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不倒翁与芝麻糊
醋很贵,有的喝就喝,去混个脸熟结交几个朋友,看你娘我就交到了王司徒最宠爱的雷夫人这个朋友,面子可大着呢!
谢万被自家阿娘一番话给噎住了。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谢安心中为熊孩子默哀,现在醋还没普及进入大众家庭,因为稀有,所以贵,用的人更显身份。
谢尚早习惯了焦氏的性情,慢悠悠道:“焦姨在王家有人脉,这是好事,能弄到入府名额也不易,不知二叔是何意?”
这是在问谢父的意见了,焦氏这么做,肯定早就烦过谢父。
“老爷说,让万儿去见见世面也好。”焦氏见谢尚松口,眼角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原本在暗笑的谢安忽然止住了笑,只觉得焦氏用心良苦,让两世都没有娘亲的他十分羡慕四弟谢万。
天下父母心啊,做什么事都是为孩子打算,熊孩子还真幸福,谢安朝熊孩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抱着盘河虾坐到一旁小桌上吃。
谢安边吃边问:“跟三哥说说,那小竹林聚会都会有哪家的小孩?”
谢万掰着指头,一一道来:“都是些与我们年纪相近的,司徒家的阿敬、胡之,隔壁纪家的阿友,我们几个都是一起玩的。”
那个纪家阿友就是跟谢万一起偷吃五石散的,谢安记下了,之前还打听过,纪友的祖父纪瞻,是江东士族代表人物,声望颇高。
“还有江东最出名顾陆两家,顾悦之和他妹妹顾清越我不太熟,但这两人绘画极有天赋。陆家陆纳有见过几面,比哥哥你还凶……”
说到这里熊孩子压低了声音,谢安白了他一眼。
二哥谢据也凑了过来,补充道:“王敬、王胡之、顾悦之和陆纳都是入了弱鱼池的,阿敬是王司徒的亲儿子,得到其书法真传;王胡之是书画双绝王世将的儿子,王世将在世时列墨魂榜一品之位,可惜两年前病逝了,而且王胡之自己身体也不好。”
“这陆纳是陆玩的儿子,陆玩擅真书位列墨魂榜二品。顾悦之绘画出色,其家族在江东势力颇大。”
王敬、王胡之、顾悦之、陆纳,这几个名字应该以后少不了与自己相提,谢安思忖,个个都是背景深厚、家学渊源,而且这顾悦之应该就是以绘画闻名东晋的顾恺之的父亲了。
在他所知的历史,东晋书画方面有两人最为出色,书圣王羲之与水墨山水画鼻祖顾恺之,这王羲之已经变成萝莉鹅痴王熙之了,不知这顾恺之还能不能出现。
一时遐想颇远,谢安出神地忘了吃东西。
“阿狸不会是被吓到了吧,也是,在乡下待了几年没见过这等世面,司徒家宴请的都是高门士族、当朝权臣,江东士族再高傲也要巴巴地来吃这顿饭……”焦氏这边搞定了谢尚后,回头看谢安出神的模样,不由开始巴拉巴拉起来,“万儿啊,到时候你可得照顾着你三哥,别让他怯场失了我谢家的面子。”
谢万几近耳语地嘀咕,“三哥怎么会怕,三哥好凶的……”
谢安恍过神来,冲着焦氏明朗一笑,拍了拍熊孩子的肩,“多谢焦姨担忧,到时候就麻烦四弟照顾我了。”
焦氏哑火,没想谢安又会顺着她的话,临了抛下一句,“万儿,多给你三哥讲讲规矩,这离冬至也没几天了!”
冬至将近,祭祖时节,又加上司徒家宴来临,谢家上下都有些忙,阿爹哥哥们忙祭祖、公事,四弟谢万也忙,忙着被焦氏守着练字背诗,家里稍有闲暇的人就是暂时是炼丹狂魔二哥谢据与无业游民堂兄谢尚,以及跟在两位哥哥屁股后头的谢安。
二哥谢据沉迷炼丹玄修之术,虽没有步入仕途,但名声也不低,常有人向他求购丹药养生治病。
古时炼丹就如同后世的化学实验,比如这一日,谢安一进二哥的炼丹房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
这在焦氏口中精贵的醋,到了二哥谢据手中就是炼丹的一味药剂,不得不说古代的炼丹家们都是在科学之路上摸爬滚打的先驱者啊。
只求二哥不要哪天用硫磺把丹药房给炸了,索性谢安了解到二哥多是研究药物,丹房中重金属并不多,不然的话谢安早就想法偷扔了,毕竟重金属吃了会死人的。
炼丹术中最重要的是火法炼丹,煅、炼、灸、熔、抽、飞、优等手法轮番而上,在科学不昌明的古代,能运用这些方法的化学家们当然是普通人眼中的高人。
谢安道明来意,“二哥,咳咳,我上次吃了你的芝麻蜜丸还惦记着味道,特来要些生芝麻。”
谢据正在醋雾中奋笔疾书,像是在做资料记录。
芝麻也是炼丹药剂,谢据给他吃的是《黄帝内经》中的一味九蒸九晒的芝麻蜜丸,有传此书便是从蓬莱阁中求来,分《素问》与《灵枢》两篇,《素问》是病录,《灵枢》是针法,流传到东晋时,习书者寥寥。
“你要生芝麻作甚?”谢据口中虽问题,手一指药匣方位,又免不得叮嘱一句,“吃多上火。”
谢安拿了小袋黑芝麻捏着鼻子走了,还是外面空气清新啊!
他要芝麻自然是做吃食,小孩子除了吃吃吃,也没别的娱乐项目了,而且这是他想要做给王熙之吃的东西——芝麻糊。
上回答应她的不倒翁已经做好几个了。
生蛋壳敲碎顶端一个小口,倒出蛋清和蛋白后将蛋壳洗净晾干,从二哥那要来炼丹的碎铅块,小心地将铅块放在蛋壳底端,然后再将蜡烛融了,将蜡水倒进壳中,将铅块固定。
底部有了重量,蛋壳便会不倒了。
最后还得用颜料在蛋壳点上五官。
谢安画了几只兔子,因为王熙之的小名是兔子啊,但当他拿着兔子不倒翁去给那丫头时,却被那丫头给笑话了。
王熙之一面用手指戳着不倒翁,一边咯咯笑着,“阿狸,我叫阿菟,这个‘菟’不是茕茕白兔的兔,而是取楚人之意,菟即是虎。”
谢安不服,“但菟又通兔,为何不取白兔之意?而且阿菟本来就像兔子那般可爱啊。”
“那可不一样,”王熙之软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傲气,“兔子是要被吃的,老虎可不是,老虎吃人的。”
“是是是,我们阿菟是要吃人的。”谢安哭笑不得,这丫头说话三句不离吃。
王熙之鼓起腮帮,眼不离不倒翁,玩得十分专注,忽吸了吸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抬眼望向谢安身后,居然还提着个食盒。
“这是?”王熙之问,手指冻得通红宛如珊瑚玉珠在谢安眼前晃着。
谢安道:“之前不是说好我教你写字吗,但我听你说,一看书帖就眼晕想吐,所以至今不得学字……”
王熙之脸上的笑凝固,不由垂下了头。
“但我有方法啊。”
谢安将食盒里的芝麻糊端出来,下面还托着一个白色大瓷盘,一支刚开锋的笔,一一摆放在案上。
王熙之望着那碗芝麻糊,不由道:“不像是墨,但很香。”
谢安解释道:“山药芝麻糊,山药和芝麻都磨碎了加水煮的,黑黑的,可做墨,又能吃。”
王熙之自言自语,“阿狸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谢安用笔蘸取芝麻糊,然后在白瓷盘上写下“王熙之”三字。
等他写完抬起头时,发现王熙之已经抱着那碗在小口抿着,“好香。”
得,学字的事只得作罢,谢安发觉小孩心就是容易掌控,比如谢万就需要糖与鞭子驯服,而王熙之则更简单了,好吃的。
临走时,王熙之忽然问了他一句,“冬至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谢安如是道:“阿兄说我在邀请的名单里。”
王熙之点点头,“冬至过后,后院的门就会关上……那晚大概是今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在小竹林聚会结束后,来我这一趟好不好?”
“好。”
谢安也奇怪这些日子通往王熙之小院的后门总是敞开着的,仿佛有人知道他要来,特意不设门户,但司徒家有自家规矩吧,他不便多问。
谢安走后,小院里本应剩王熙之与寒潭中的鹅相伴,不过今日有人早藏在院中一隅,悄悄看着两个小孩,直到谢安走后,那人方才现身。
那中年男子峨冠博带、玉柄麈尾,双目精气内敛,肌若青年,丝毫不见老态。他手中一柄形如树叶的羽扇,是士人清谈家必备之物,另一只抱着坛青梅,还是谢安送来那坛。
王熙之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龙伯,这梅子是我的。”
中年男子道:“哦,养生之法你又忘了,梅子小孩不可多食,龙伯替你分忧。”
王熙之咬着唇,忽然伸手指天,“龙伯,看,有大雁!”
中年男子目不斜视,一眼就戳穿了这丫头的鬼主意,想要引开他的注意力夺去青梅坛,想得倒美。
王熙之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家伯父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角,“阿龙伯伯,我保证不多吃,眼看就要闭关了,就让我留着吧。”
“阿龙伯伯”失声笑了起来,“难得见你撒娇,看来这些日子与对门那只小猫处得不错啊,心情不错,也有几分小女孩的娇憨了。”
王熙之收敛了心绪,摇头晃脑说,“人家叫阿狸,不是小猫。对了,他刚送来这个玩意,叫不倒翁,我倒觉得这东西像龙伯,无论这司马家怎么对待您,您就是不会倒下,您不倒下,我大晋也不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