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立夏,白昼越来越长,天气晴好时,早上不到六点天就亮了,傍晚要到将近八点才会天黑。学校下午四点半放学时,太阳只是西斜,离下山还早得很。
从亲娘房里吃过晚饭出来大约还只有五点半,操场里李保长和刘利军各带一队人正在篮球友谊赛,体育老师李伟雄口吹铁哨做裁判。男女同学在篮球场围了一大圈。
我搭眼瞅了瞅,独自往校门口走去。我准备去江堤边散散步,顺便去一下伍先生庙看看鬼畜癞蛤蟆。
前些日子捡徕情绪低落,我将他的鬼畜姐姐带回杏花村,一周后我便又是带了回来,捡徕不情愿也没办法。毕竟鬼畜阴气太重,它虽不会主动去害人,但也不宜长时间混迹于村院人口居住处。那些身弱者受不住,尤其是老人小童,极易被它阴寒所伤,所谓人鬼殊途,阴阳相对,本身就是水火不容的,而旺盛的阳气对它也有克制。伍先生庙是它的巢穴,又少有人至,才是它最合适的栖身之所。
才走到校门口,迎面遇上刘得勇和谭宗彪几个寄宿生从外面回来,看着我笑得怪怪的。我低头看了看,衣扣没扣错,裤子前档也好好的,他们笑哪样?刘得勇说道:“人家都等你大半天了,你怎么才岀来?”
“等我?谁等我?等我干哪样?”我莫名其妙。
“你们班上的胸子肉(注)呀!人家都让我们来叫你了,你还装做不晓得?哄鬼哩!”谭宗彪挤眉弄眼的笑着,眼睛直往一旁瞟。我顺着他们的目光往旁边一瞅,看见刘莉莉正站在离校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下,眼睛正盯着这边。
我猛然想起中午时她对我说的话,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谭宗彪笑道:“快去吧,小美人放学后就一直在等你,你也太装大了,都快一个小时了,也不怕人家生气不理你?”
我起脚轻踹了他一下,他夸张的往后跳开,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进门往操场去了。
此时不是后世,校园很纯洁,没有早恋一说。尽管处于身体的发育期,少年慕艾,大家在一起时也会开玩笑,谈论班上的的女同学谁最漂亮,取笑某人对某人有意思,但这纯粹是过过嘴瘾,相对来说还是很保守的,同校同班的男女同学一般连话都很少说。如果真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近的,铁定会遭到大家的攻击和耻笑,说不得马上就会有老师找你谈话,敢胆早恋,开除你没商量。像我和美玉姐那样嘻笑打闹的很另类,只是她年纪比我大,个头又比我高了不少,加之大家都晓得我们的关系,才不会有人说闲话。
在学校刘莉莉也是个很打眼的女孩,确实是我们班上的“胸子肉”。她和她哥胖子一点也不相像。她个子比同龄人稍高,亭亭玉立,模样周正,不大爱说话,文静娴淑,一付小家碧玉的乖巧模样,很吸引男同学的目光;而且她的学习成绩也好,经常被老师表扬,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我看了看远处的刘莉莉,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像这样在校门口等我,还让同学来叫我,这在她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我再不乐意也得过去和她说一声。
刘莉莉见我走了过去,低下头小声的说道:“我哥说一定要请你过去,你找不到我家,我等你一起走。”说完也不看我,转身往前就走。
我怔了一下,怎么就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可没答应去你家呀!我看着她低头走路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快步追上去说道:“刘莉莉同学,我不晓得你在等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以学习为重,亲娘不许我乱走,你哥有什么事去找别人吧,我一个学生帮不上忙,我还有事,就不去你家了。”
刘莉莉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只顾说话的我差点撞上她的身子,慌得我错步一闪,站在了她的身侧。刘莉莉低下脑袋,我看见她的眼眶分明红了,有泪水溢出,我吃了一惊,才要说话,只听她带着哭音说道:“我哥病得很厉害,医院治不好。他说只有你会许能救他,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求你帮忙,你不去,我哥??我哥,会怪死我的??”
我吃了一惊,立马想起胖子那憨憨的笑模样,脱口而出道:“他病了?什么病那么厉害?”
刘莉莉擦了擦眼睛,摇摇头说道:“我不晓得,他不跟我说,妈也不告诉我。”
看着比我稍高一点的刘莉莉,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刘莉莉说了句“麻烦你了,谢谢你。”转身往前走,我一步一趋的跟在她身后,穿过木材行,沿着小街往镇西而去。
去年给李竹青治病时我和胖子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熟悉。后来因为谭清明梦游杀人的事,他家里人在派出所闹了那么一出,我就再没有和他们几个来往过,只晓得他在药材公司上班,对他家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他家住在哪一块,他爸妈是干什么的我不清楚,也没打听过。
此时我不由的想起了李竹青谭清明和光头。
李竹青的病好了,因捡举揭发文小雪一案有功,还受到了表彰。根据他自己的意愿,李育田通过关系,将他调离了粮站,如今在乡下的一个公社工作,谭爱香后来还特地买了一些礼品到亲娘家表示对我的感谢。谭清明就没那么轻松了,拘留后送到省城做鉴定,二个多月后才确认了他的梦游事实,他们家托关系走门路,但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果,没有判罪也没释放,听说人被关在省城的精神病院。至于光头我倒是见过二次,亲娘每月都得去粮站买米面,有二回是我和美玉姐去的,他见了我倒是很热情,胖子调走的事也是他说的。
蓝蓝的天空明净洁爽,夕阳和着清风铺在小街上。刘莉莉低着头走得很快,我看着她的背影,踩着她的影子跟在她身后,几次想问她胖子的具体情况,话到嘴边又咽回了,反正一会就到,见了面什么都清楚了,问不问都一样。
过了粮站,坡上是畜牧站,刘莉莉放慢了脚步,扭头对我说:“到了,就是这儿,我妈在畜牧站上班。”
我顺口问道:“你爸呢?他不在这里上班?”
刘莉莉脸色一黯,顿了一下说道:“我爸没了,那时我还只有七岁,我们家就我妈我哥和我三个人。”
我愣了一下,这可是我没想到的。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刘莉莉强笑道:“我哥肯定等急了,进去吧,”
我嗯了一声,随着她进了畜牧站的大门,顺着围墙绕过一排关门闭窗的房子,到了后院的职工住房。
一股腐朽气味扑面而来,我胸口一紧,蓦地睁大了双眼。
死亡气息!我心头一震,不由自主的止住了脚步。
刘莉莉走进了最近那个敞着的门内,觉察到我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我,我没看他,聚气凝神,缓缓的进入屋内。
注:胸子肉,俚语,原本指鸡的胸脯肉,喻意为最出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