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乌们是太一兄长家的孩子。叔叔找上门,常仪十分痛快的放鸟了。当然,她留了个心眼儿。小金乌们被放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只有巴掌大小,暖融融,金灿灿,可爱又无害。

小金乌们被娇惯着长大,不知吃亏二字怎么写。这回栽了这么大一跟头,他们自然是不服的。眼见叔叔在眼前,他们一窝蜂的冲上去,连被烤肉征服的那只也没例外——告状!!!

太一很想摆事实,讲道理,教育他这几个被娇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然并卵用。与设想中的教熊孩子重新做人不同,他是被搞定的那个。在小金乌叽叽喳喳的叫声中,他只能好脾气的一边顺毛,一边看着他们不要乱跑。

见识到熊孩子的威力,常仪看着代替她被集火的太一,笑意盎然。袖手旁观的模样,真真让人恨到了骨子里。

忽然,传来女子的厉喝:“太一,你可记得答应我什么?!”随着声音,一个红色的身影落在不远处。她云鬓高耸,容妆精致,大红长裙,配一条金色的披帛,雍容华贵。她本该是尊贵的王后,眼中只有盛世华章。此刻,她神色憔悴,眉目间充盈着戾气。

所有的视线都被红衣女子吸引。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小金乌们抛弃了太一,一窝蜂似的冲向红衣女子,展示了何为“糊了一脸”。

红衣女子愣愣的看着绕着她飞来飞去的小金乌,竟落下泪来。她将小金乌们拢在怀里,挨个抚摸他们毛茸茸的小身子,好像确定那不是她的幻觉。显然,对付这帮小鸟儿,她经验丰富。小东西乖乖的趴在她的怀里,叫声也柔和了许多——主题还是告状。

过了一会儿,女子抬起头,看向太一和常仪,神色略尴尬。她发现,常仪以一种惨不忍睹的目光看着她。太一更是干脆别过头。红衣女子后知后觉的摸了摸鬓角,愣了一瞬,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将小金乌一搂,化作红光,直射天际。

“……好嗓子。”常仪语调古怪的赞叹道。

“那是羲和,小金乌们的母亲,她……”太一沉默了一瞬,“日后你就明白了。”

常仪抿唇一笑。她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太一的话,听得不是很清楚呢。

接下来,有那么一会儿,太一眉头轻蹙,似乎身有不适。又过了一会儿,他眉头舒展,说:“若不是你,我们还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不怪我就好。”常仪说。

“怎会?”太一惊讶的说,“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常仪轻轻一笑,说:“我猜,你一定没有自己的孩子。”

太一微微摇头,道,“我与兄长一家素来亲厚,几个侄子,与我亲子无异。”

“所以说,你一定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常仪俏皮的笑着。

“你又知道!”太一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无奈的说。

前夜狂欢的人们陆续醒来,开始新一天的劳作。他们远远的看着常仪和太一,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不靠近是好的吧。此时的人类,委实不是讨喜的存在。常仪能教他们语言,教他们种植织网,却不能让他们进入文明社会。她无法命令他们天天洗澡,不能阻止女人坦胸露乳,更不能阻止男人们遛/鸟。

“你喜欢这里?”太一微微蹙眉,说。众所周知,大型野生动物的气味都很重。此时的人类,大约可以算在这个范畴。若非常仪在此,太一根本不会接近人族部落。

常仪幽幽一叹,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个来处。”她倏尔一笑,“我住在山腰,不远不近,刚刚好。”

“去处呢?”太一说,“要不要来天庭做客?”

“天庭,好啊。”常仪歪头浅笑,“现在就走咯?”人生在世,不只需要来处和去处,还需要说走就走的旅行。

神仙都会飞,或扶摇几万里,或驾着云彩慢慢爬。作为一只生来高贵的鸟,太一有着傲视洪荒的速度。身为刚刚踏入仙道大门的人修,常仪的“飞”,只能算爬。

常仪慢悠悠升到半空,忽然有狂风袭来,她整个人被掀起,一声惊呼不及出口,已落在暖融融的垫子上。这垫子有着金灿灿的羽毛,起伏的律动让人心安。稀薄的云雾飞速掠过,鸟瞰大地,只见色彩斑斓的画卷。凛冽的风扑面而来,又在身前化作温柔的抚摸。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常仪似真似假的抱怨:“你吓到我了。”

身下传来太一爽朗的笑声。他说:“你太慢了!”

“不要太苛刻啊,太一,一百年前我还不会飞。”侧坐在金乌背上,抚摸着颈部的翎羽,常仪轻叹。

“确实进步神速。”太一忍俊不禁,称赞道。

“登高远眺,方知天地浩大。真好呢,能拥抱这种的蓝天。”常仪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态。

“如果你喜欢……”太一轻笑一声,慨叹道,“见得多了,便不觉珍惜。你终会厌倦。”

“怎会?纵世界苍老,曾经扣动心弦的,不会随光阴就转褪色。”常仪说。

“不是忘记吗?”太一调笑道。

“不等于消失啊。”常仪答道。

云雾缭绕中,金碧辉煌的宫殿,是天庭。与设想中的威严清冷不同,这里有着狂野的气息,火焰的热情。

这里是妖的天庭,见证着古老族群最风光的时代。

一座庄严大气的门楼前,常仪被抛下。她轻盈落地。眨眼间,太一已立在身侧。他身着暗金色华服,头发以玉冠高高束起,雍容华丽,贵气天成。

“怎么?”见常仪盯着自己瞧个不停,太一转身问道。他这么一转身,腰间佩环相击,叮咚奏乐。

“你身上这些,是一直带着,还是变出来的?”常仪指着太一腰间的配饰,饶有兴致的问。

“妖族帝君,怎能拿障眼法糊弄?我与兄长的衣饰,皆由羲和一手打理。”太一神色透着一丝古怪,“你很快就会知晓。”

“神神秘秘的。”常仪睨了太一一眼,嗔道。她抬头看去,只见高大的门楼正中,悬一匾额,上书“南天门”三字。字体苍劲有力,无尽威严扑面而来。

太一往上瞟了一眼,说:“那是伏羲大圣写的。只有他有心思弄这个。”

“伏羲大圣?”常仪一愣,“他,大约很严肃吧。”

“有时候……”太一停顿了一瞬,“伏羲很好相处,别怕。”

“我怕他作甚?”常仪疑惑的说。

太一默默移开视线,不语。

常仪再次看向南天门。她眉梢一挑,回头看向太一,说:“没有守卫?”

“大地之上,尽为吾等疆域。疆土之内,何须守卫?”太一勾唇一笑,傲然道。

“若是客人拜访,通报之人都没有,岂不尴尬?”常仪说。

“心怀善意,自可随意进出。内藏歹念,便叫他有来无回。”一男子自门内迎来。他的相貌打扮,与太一十分相似。他面容严肃,气场霸道,一眼就能看出与太一不同。他看向太一,道:“怎不进来,太一?这可不是我天庭待客之道。”他转向常仪,深深一揖,道:“常仪道友,前番之事,帝俊谢过。”此人正是太一的兄长,小金乌们的父亲,妖皇帝俊。

“举手之劳,道友不怪我多管闲事便好。”常仪侧身避过,道。

“刚刚还说我不懂待客之道。”太一上前半步,将常仪挡在身后,转身对她说,“这是我的兄长,帝俊,瞧着吓人罢了。”

“瞧着吓人?”帝俊瞪了太一一眼,“在你眼里,就没有真的吓人。”

“吓人?”常仪俏皮的笑着,“我可没那么说。”

“常仪道友果然是妙人儿,快快去入内一叙,羲和已等你们许久了。”帝俊笑道。

许是天庭之主身居火德,天庭的气候十分炎热,越是往中心走,越是如此。亏得常仪的功法传自太一。寻常的仙人,怕是早就烤熟了。饶是如此,常仪已出了一身薄汗。

妖皇引路,自是畅通无阻,不多时,便到了太阳宫。还未进门,小金乌们就叽叽喳喳,一窝蜂似的飞了出来。这回他们不是巴掌大的小鸟儿。这一只只大鸟,展翼足有三米,带熊熊火焰,气势汹汹的扑来,场面蔚为壮观。金乌的鸣声悦耳,小金乌们叫的内容却不可爱。他们是来报仇找场子的!

下马威?常仪扬眉一笑,正待接招。

帝俊抬手挥袖,小金乌们像是撞到了什么,齐齐定在空中,转瞬又倒飞出去,一个个摔成了滚地葫芦。“退下!”帝俊斥道。

小金乌们一下子老实了。他们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的背着翅膀,一步步挪进门,借着门扉的遮挡,转眼不知跑去哪里了。

帝俊平淡的说:“小儿顽劣,见笑了。”

常仪眨了眨眼睛,道:“无妨。”

帝俊抬手一引,道:“羲和已在内等候多时,客人先请。”

常仪微微一笑,提步进门。

——为什么有种被投喂凶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