行,光想着怎么听得更多,漏掉的反而更多。

常仪坐着的地方,是一处树荫。葱葱郁郁的树冠,遮蔽阳光,洒下一片清凉。

头顶忽然传来声响,身旁的树似乎晃了晃,落下许多叶子。常仪疑惑的抬头,恰看见有人大头朝下栽下来,摔在她身旁。

常仪唬了一跳,虽知不可能,仍忍不住暗暗吐槽:圣人道场,也有人调皮爬树吗?她悄悄打量这个调皮鬼——这人……大约不能称之为“人”。他有着人类的躯干和四肢,却顶着个鸟脑袋。常仪不知这鸟头是什么品种,只瞧那翘起的羽冠,便可想象他的华丽。

鸟人少年愤愤的抬头,恰与常仪的视线对上。这意外让他停滞了一瞬。很快,他回过神来。只见他一翻身,盘膝坐在常仪身边,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好像他一直坐在这里,方才从树上掉下来的是别人哩。

这番作为令常仪多看了两眼。后者似有察觉,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常仪不恼,笑着摇摇头,继续听道。

又过了片刻,三位圣人齐齐闭口不言。就在众人疑惑时,一朵云彩疾驰而来,大咧咧的落在道场之中。一道者立在上面,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似在寻找什么。

众人摸不着头脑,只觉这道者十分大胆。他们恐圣人恼怒,一个个低着头,生怕遭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