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点,公寓楼里的大部分住户都已睡下,唯独魏一平的住处还亮着灯。

昏暗的屋内,一只大拇指,摁下了一把弹簧折刀的压簧,“啪”的一声,闪闪发亮的刀刃从刀柄的侧面跳了出来。

是郑三,他正坐在魏一平对面的沙发上,用弹簧折刀的刀尖专心致志地剔着指甲。

魏一平独坐着,闭着两只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不消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

郑三马上注意到了,他看向魏一平,像是在等着他做决定。

魏一平迎上他的目光,在他等待的眼神中开口:“你说得对。我们和丁战国都在油锅里,谁先动手,谁跑得快,谁就能捡条命。刺刀见血,不能再保守了。”

“明白。”郑三把折刀收了起来。

“我要是丁战国,这两天肯定是个刺猬,睡觉都得竖着毛,谁想接近就扎谁。上下班的路上就别想了,去他家吧。拜个早年。”

郑三点头:“他还有个上小学的闺女。您看?”

魏一平一脸遗憾,嘟嘟囔囔地说:“是啊,肯定放假在家。妈已经没了,要是爹也死了,怎么活啊。上岁数了,听不了这种事。”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都处理了吧。”

郑三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

早上,温和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了进来,照在沉睡的丁美兮柔嫩的小脸上。

突然,卧室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丁美兮听到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走到客厅,看见丁战国站在衣帽架前,正把大衣往身上穿,她有些疑惑地唤着他:“爸爸?”

丁战国听到女儿的呼喊,转过头看向她,他的感冒还没有好利索,吸着鼻子说:“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你要去哪儿啊?”

丁战国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对她说:“有点儿事,得早点儿出门。桌上给你留了钱,中午要是爸爸赶不回来,你就自己买点儿吃的。”

丁美兮应了一声,揉着眼睛说:“那爸爸早点儿回来。”

“再去睡会儿吧,难得放个假。”丁战国摸了摸她的头,怜爱地看着丁美兮。

把丁美兮送回卧室,他转身出了门。

此刻隔壁姚兰家的饭桌上,李唐显得格外兴奋,他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马上要下桌,却被姚兰叫住了:“面包还没吃完呢。”

姚兰的眼里也泛着许久未见的光芒,她看着儿子,说:“咱们又不是今天就动身,再多的东西也来得及收拾,急什么。”

李唐顾左右而言他,想问,还绷着一股劲:“是不是咱俩前脚一进姥姥家,爸爸后脚就到了?”

“大年初一,等姥爷带你放了炮,拜完神,爸爸就回去了。”姚兰笑道。

听到姚兰这样说,李唐的眼睛里顿时闪闪发亮,整个人看上去都神采奕奕。

窗外,有汽车喇叭“嘟嘟”地响了两声。

姚兰听到喇叭声,放下筷子,起身去穿大衣,一边穿一边对李唐说:“妈妈该走了,你好好在家啊。早点儿把作业写完,回了姥姥家就全剩下玩儿了,这笔账昨天晚上咱们就算过了,你可别磨蹭。”

“我想去美兮家,和她一起写。”李唐一本正经地说。

姚兰有些着急,手忙脚乱地穿鞋戴帽,嘴里却还在回答儿子:“也行,你们记得锁好门。想玩儿也记得别走太远啊!”

一穿戴好,她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门,走出楼道后,她一眼就看见了停在门口路边的一辆吉普车。她小跑着地朝那儿赶过去,随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坐在驾驶室的丁战国见她上了车,便点着了发动机,吉普车开始匀速地行驶,往哈尔滨近郊的和平墓园开去。

姚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老丁,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丁战国目视着前方回答她。

“毕竟还有外人,春秋的脸又薄,要是有人说什么他不爱听的话,这事就尴尬了。”姚兰的心里还是有些踌躇。

“我这儿有几句话,你就当我喝了酒一说,你这耳朵听,那耳朵出。”

姚兰看着他:“你说。”

“你就当我是你小叔子了啊。你说你俩这事都到今天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的脚踩过水,老李的鞋上也有泥。现在两边之前的人都没了,是不是,那就没什么话不能说,没什么脸薄不脸薄的了。”

姚兰静静地听着。

“死者为大,咱们也就不说那个赵姑娘的是是非非了。你能去参加葬礼,这就证明了你的态度。这么说吧,我要是老李,再冷的心也热了。”丁战国说得挺坦诚。

“我懂。可就是……”

丁战国摆摆手:“没那么多‘可就是’。我就问你一句,愿意复婚吗?”

这么直白的问题让姚兰有些微微发愣,过了会儿,她才小声地说:“我可以。”

“那不就完了嘛,他也想啊。这事你们俩要是挑不开,我挑。你就踏踏实实的,该吃饭吃饭,该过年过年,听我一句话,最多大年三十儿,他保准回去陪你们吃饺子。”

姚兰的心越来越宽了:“他得初一才能回去,我带孩子先去我爹妈老家,他忙完了再回去。”

听她这么说,丁战国愣了一下,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随后,他说:“法医就这样,干活儿的时候看不到头儿。找了个当公安的,你就多担着吧。”

“你也要忙到初一吗?”姚兰问。

“那谁知道,看上头安排吧,估计早歇不了。老李都这么忙了,哪能让我闲着呀。”

姚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丁战国看着前方,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神情。从刚才姚兰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这些话里,他坚信,李春秋和除夕夜的“黑虎计划”同样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正在他思索着的时候,透过车窗,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胖胖的男人正站在寒风里,使劲儿地挥手示意。

姚兰也看见了,她有些疑惑地问:“那是谁呀?”

车外面的那个人渐渐清晰了,丁战国看清楚了,是陈立业:“陈老师?”

到达和平墓园后,丁战国和姚兰朝着李春秋他们走过去,此时小李、小唐等几个人正在帮李春秋忙活着那些填土扫枝、摆放祭品的杂活儿。

刚刚赶到的陈立业,缩着脖子抄着手朝丁战国走了过来,他站在丁战国旁边,嘟嘟囔囔地小声说:“昨天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他也不说,就黑着一张脸坐在那儿。我还以为他是和姚兰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出学费的事,谁知道家里有丧。”

他看看丁战国,语气里有些责备:“丁科长,你也不说暗示我一句两句的。我那些话,不是往老李心口上扎刀子吗?”

“这么大的事,我以为您早知道了。”丁战国一脸无奈。

另外一边,李春秋脸色苍白地站在墓碑前,望着墓碑上面的字,他出神地发呆。姚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深深地望着他,她知道,他是在想念赵冬梅。

都忙活完了,小李等人开始点香烧纸,轮流祭拜。

李春秋这才缓过了神,转头一看,姚兰已经站到了他身边,眼睛里带着关切的温情。

李春秋迎上她温暖的目光,轻轻地说:“我没想到你能来。”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垮了。”

“都会过去的。很快。”李春秋说着话,望着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血丝。

姚兰微微地叹了口气。

“李唐呢?”

“去美兮家写作业了。”

李春秋正要说什么,只见陈立业从一侧走了过来,他一脸诧异。

陈立业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语气特别诚恳:“老李,我得给你道个歉,昨天那话我真不是有意的。”

说话间,他还偷眼看着姚兰,一副有些话不方便说的样子:“你要是但凡告诉我一句,我再拉忽也不能那么混蛋呀。”

姚兰有眼力见儿地自觉让开了。

“你得答应我,这事咱可不许记仇。”陈立业一把握住了李春秋的手,两只手都握了上去,一脸愧疚。

周围已经没人了。

李春秋小声地说:“你怎么来了?”

陈立业的脸上仍然带着悔恨的表情,语速又轻又快:“我要是不来,反而不自然。长话短说,要是有可能,你最好能参与到炸弹试爆的过程里。现在魏一平缩着不动,我们只能从试爆炸弹的机会里找到腾达飞的线索了。”

“知道。”

“魏一平特别谨慎,每天只通过电话和外界联系。我们的人还是没机会接近他。要是能把这个塞进他的电话里,那就能省我们很多事。你应该知道怎么使用。”

陈立业松开手,拍拍他的胳膊,一脸诚恳:“节哀顺变。老李,这话是我自己说的。”

李春秋慢慢地展开手掌,掌心里多了一个带着两股金属线头的窃听器。

丁战国望着不远处的李春秋和陈立业,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能看见陈立业一脸的歉疚之色,李春秋则是一副疲于应付的样子。

早上九点半,安葬完赵冬梅,李春秋一行人开着车出了墓园。

墓园大门口对面土坡上的一片树丛后面,郑三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几辆车的情况,直到看见丁战国所开的车拐了个弯,驶远了,才把手里的望远镜放下来,他对一旁的彪子说:“动身吧。”

“万一他不回家呢?”彪子把被赵冬梅扎透了的手藏在一只厚厚的手套里。

“一窝的兔子,抓不住大的,就抓个小的。天黑之前,就得把事办利索了。”说完,郑三看看腕表,“胖子他们应该到窝边了。螳螂捕蝉,你去做只黄雀吧。”

“明白。”

姚兰走后,李唐便兴奋地带着作业和他最爱的小火车模型跑去了丁战国家,找丁美兮玩。

此刻,李唐正拿着那辆木头做的小火车,在丁美兮家的地板上玩,从一头开到另一头,一边开,一边还“呜呜呜”地配着音。

小火车被他开到丁美兮面前,他看着丁美兮,丁美兮表情木讷,一脸毫无兴趣的神情。

“该你开车了,来吧。”李唐兴致勃勃地朝她说。

“你能玩个有意思的游戏吗?”丁美兮看着他,像大人看着一个无聊的孩子,语气有些无奈。

李唐抬起脸来:“这个没意思吗?”

丁美兮叹了口气:“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在玩火车。”

李唐努努嘴,想了下,突然灵光一现:“有了!我们玩记忆游戏!”

新鲜!听到这个游戏,丁美兮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她兴致高昂地和李唐两个人翻箱倒柜地扒拉出来一堆东西。

不一会儿,桌上就被他们摆上了一堆物件。俩人从中挑出了几样无序地排列着,有火柴、铅笔、牙膏、饼干、字典、电池,还有钥匙串和扑克牌。

“记住了吗?”李唐站在边上,拿着一块大毛巾等着。

丁美兮使劲记着:“好了。”

李唐用毛巾盖住了那些物件:“开始。”

丁美兮马上背诵了起来:“火柴、铅笔,还有扑克牌……”

……

两人玩了好一会儿,李唐第四次掀开了那块毛巾,再次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丁美兮:“少说了三样:墨水瓶、鞋刷子和这支钢笔。这把算下来,我连赢四局了吧?”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丁美兮一脸不服气。

李唐得意地看着她:“我妈说,女人就爱妒忌。输了就输了,还不服。还来吗?”

丁美兮哼了一声:“不来了。小孩子的把戏。”

“什么小孩子,大人都玩。我爸爸最喜欢和我玩的就是这个。哪天叫你爸爸和他两个人比比,看看谁能赢。”

“我爸才不会那么幼稚,他是开枪打鬼子抓坏人的。”丁美兮撇撇嘴。

李唐竖起一根手指头摇来摇去:“匹夫之勇——我爸说的。他说,脑子比手更厉害。”

丁美兮学着丁战国的腔调:“李春秋?天天感冒,走路打晃,连只鸡都抓不住,脑子再厉害管个屁用——我爸说的。”

接着,她又补了一句:“我爸敢半夜冲凉水澡,你爸敢吗?”

“半夜凉水冲澡,这算什么本事?”

“你们俩敢吗?”丁美兮追着问。

“敢不敢的有什么用,一点儿智慧都没有。”李唐有点儿虚。

丁美兮嘲笑地看着他:“那你刚才记东西的游戏跟智慧就有关系了?”

“当然了。你不知道,上次有个人跟着我们,我爸说,他就是靠这个发现的。他说,放学的路上什么人都有,一定要留神。”李唐神秘兮兮地说,“你记住,要是有一个陌生人,连着两次在你身边出现,他心里就有鬼。”

“你能认出来吗?”

“当然。认不出来我就不说了。”

“吹!”

“不信咱们就出去试试。”

“怎么试?”

“上街去买棉花糖,看看咱俩谁记住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