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声又在小黑屋里关了好几个小时。地下看不到天色,但单仁估计着差不多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
覃玉歪倒在孟姜女床边睡着,孟姜女也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单仁则随便借了一件衣服披着,仍然站在门前,困得实在不行了,闭上眼靠在门上。
这样靠了有一会儿,背后忽然落了空。他陡然惊醒,稳住脚步后转身。
林逸声和贺存心正在低声交谈着,隐约听得到“傅家”“当年”之类的字眼。看到他之后,贺存心丢开说到一半的话,露出笑容,拄着拐杖朝他走过来,“怎么还不睡?”
单仁则没有他这么从容,抓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什么感觉?”
林逸声打断他说:“能有什么感觉?我就是扎了他几针而已。你少啰嗦两句,我要说正事了。说完睡觉,头疼。”
贺存心看起来真没什么事,单仁这才彻底放下心,刚刚消退的困意又回来了,不禁打了个哈欠。
林逸声用力拍了拍手,“都起来了,都起来了,开会。”
孟姜女仍然一动不动。覃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揉着眼睛爬起来,发现是林逸声叫后立马弹起来,“师,师父,对不起,我……”
“不骂你偷懒。”林逸声像是猜到他要讲什么,抢在前面说,“行了,都坐过来,看这个。”
几人依言围着他找地方坐下。林逸声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小瓶子,“东西做出来了,不容易。秦或那小子真是要玩脱了,基因修改病毒这事连大遗忘世纪都没人敢做过,他居然敢动。要不是因为莫是星与世隔绝,这东西传播出去,全联邦都完蛋。”
单仁昏昏欲睡,但意识还处在半清醒状态,听到他说的话想起什么,打算开口问问,头刚一动,就意识到不太对。
……他居然靠在贺存心的肩膀上了。
单仁顿时清醒坐直,干咳了一声,“那你觉不觉得,在这整件事中,莫是星扮演的只是一个封闭的实验室的角色。”
林逸声扬眉,“挺聪明。秦或这个人具体什么样我不知道,但傅家一向都是这个德行。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在莫是星的这件事肯定只是个引子。”
单仁说:“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个实验室?如果只是想追求威力的话,根本不用那么兴师动众。退一万步讲,随便抓几个人一试就完事了。故意放在这样的规模……”
贺存心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就像是他们所测试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它所能造成的社会效应一样。”
林逸声搓着玻璃小瓶的盖子,显然也有类似的考虑,但嘴上还是依旧刻薄地说:“命都要没了,瞎管这些干什么。”
“没错。”单仁说,“当务之急是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们有批量生产疫苗的条件吗?”
林逸声说:“不够,太慢了,等不及,必须联系外界。”他说到这儿时看向覃玉。
覃玉显然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说:“大白哥哥,你们光脑带了吗?我们转移下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带,后来我和师父上去看,发现上面被毁的差不多,光脑也被砸坏了……”
林逸声“哼”了一声以表示他说的没错,看来是觉得太丢脸了不愿意亲口说出来。
单仁皱眉,“这可就难办了,我也没有。”
假维斯当机,贺存心的常年锁定,孟姜女的光脑又丢了,本来还想靠林逸声,结果又这样。
林逸声皱眉。
贺存心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是有的。只是想去的话可能会遇到点困难。”
单仁正好也在想这个地方,“杏林医馆。”
林逸声罕见地没有烦急性子,沉思了几秒后说:“杏林医馆,的确会有。但是他们人很多,估计也都有装备武器。”
单仁看向他戴着手套的双手,“要说起装备武器,谁比得上你?”
林逸声瞪了覃玉一眼,“又乱说。”
覃玉立刻低头。
单仁说:“我之前认识一个自称柏拉图的哥们儿,装了个假左手。那个厉害的,掰断骨头都是分分钟的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你也应该不会只是单纯地做了个仿真的出来吧。”
林逸声有些戒备地盯着他,“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但我的就只是普通的神经义肢,没什么超人的力量。不过在我的控制下,要比普通人的双手反应能力和精细度都高上不少。怎么了吗?”
他这个人估计被当年的事弄怕了,疑心太重。单仁怕把他惹毛,开口补救道:“别担心,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摸清楚我们个人实力的底线,方便制定计划。”
林逸声锐利的目光又在他身上剐了几下,这才收回来,“据我所知,杏林医馆上上下下的人手有三十个,医术除了那个姓傅的勉强算数,其他都是垃圾,我平时也没关注过。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他们的本职都不是医生。”
“三十个……”单仁摸了摸下巴,“那杏林医馆的总体情况呢?位置和内部结构那些。”
林逸声说:“位置地图上有,别的不知道。”
这倒并不让人惊讶。以林逸声这个急性子,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去了解一个他一直认为非常垃圾的医馆,哪怕是名义上的生意竞争对手也绝对不会。
不过,这可就有点难办了。虽然三十人并不算多,放在以前他们大概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现在闪人号不见了,贺存心受伤无法上阵,覃玉没有战力,林逸声恐怕也差不多,能去闯的就只有他一个,而且也不在最好的状态。
最致命的一点是,他们对对方的底细完全不清楚。三十人只是大概数量,武装程度不清楚,杏林医馆的安全系统情况不清楚,内部结构也不清楚。
贺存心说:“强攻胜算太小。但如果是潜入,我们所了解到的情报不够。”
覃玉忽然想到了什么,高兴地说:“师父,我们还有一件优势啊。”
林逸声眉毛上挑,没有说话。
覃玉继续说:“我们还有你的那张地图呢。大白哥哥他们那么厉害,给他们地图的话,他们一定就能想到办法的。”
林逸声显然还有顾虑,但又沉默了几秒后还是松了口,“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后三步两步又进了小黑屋,门一甩后半天不见动静。单仁忍不住问:“什么地图?是地下的吗?”
“嗯……”覃玉说,“师父平时藏的很严实,总体的那张图连我都没给看过,只给教了几条走法。这回居然没有拒绝我,看来他这回真的是很想救这里的人呀。”
单仁不敢苟同。林逸声想救人?这个主谓宾搭配还真是怎么听怎么诡异。
覃玉看着紧闭的小黑屋门,感叹说:“现在我明白了……他果然做不到真的袖手旁观呢。”
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口吻不太对,单仁正想开口时,小黑屋的门弹开了,林逸声拿着一卷纸走过来,“啪”地拍在床上展开,“快点看,无关的不许瞎记。”
单仁大致看了一遍,发现地下的结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复杂,几乎遍布整个载杰城,他们所接触到的那条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从图例来看,蓝色笔迹画出来的是林逸声这几年来新加的,不在少数,但大概占的比例却只有十分之一。
其中有一条道,出口就在杏林医馆以南五十米左右,但中途要经过无数的岔口,穿插于上下两层,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逸声拔掉笔盖,沉吟片刻,接着一气呵成地从他们所在地出发划了一条千折百曲的红线,边划边连珠炮一样清晰却极快地讲解着沿途注意的事项,快到简直像是不想让他们听懂一样。
找路从来都不是单仁的强项,但贺存心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想必这种程度还没法难得倒他。
林逸声交代完后,将图重新卷了起来,锁回小黑屋。
他这么谨慎的样子看得单仁有点想笑,不禁问覃玉道:“你师父这么小心翼翼的,怎么一点也不担心杏林医馆的人会攻过来呢?”
“他不担心,因为有把握啊。别看这里看起来很普通,地道刚建成的时候,这里是预定的地下迎敌时的指挥中枢,防护相当到位,不从地下的话很难攻破。”覃玉说着,笑了笑,“师父比我先来几年,对这里的研究相当透彻,知道杏林医馆的人是不可能在地下找到正确路径的。”
这倒也是。刚刚这一通指示,单仁听着都觉得头晕,而杏林医馆说不定连地下别有洞天还不清楚。
林逸声藏完图纸回来说:“都记住了吧?那就这么定下来了。你和贺存心一起去。现在休息,三小时后出发。”
单仁顾不上吐槽他对人类记忆力极限的莫名自信,急忙说:“贺存心也去?他不行,他的伤……”
贺存心打断他,“我不去,你能找到路吗?”
那确实不行。但是——单仁看向林逸声,“你肯定找得到吧。”
林逸声扬眉,“我不会出去的。”
这点单仁料到了,毕竟以他的谨慎绝对不会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那覃玉呢?”
覃玉跃跃欲试,正准备开口,就被林逸声拍了一巴掌。
“他不行。”林逸声毫不留情地说,“要去就你们两个,把躺床上那个拉起来就是三个。”
要潜入的话人一定不能多,算不算上覃玉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但是……贺存心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个去法?去了不是找死吗?
贺存心显然看出了他的焦急,握住他的手臂,轻声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单仁瞪着他僵了半晌,大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但过了很久之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还真是清楚我的弱点。”
贺存心笑了笑,“好好休息。”
房间的床一共有三张,林逸声有单独的房间另算,一张孟姜女占了,还有两张他们三个人分。覃玉本来谦让了一番,主动提出要睡地板,但却受到了包括林逸声在内三个人的联合拒绝,最后只得单睡一张。而单仁则如愿以偿地和贺存心挤在一张床上。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有些勉强,但距离因此靠的更近了一些。单仁本来就困得不行,又是睡在他身边,躺下之后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寂静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下意识感觉似乎有人正看着他。
单仁懒得睁开眼,又往贺存心旁边蹭了蹭,再次昏睡。
又过了很久,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起。
单仁顿时睡意全消,猛地坐起来,手往枕头下掏,却忽然想起来他的枪和外衣一起被覃玉收起来了。
贺存心也起身说:“入侵?”
单仁说:“不知道,你的枪呢?”
贺存心还没来得及回答,房中的一扇门“砰”地开了,林逸声端着枪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覃玉慌张地守在大门口,“师父,怎么办?他们来了,就在门外,我们……我们恐怕顶不住。”
林逸声平时神经紧张草木皆兵的,真遇到袭击却相当冷静,走到大门口,枪口直对着门外,“急什么?我平时怎么教你的。那边两个,别像个傻子一样干坐着,赶紧去找枪,他们一时半会儿冲不进来,除非——”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自打一记脸。大门被“咣”地一声从外面撞开,十几个人一手端枪一手持盾迅速涌入,为首的正是傅馆长。
林逸声冷笑了一声,“傅孬种,没想到你上回输给我后大言不惭地说要来踢馆,就是这么个踢法呀。”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你才是孬种呢吧,林逸声。”傅馆长面色狰狞,做了个手势,“开火。”
林逸声也毫不含糊,他话音未落时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一时间场面混乱,火力密集。单仁和贺存心找掩体躲避,却无法突围去拿到武器。孟姜女的床脚也挨了几下子弹,但好在没有打到她。
说起她来……
单仁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收着之前从她外套内兜里取来的小型炸弹,于是低下头来,默默估计着形势。
不行,这里空间虽然还算宽大,但毕竟还是密闭,而且还是地下。孟姜女炸弹的威力他还不清楚,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万一伤到林逸声他们,或者更糟,直接把这里炸塌就完蛋了。
贺存心拉住他,瞥向最外围两个背对着他们的人,“他们?”
单仁估计了一下,点头,“能行。”
无论如何,手上能有把能用的武器总比这么旁观着要好。
贺存心低声倒数,数到“一”时两人同时冲过去,将锁定的目标拿下,抢来他们手上的武器和防具,支援林逸声。
林逸声倒是从容,躲闪进攻之余还能腾出空来把他们骂一顿,“刚刚躲在哪儿去了?愣得跟傻子一样,要你们何用?覃玉躲到后头去,这里没你事。”
“啊,师父,我……”覃玉答到一般忽然惊叫了起来,被傅馆长抓住肩膀扯了过去。
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傅馆长大喝一声:“都不许动!”
林逸声立刻停了手,面色阴沉。单仁和贺存心交换目光,接着相继垂下枪口。
傅馆长“哼”了一声说:“你这个小徒弟现在落在我手上了,赶紧放下武器,交出——”
覃玉猛地挣扎着,头顶撞到了他的下巴,“师父,别听他的,别放,别……”
林逸声却一松手。枪砸在了地上,被他一脚踹开。
覃玉带着哭腔喊道:“师父,不行,不要管我……”
傅馆长被他撞到下巴后,面色僵了僵,重新将枪口对准他的头,“你把手举起来。还有你们两个,也放下,手举起来!”
单仁皱眉,最后还是将枪和防具扔下,举起手。贺存心比他慢一步,但也扔了下去。
“这就对了。”傅馆长得意地看向林逸声,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很欣赏他举着手做出投降姿态的样子,“现在把疫苗交出来吧。”
林逸声扬眉。
傅馆长被他的表情惹怒了,“听不懂是不是!”
覃玉抽着鼻子小声说:“师父,别管我,别理他……对不起,师父……我不该拖累你……别管我……”
林逸声看着他,脸仍然被口罩遮着,看不出表情,但一向冷冷的眼神此刻却柔和了不少。他轻声说:“别说蠢话。”
单仁看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贺存心显然也有同感,压低声音说:“他怎么会知道疫苗的事……”
不对劲的事不止这一点而已。
单仁盯着傅馆长拿枪的手。那只手青筋暴起,握着枪柄的手指关节泛白,显然在紧张。
局面都在他的控制中,他在紧张什么?
除非——
傅馆长说:“你到底听没听懂?再不交出来,我就要开枪了!”
林逸声收回目光,将手伸进了口袋,拿出了玻璃瓶,扔了过去。
然后就在玻璃瓶划出的抛物线还没到顶点的时候,单仁忽然冲过去,将它一把抓住,接着向后爆退,“林逸声你过来,覃玉根本——小心!”
后半句是对贺存心说的。但是已经晚了。
形势一瞬间反转。傅馆长的枪到了覃玉手里,而枪口抵在了贺存心的头上。
“大白哥哥。”覃玉一边紧紧地勒住贺存心的脖子,一边委屈地看着单仁,“你这么不信任我,我真的好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