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似火烧,地下烙板一肉条。
宋樵心里一边吐槽,一边自以为隐蔽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儿,悄悄觑着眼前的动静。
对于杨隽的凶残程度,他比殷晋离有更深刻的认识。
谁让当初被打到断骨头的不是殷晋离,而是他宋樵呢?
当初不过是在大金河将杨隽逼下水,自己落到他手里的时候,三下两下就断了腿骨,当真是下手狠且准。
可听今日杨隽的口气,是准备算总账了。
怎么算?
罪魁祸首是殷晋离。宋樵可没准备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忠心耿耿地维护什么阴公子阳公子。
殷晋离显然也知道今日并不好逃,面色惶惶却也在杨隽对面站定下来,右手执剑,捏得紧紧的,青筋暴突,藏在背后的左手,却止不住有点颤抖。
说实在的,杨隽一踢一踹,让已经被千里黄沙折磨得锐气尽失的殷晋离,已然临近崩溃。
然而此时,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他知道眼前三人呈品字形合围,他便是插翅也难逃,可是于他而言,有生死之仇的,唯有杨隽。
只有绝地反击,打倒杨隽,才会有甩脱顾九辛和静悄悄的可能。否则……
不,没有另一种可能了!
殷晋离神色一冷,握着剑柄的右手绷紧,手臂上肌肉凸出,已经毁容的脸上表情看着越发狰狞。
对面的杨隽则要风轻云淡得多。
他站在沙丘顶上,右手执刀,猿臂一展开,微微抬起,万屠刀刀尖指地。
黝黑的刀身,闪亮的银色刀刃,寒意森冷,顿时在周围划出一道无形的冷凝气息,使得千里黄沙一片赤地犹如烙铁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杨隽目光一凝,无悲无喜,看着殷晋离的目光,倒像是看着茫茫无际的荒野沙地,没有一点温度。
殷晋离当真没有想过杨隽的战力吗?也不尽然。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只是杨隽分明一副不得善了的样子,让他不得不背水一战。
摆在殷晋离面前的问题,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此战必败?殷晋离不信这个邪,更不愿意信这个邪。
所幸的是腰带还箍在身上,仍有法器取用。殷晋离胸膛重重地起伏两下,腰带没有被昨夜的冥寒朔风刮走,这就是天意啊!
天不绝我!
铮——
银剑脱鞘,发出一声悦耳长鸣,如凤凰泣露,鸣音遥遥。
长剑所指之处,中间划开一道深沟,炙热黄沙如同被船头破开的浪潮,为剑气所召唤,呼啸着朝杨隽奔袭过去。
不少沙粒溅起,劈头盖脸打在了装死未死的宋樵身上。
宋樵心里一阵暗骂,却也顺势呻/吟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
正扶着腰往旁边躲时,迎头对上杨隽看过来的目光,宋樵顿时悚然一惊。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似星光般熠熠生辉,最重要的是,眼底划过一丝了然,让宋樵怀疑自己的形迹已被他看破。
宋樵心下惴惴,脸色一变,却突然又露出一丝欣喜之色。——如果楚恪看破了自己的目的,那岂不是更好?
反正自己不是首恶,冤有头债有主,有事找殷晋离报仇,和自己可没有干系。宋樵心下略一思索,动作一点也不凝滞地又闪开几分。不仅不表现出一丝要上前帮忙的态度,还思考自己要怎么更进一步和殷晋离划开界限!
杨隽只是朝宋樵冷冷一瞥,便转过眼睛面向挥剑直进的殷晋离。
刚才宋樵分明已经醒了,却不愿意睁开眼睛,杨隽便有几分窥到他的心思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他也没有点破。
“楚恪,见鬼去吧!”
殷晋离的脸上伤痕交错,有昨夜被冥寒朔风刮伤的痕迹,有在沙地上摩擦的擦伤和灼伤,还有刚才被杨隽踩进沙地里,伤口迸裂又新增的伤痕。
血液流出又迅速在灼热的光线和赤沙炙烤下干涸凝固,整张脸都紧紧地绷着。
手中的长剑银光闪闪,映着他状若疯狂的眼神,随后直指杨隽前胸。
杨隽神情懒懒,轻轻抬起眼皮,似是不经意地一瞥,看向了殷晋离未执手诀,却搭在腰带上的左手,不屑地撇了撇嘴。
骗鬼呢吧!谁打架的时候还用一只手提着裤腰带的?
再说了,刚才殷晋离那根亮得闪瞎人眼的金腰带,机括中射出两根长针,当自己眼瞎了还是智障了,看不见记不清吗?
不过,在此时被殷晋离取出来的剑,确实不错。
杨隽目光一转,落到那柄银光闪闪的寒剑之上。
脱鞘而出,铮鸣回想,万道流光,如星辉泄地,飞瀑千尺,银光流转,寒意森森,好剑!
这样一柄剑,在嵊洲恐怕也极易引人争夺。不过杨隽惯用刀,而且还是万屠刀这样逾三千斤重的大刀,对这柄剑也只是见猎心喜。
他手指在万屠刀上点点,心道,老伙计,今日送你一碟小菜,给你开开胃。青玉色的灵光,瞬间指尖倾注如莹润如白玉的刀柄之中。
嗡——
杨隽手臂一振,万屠刀顿时拔地而起,发出一阵嗡鸣,似长啸,又似沉吟。
黝黑的刀身,乌沉沉似无尽的夜色,星河之后遥远的长空,无边无际,幽深得摄人神魂。
最前端一道弧形的白光,有着最明亮慑人的光芒,似闪电一般,从幽暗的天际降落至广阔无垠的大地,风驰电掣,在漫天黄沙中,朝殷晋离疾飞而去。
半空中,杨隽手腕微微一转,几点灵光似星辰闪烁,又似流星转瞬即逝,似一股清泉,从白玉般的刀柄中淌过,消失在玄黑的刀身上。
随着仅有他自己能够感觉到的震颤,一线红芒从刀柄处生发,如同一根藤蔓,攀爬、前行,向整个刀身蔓延。
玄奥的花纹,一闪之后随即隐没的纹路,一股来自蛮荒远古的气息,在这片似乎亘古未变的沙野之中弥漫开来。
摄魂夺魄印!
杨隽咧嘴一笑,眼底划过一缕幽光。是自信,是笃定,是一切尽在掌中的泰然。
殷晋离眼看着距离杨隽越来越近,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准备好的大餐,就要端上台面!死小子,好好享用吧!
搭在腰带声的左手轻轻一动,按下了腰带上的机括。
无声无息地,千万点寒芒从殷晋离腰间激射而出,混在漫漫黄沙中,全部朝杨隽蜂拥而去。
“哈哈哈,寒星万点,”殷晋离状若疯狂,高声喊道,“楚恪,受死吧!”
顾九辛微微变色,静悄悄双目圆瞪,皆看向万点寒针所指的杨隽。
“寒星万点?”
不过待看清那细若牛毛的的长针,静悄悄舒了一口气,安然道:“火候还差得远呢!”
顾九辛在同一时间也看了静悄悄一眼,虽没听到她说话,不过见其泰然自若的样子,神色便也恢复淡然。
寒星万点乃一等一的暗器,为静家所出,静悄悄都说无妨,自然用不着担心了。
烈日耀星芒,寒意贯黄沙。
光与暗并行,冷与热交织。
寒星万点,恰如浩瀚宇宙中漫天星辰遍布,将杨隽身形笼罩其中,黄沙并寒芒齐舞,闪烁的寒光之中,已然分不清何处是沙,何处是针。
殷晋离得意地笑。
暗器又怎样?为求胜都可不计手段,更何况是生死?
所有长针上都淬了毒,便是不能立时致杨隽于死地,也能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最不济,自己也能马上脱身。
杨隽却是未见慌乱,看着殷晋离的眼神更是如同看一只大番薯,满脸漠然。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会用暗器,蠢货!
高举的手臂断然放下,万屠刀光芒大涨,随后悍然劈下。
黑白双色的刀光,瞬间黯淡了炽烈的日光。狂风漫卷之中,比平日更加磅礴的气韵,霎时间席卷出去。
漫漫黄沙退散,万点寒星闪避。万屠刀所过之处,如飓风之眼,空无一物,任周遭狂沙舞寒芒乱,自是风平浪静。
但刀锋之外,却是一片狼藉。溅起的黄沙甚至遮挡了炎炎日光,让人视线昏昏,战圈中的人影都模糊了。
静悄悄手搭凉棚,伸长了脖子朝一片黄沙之中看过去。
铮!
一声脆响。
万屠刀后发而先至,不,不是刀,只是一道明亮的刀锋。
在炽烈的光线下,晕开了一团直径两丈多的光圈,结着五彩缤纷的光晕,刺得殷晋离眼睛发花。
身在局中的殷晋离根本看不清万屠刀的情形,站在圈外的宋樵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那一团两丈多宽的光圈,最外层是一环薄薄的红光,爆炸波一样磅礴地炸开,率先撞到殷晋离长剑上的银光。
与此同时,无数寒芒尽皆飞散,宋樵眼中出现星星点点的亮光。
淬毒的寒星万点!
他不假思索,不顾地上滚烫的黄沙,立时扑倒闪避,却是抬起头不肯错过哪怕一瞬。
刀锋与剑锋相触,那一瞬间,红芒暴涨,银光减弱。殷晋离的三尺青锋长剑,瞬间光芒黯淡,显现出一片灰败。
而殷晋离还不自知,兀自执剑扑向那一团炽烈的光圈,看在眼里就像是一只扑向火光的飞蛾。
宋樵甚至看到,几点倒飞的寒芒钻入了殷晋离身上,殷晋离却似无知觉一般身形继续往前。
终于,一声铮鸣中,银剑之光彻底黯淡下来,三尺青锋寒光湮灭,顿时如同一块灰白的石头,剑身甚至出现了几丝裂痕。
紧接着,那裂痕越崩越大,越来越长,像一条恐怖的长蛇扭曲着,以一个令人惊诧的速度蔓延。
终于,裂痕的边缘接近了剑柄。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剑身四分五裂,节节寸断,先前寒意凛冽的三尺青锋竟然如同酥脆的砂石一般碎开。
剑柄崩裂,殷晋离执剑的右手虎口震伤,鲜血直流,整个人也像是在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神,脱力般地脚下一软,半跪在地。
他抬起头来,有些茫然无措地瞪着杨隽。寒星万点中的毒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可殷晋离却似头脑都停止了转动,表情呆滞。
多么相似的一瞬间!宋樵张大了嘴巴。
云台之上,杨隽一刀震慑楚怿,也是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分出胜负。原本以为那只是侥幸,但现在看来……
宋樵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因为缺水而爆裂脱皮,喉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嘴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般难受。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已经让他痛得皱眉。
一次可以是意外,可以是侥幸,是运气,但两次,三次呢?
楚恪是真正地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了!
想起自己曾经和程叙、张阳对楚恪所做的那些事,宋樵顾不得咽喉疼痛,嘴里几乎分泌不出唾液,仍旧吞咽了一下。
现在,现在做点什么还来得及吗?
宋樵已经在杨隽手里断过一次骨,他不想再感受一下同样的痛楚。但和丢掉性命比起来,他当然还是更宁愿断骨,不独断骨折筋,便是四肢俱断都使得,只别丢了命!
明明是赤日炎炎千里黄沙,周遭如同烤炉,宋樵整个人却如同筛糠,抖得战战兢兢,哆嗦着手脚,趴着都觉摇摇晃晃天旋地转。
艹天艹地的,当初不该眼瞎惹了这么个煞星!宋樵追悔莫及。
杨隽并未发力,刀锋只与殷晋离手中长剑一撞,感受到万屠刀中传来的一股震颤,眼角瞄到刀柄像接通了电源的灯管一样,闪过一道亮光,他便收了手。
眉梢一挑,嘴角含笑,眼中神色却是漠然地看向殷晋离。
杨隽站在那里,还迟迟没有动手,这让静悄悄露出几分疑色。
顾九辛眉目一凝,目光微微一闪,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似是想到什么,轻舒了一口气。
宋樵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下还是滚烫的黄沙,死死盯着杨隽。
他,会怎么处置殷晋离?
自己,还能逃出生天吗?
就在他恍惚地想着自己的命运时,杨隽终于动了——他朝前面迈了一步。
一尺的跨步,不大不小,但于二人之间两丈的距离来说,也仅仅只是一小步而已。
可就在杨隽脚跟落地的同时,一道声音猝然响起。
“慢着!”
杨隽朝右边微微侧首,眼中划过一丝冷冽:“你终于出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