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内有悍妇,闲人免入
镇尺为铁所铸,打起人来十分给力,谢安也不敢下手太重。
“说,偷吃了多久了?实话实说就放过你!”
四弟谢万因被打懵,也来不及嚎,低眉顺眼地回答,“我说……就数月前,虎子二哥的炼丹房里,趁他不在,偷了一点点,就吃了两三次,没舍得多吃!”
“真的?”谢安冷面举尺。
“五六次?”熊孩子转了转眼珠。
“还不老实!”谢安又打一记。
“之前、之前还有跟纪家阿友……分着吃!”
卧槽,你们这些小不点还要不要命了,虽说他们弄到的份量肯定不多,但毕竟是小孩子啊,大人吃了尚且把持不住,你们这些熊孩子是在作死啊!
虽说五石散的成分都是中药,分开来看都能治病,但混在一起,便是能让人精神恍惚、内里燥热的毒药,魏晋风流里所谓的脱衣裸袒就是吃了这个东西,内里虚火旺盛,性情为之恍惚亢奋,自觉能以此飘飘欲仙,暂时忘却尘世烦恼。
但这玩意吃多了伤身且上瘾,服食时间一久,人的体质虚弱多病、萎靡不振,多半得早死。
可偏偏这些玩意在晋朝上层士族间很是流行。
士人安于精神麻醉,自以为能忘却眼前烦忧,忘却半个国家都被胡人占了,忘却多少汉人在被成两脚羊的耻辱。
东晋立朝,实是逃亡,若这风气盛行下去,收复山河的壮士雄心也能被这东西一点点消磨。
说到国家、士族,这都是谢安不能左右的,但自家的熊孩子弟弟还小,还能教育啊!
“我觉得你还可以被我抢救一下,所以,这顿板子,你给我牢牢记住,我是为了你好。”谢安见熊孩子一脸憋着哭的委屈,又细声软语道,“这东西有毒,你若吃了,现在觉得无事,但是等过了几年,你就会长不高,白白嫩嫩的脸上会长满毒疮,到时候,我看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你。”
熊孩子小小声分辨,“但二哥吃啊,二哥还会制药呢,他还是长得很好看呢。”
谢安拧着他的耳朵,“二哥是大人,他的玄术修为岂是你这个小毛头能比的?跟我强词夺理,是不是还想挨揍?”
“嗯。”熊孩子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的望着他,眼里写满了害怕。
“其实我也打得不痛是不是?那么这事就不要告诉阿爹和焦姨了好吗?如果阿爹知道你偷吃这东西,我想你可能真的要‘苟延残喘’了。”
熊孩子忍着痛使劲摇头,“不痛!不说!”
谢安给熊孩子顺毛,“嗯,乖,如果你听话,三哥晚上就求阿爹解你禁足。”
熊孩子将头摇得自己都要晕了,“呜,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
“那怎么行,我可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啊!”谢安看他哭得怪可怜的,连忙换了一副笑脸。
熊孩子谢万心猛地发颤。
阿娘,三哥笑起来又变得亲切了,而且阿蛰还不敢反抗,真的好可怕啊!
熊孩子偷吃五石散的事最终只有两兄弟知道,剩余的五石散被谢安就近扔到水池里去了,弄得那在浮冰下的鱼特别兴奋。
谢安教训了一番四弟,又带着他去厨房,命厨娘煮了一大锅茶让他喝下,隐约记得喝绿茶排毒来着,至于排什么毒他不知道,总比啥都不干好啊。
毕竟现在只是个四岁的小孩,目前在这家中唯一能欺负……呃,教育的对象就是熊孩子了。
四岁的小孩,最应该做什么呢?
世家子弟有些忙,练书法,看书识字,培养各种兴趣爱好,不过千年后的小孩也不轻松啊。可见从古至今,有远见的家长,为了不让自家孩子落后在起跑线上,都是卯足了劲给自家小孩提供优良条件。
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比如熊孩子他娘,焦氏,就是一个典型的为孩子呕心沥血的家长代表。
谢安为啥会知道呢,这得从他带着灌了一肚子茶水的熊孩子在家里遛弯,一路溜到家门口时开始说。
“我滴勒个亲哥啊!阿蛰又想去上茅厕了!”
“去去去,记得洗手!还有,记得以后说去‘更衣’,茅厕茅厕多难听!”
“三哥陪我!”
两个不到一米高的小不点在寒风中穿得跟熊似的,走了一大段路,手脚活动着且都暖和了,欣赏着宅中红梅雪景,显得特别和谐。
但熊孩子嚷嚷着去茅厕就有好几次,真是大煞风景。
我去!谢安有时会不自觉忽略小孩子喜欢结伴搭伙的习惯,熊孩子娇惯,又赖上他这个哥哥了,连胆子也变小了。哼,吃五石散倒有胆子了!
一想到从四岁长到十六岁还有十二年才及冠,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万儿!怎么擅自出来了?”
两人正欲去“更衣”处,就听到宅院门口一声掩不住喜悦之情的叫喊。
谢安回头一看,那是个美貌妇人,她梳着贵族妇人里流行的蝉翼薄髻,发饰是不显山露水但极为精致的玳瑁笄,服饰虽不华丽但是做工精细。
“娘!”熊孩子鼻子一酸,想到这不到两个时辰的光景里被三哥给折腾得有苦难言,见到亲娘那刻,再也憋不住,想要焦氏抱抱。
谢安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掐了熊孩子一把,然后冲着焦氏甜甜一笑,“阿狸见过焦姨!我见四弟一人练字练得累了,就带他出来走走,想来阿爹不会见怪。”
焦氏长相有几分娇美,又得妇人成熟风韵,脸庞光洁圆润,看着很是有福气。
但,似乎来者不善。
只听焦氏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我家万儿可没三郎那般好福气,得桓大人亲自推举入弱鱼池小榜,等会老爷回来,自然不会怪你不懂事,坏了家规,可是万儿不同。”
“万儿!跟娘回屋继续禁足!”
这特么真是简单粗暴的撕逼。
谢安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喂喂喂,对一个四岁小孩有敌意,也不要站在门口囔啊,这让路过的人听到多不好啊。
都怪这年头没有电视剧和宫斗小说,焦氏也太不会来阴的了。
真无趣。
谢安心里吐槽着,表面却装作没听懂,“家规?阿狸刚回来,不知家规,愿听焦姨教诲。”
看来焦氏还念着谢安自幼没了娘亲教诲,两岁不到就跟着那个粗豪不羁的大哥去乡下小县蜗居,如今回来应是个乡下粗野小孩了。
没想到,这谢安刚踏进乌衣巷,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江左八达名士送上了弱鱼池小榜。焦氏今早出门,被旁人连着道了几十个恭喜。
还有人拿着昨夜谢安写的诗句念叨,“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这句真妙啊,谢夫人府上的梅花可当真令人向往啊!改天定要上门一观。”
弱鱼池榜上都是十六岁以下的书画天才儿童,多为士族子弟,而且是高门士族,谢氏这种垫底的士族里能出来个四岁墨才,简直就能跟对门同样年纪的王氏小郎打擂台了。
对门王氏小郎王胡之也是以一首《秋夜踏霜》的小诗,一气呵成的行书登上弱鱼池榜。
焦氏那个羡慕嫉妒恨啊,王胡之那个小孩平日里也少出门,病怏怏的,动不动就气闷头晕,一看就是短命种。
如今再看谢安,也是小脸苍白,气虚体弱的。
哪像自家万儿,身体健壮,一顿饭能吃掉整只老母鸡!
可这年头江左名士也不知审美,偏偏就不喜好健壮的小孩,说没有世家翩翩风范。
真是越想越来气,焦氏瞧着谢安越来越不顺眼,眼里似要冒火。
谢万虽然人胖却不傻,知道自家娘亲暴脾气,连忙跑上前,抱着大腿悄悄道:“娘,我尿急!”
谢安见四弟对自己眨着眼,不由笑了笑,不再说话。
看来自家小弟还真不错,虽然挨了打,但讲义气,现在还身体力行地解围,虽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士族的小孩也并非纨绔调皮。
自家的人,还真不错。
就算是拉低了整条乌衣巷智商的焦氏,也蛮有趣的。
既然从四岁开始,这人生就慢慢地熬吧,没点乐子怎么成?
只是以后免不了要跟焦氏有摩擦了吧?
谢安望着焦氏离去时那不甘的眼神,够直白,够坦率,也够彪悍的,只是千万不要让外人听了笑话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