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蠢蠢欲动(1/1)

第六十五章:蠢蠢欲动

惊蛰时节,桃始华,黄鹂鸣,鹰化为鸠。

近日常下雨,谢安被困在山谷里。好几日没去游泳潜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在想若是回到建康还是甩不掉这个习惯,难道要他夜游秦淮河?

毕竟在建康,世家子弟下水游泳……那画面不要太美,而且肯定会被传得纷纷扬扬,沦为笑柄。

沈劲好几日没来看他,也没带来最新的消息,若说石赵要在东海搞出乱子,现在也该有所活动了啊,毕竟这渔村里住着的人数起来能打的那只有大当家石浩那边十几号人。

十几号人能做啥?谢安摇了摇头,毕竟即使是在南沙也有东晋的官员监管,比如司盐都尉坐镇,司盐都尉是六品官,整个吴郡的盐业运输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盐需河运,自然就是这附近一带河道的管辖者。

十几号海寇想要闹事简直是白日做梦,所以应该还会有更多的人聚集而来。

沈劲那边的广陵钱氏最近倒没塞人过来了,只是听沈劲说,钱氏最近在抱怨北方胡人索要太多,不但要钱还要兵器,可兵器不是一般人能造的,矿山由国家看管,民间即使有铸器师十个手指能数得过来,一般的打铁匠都也只会做些农具。

结果后来这事经过一番传达,羯人那边才知道原来是大当家石浩在暗中想要中饱私囊分一杯羹。

谢安想着,羯人要派将帅来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毕竟石浩只是匪类,部署海寇入侵吴郡,还得靠大将。

谢安如今就是想知道,羯人会派谁来,若是石虎亲临,也不知晋朝除了郗鉴还有哪位高手可以与他一战了,可是郗鉴年纪也不小了啊,谢安又想起死在北方壮士未酬的祖逖和刘琨,王导百年之后,也会因为对这两位将军不施援手而背负污点,被世人诟病。

但北伐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只是把北伐当作为自己正名而为,从而损耗国库、累及名声,这可不是王导所想要看到的,他只想保护家族,稳固半壁江山,仅此而已,想来他那般旷达,也并不会在意身后名吧。

那个老狐狸是个守护者,他收自己做学生,是想要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谢安出神地想着,直到门前的贝壳窗帘淅淅沥沥如落雨般响起,有客到。

石浩骑着马来的,狗娃忙将他的马牵到柴房,石浩领着一小孩进门,小孩除去蓑衣和斗笠,露出一张浮肿的脸。

石浩将这小孩推倒谢安面前,“棘奴,这是阿狸小先生。小先生帮看看,他这一南下就浑身浮肿了,这皮肤稍微一擦就破,他又忍不住,你看看这身上被他自己弄得……”

石浩边说边要解开小孩的衣服,小孩紧紧揪住衣襟,死也不肯给看的模样。

这小孩应该跟谢安差不多大,不过比谢安稍微矮了点,浮肿的脸看不出容貌如何,但看五官和发色应该不是羯人,倒像是汉人。

南下?莫非趁着江左多雨,北方羯人已经派人来了?

但这小孩跟着来干啥?

谢安板着脸道:“想要早点康复,就别跟我扭捏,你们胡人小孩怎么跟小娘子似的,还不让看病了?”

那叫棘奴的小孩皱了皱眉,朝谢安道:“我是汉人,不过现在是大赵的子民。”

“哦。”谢安淡淡朝石浩道,“看病中,闲人免入,小雀儿带大当家去隔壁吃海蛤,记得照旧将壳留下洗干净。”

小雀儿在屋外应声,带着石浩离去。

谢安拿出手枕来帮他把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再让他自己解开衣服,看了看他身上浮肿的状况,又用针挑看了他抓出来的伤口。

然后谢安问道:“记得是从哪开始肿的吗?”

棘奴沉吟片刻,摸了摸肿得几乎抬不起来的眼皮,“这里。”

“别摸了。”谢安拍掉他的手,“以后痛痒之处都不可用手碰,你看看你的指甲,这是多久没修剪了?脏得很!这样吃东西会把病给吃出来,以后记得饭前便后要洗手。”

棘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两人差不多大,起初棘奴还不信这人能够看病,但如今谢安口中头头是道,他只得点头。

“你这是水肿病,《灵枢》有言‘水始起也,目窠上微肿,如新卧起之状,其颈脉动,时咳,阴股间寒,足胫肿,腹乃大,其水已成矣。以手按其腹,随手而起,如裹水之状,此其候也’。”

谢安边说边按着他的腹部,手下隐隐能感到水肿块,“你生在北方,初来南方水土不服,饮食不调,再加上过度疲劳,五脏六腑都出了小毛病,所以体内水液滞留,所以就显露出浮肿了。”

“其实只要多休养一阵就好,不过想要快些好,也有药可用,就是有些麻烦。”

棘奴摇头,“我不怕麻烦。”

谢安开始在纸上写药方,“外用者,海蛤捣研敷体,可用白面调和。内服者,郁李仁一两一分,桑根白皮一两,加干枣三十枚煮二升水。空腹服食。”

写完后,又叮嘱道:“海蛤粉我待会给你,这内服汤药喝多利尿排毒。”

谢安在药方写的字是用草书,倒有几分后世医生的天书药方风范。

棘奴乖乖点头,看着药方上的字,忽然笑了笑,“世家小郎君,倒真与我的家族不同,我家世代牙门将,如今又被你当做野蛮的胡人,倒也可笑。”

牙门是战事中用来防御的工事,比土城小,每一座牙门里置一个牙门将,负责统领牙门里的士兵,并担任防御任务。

看来是武将世家,谢安随口问道:“你刚叫石浩七叔?也姓石了?弃了国家倒不说,就这般轻易抛弃姓氏?”

棘奴咬唇,缓缓道:“阿爹自幼习武,十一岁时就与胡人作战保卫族人,可惜晋朝无人帮他,只有羯人救了他的性命,他十二岁就认了义父改姓石,而我没得选。”

“那你原本姓什么?”谢安叹了口气,帮他整理衣服。

棘奴摸了摸自己浮肿的脸,轻轻道:“我原姓冉,单名一个闵字。”

……

谢安正忙活的手忽然停了,他退开一步,装作看他病况的样子,十分仔细地看着这个小孩的外貌,然后递给他自己还未曾饮的热茶汤,“你先喝着,吃过饭再回去吧。”

冉闵,小字棘奴。

历史上屠胡灭石赵的冉闵,如今是石虎的养孙,原来这小孩也跟来历练了。

八九岁的样子,比自己还小,还病怏怏的,谢安收回打量的目光,去准备药材。没想一回头就看到棘奴已趴在几案上晕了过去,但手仍紧紧捏着汤碗,他一探棘奴额头,这才发觉烫得厉害。

之前一声不吭,隐忍功力倒是强。

石浩要来接人走,见到棘奴这模样,无奈道:“棘奴自幼倔强,这次死活要跟过来,连劝都劝不住,听来的人说他一路都没歇息过,养父很喜欢他,大约是看中他这性情,你们汉人里难得出几个这么硬气的男人。”

棘奴这夜住此处,反正客房住了柏舟小雀儿他们还有多余的。到了半夜,雨声减弱,谢安醒来给他换了一块湿帕,小孩在病中含糊地喊了一声“阿爹”,眼珠在眼皮底下乱转着,像是做起了噩梦,无意识地抓了谢安的袖角。

谢安拍了拍他的背,棘奴蜷缩着一团身体渐渐放松,声息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