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死了呢?!”
青云长老从矮榻上站了起来,常常胡须迎风而动。
他瞪着来报信的管事:“不是让你们寸步不离地看着吗?”
这前来报信的刑名堂管事也是玄天门弟子,名叫古达,当年还曾在绛云台听青云真人授课。
他见到这位长老发怒,顿时就紧张起来,跟当初被传功长老训斥一样紧张起来,双手交扣着嚅嚅道:“弟子一直守着,寸步不离……”
见青云真人仍是横眉怒目的样子,古达又补充了一句:“眼睛也没眨一下。”
青云真人瞪眼。
眼珠子都不错地盯着了,人怎么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死了?
从事发到现在,青云真人还没听到穆一真人出声。
他扭头看去,见穆一真人仍是望着窗外,纹丝不动,气息几乎不闻,像是一座铁铸的塑像。
“人死了,你怎么能不着急呢?”
古达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抹了把额上的汗水。
青云真人执掌礼仪,最为严苛,在他面前,甚至比在铁面无私的刑名堂穆一长老面前还要紧张。
穆一真人手指一划,炕桌上的水渍化作一缕水汽,消失不见。
他从矮榻上站起来,弹了弹衣袍,不急不缓地道:“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古达忙不迭地连声应道:“是,是。”
穆一真人挥一挥衣袖,三人已经站在了地牢的入口。
地牢入口就在点绛台之下,带着两个人瞬移这么点距离,对穆一真人来说不值一提。
地底的世界不见天光,突然间坠入一片静寂之中,任何人都会感到有些不适。但一行三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穆一真人和古达是刑名堂的人,对这个地牢再熟悉不过。
青云真人倒是没有来过地牢,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只见四周都是阴暗潮湿的石壁,唯有三人身前几步的一个径长三丈的深坑里头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借着地底的一缕幽光,可以看到这大坑中悬着数条铁链,根根都有成人两条手臂粗细。
古达先一步往左边的走了一步,在墙上一按。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最靠近三人的两条铁链缓缓上升。
然后一块四面有围栏的铁板悬停在三人下方。
古达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长老,请。”
站到铁板之上,青云真人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见这里离下方掌灯之处至少还有百丈。
他张了张嘴,想说带你什么,扭头见穆一真人垂眉敛目如老僧入定的神态,又果断合上了嘴巴。
石壁高百丈,其上亦刻满了古拙质朴的图纹,微弱又摇曳的微光之下,似恶鬼张牙舞爪。
耳中除了两道极其清浅的呼吸,就只有铁链嘎吱嘎吱划动的声音,后面还跟着减弱了几倍的回音。
青云真人看了看穆一真人。他这位师弟年纪不大,却一副刀斧雕斫的面容,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记得在正式升任刑名堂长老之前,穆一真人在这地牢里历练过十年。
其实也就是当了十年牢头。
青云真人见惯了外头的光明,觉得****夜夜对着幽暗诡异的石壁,在这不见天光的山腹之中,没有疯了都算好的。反正他自己是绝对受不了的。
他又侧头看看低垂着头的古达。
这小子垂眉敛目,从站姿到神情都与穆一真人有几分相似。
多少年之后,可能就是下一个穆一真人。青云真人如是想。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链条上悬挂的铁板终于与下面开凿出的地面齐平。
青云真人四下里一看,周围有四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燃着明亮的火把,洞口之内却看不清是何情形。
古达走在前面引路,走进了右手边的一个洞口。
青云真人有些晕乎乎的。
这地底之下,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入口处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哪知进来之后却是错综复杂,小道纵横如阡陌。两侧时不时会现出一道石门的形状,但古达一直没有停步。
青云真人不禁朝穆一真人问道:“绛云台下的地牢有这么大?老祖宗们修这么多地牢做什么?”
刑名堂管理的范围很广,但需要动用刑名堂地牢关押的人不多,今年从年头数到年尾也就只有王越一个。
青云真人想不出来这么大,如同迷宫一样的地牢修来做什么。
穆一真人看他一眼,却是没有回答。
这事他也不知道。他接受刑名堂的时候这地牢已经有如此规模了。
青云真人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等严密程度,还能有人下得了手?”
他跟着都走得晕头转向了,要来灭口的人就算闯进了这地牢,恐怕也照不到人在哪间牢房罢?
这次穆一真人倒是发表意见了。
他道:“或许,并不需要跑到地牢来杀人。”
“王越人在地牢里,不来怎么——”青云真人的声音突然哽了哽,停顿了片刻才接着到道,“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想到,或许杀人者并不需要进入地牢。在地牢之外,就可以埋下杀手。
如果是有足够功力和手段的人,在王越进入地牢之前就施展了手段,先让他神志不清,说不出任何消息,却让他拖到今日再死,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人,会是谁?
青云真人的神色更加凝重起来。
穆一真人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把王越藏在地牢深处,原是为了防范被人灭口,甚至为了保密把刑名堂安置在地牢里的人都撤了出去。
现在看来,实是多此一举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昏暗的地道中唯有哒哒哒极富韵律的脚步声。
古达微微佝偻着,停在一道石门前。
“长老,就是这里了。”
青云真人看一眼这石门,和刚才路上所见的数十道石门一样,没有任何别致之处。如果是他,下了地牢也绝对找不到这个地方。
他心中愈加觉得凶手是在地面之上就已经下手了的。
古达伸出右掌在石门中央一按,就见石门上凸出一块圆罗盘样的东西。
青云真人看着古达在上面圈圈画画,指尖灵光闪动,好一会儿,才听见咔哒一声响,石门缓缓打开。
眼前突然一片光亮。
地牢里的灯光并不明亮,但突然从黑暗中走进这点了灯的石室,不由让人觉得这灯光有几分耀眼。
青云真人一眼看见石室里那个巨大的铁笼,还有铁笼里瘫软的王越。
这景象和昨日在点绛阁正殿里看到的何其相似。
但是那时王越虽然昏迷,倒还是活人一个,现在却是死尸一具。
铁笼边还站着一个青袍人,看到穆一真人和青云真人,连忙躬身行礼。
看守王越的不止一个人。
除了古达,还有一个叫张敬的管事。
发现王越之死,二人不敢耽搁,古达前去报信,张敬留下看守,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穆一真人抬了抬手:“免礼。”
人已经走近了铁笼。
王越死状凄惨,衣衫破烂,几乎难以蔽体,丝丝缕缕地挂在身上,看得出来是被手抓的。裸露在外的四肢上遍布爪痕,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长发覆面,遮挡了面容,但穆一真还是看到了王越那双尚未阖上的双眼。眼中猩红一片,密密麻麻的全是血丝。
穆一真人皱了皱眉,蹲在铁笼边。
笼子手臂粗的铁条上布满了斑斑血迹,这是昨夜王越醒来之后癫狂地在笼子里冲撞染上的,石室的地面上也沾染了不少。
现在,这些血迹都已经干涸,颜色也转成了暗红色。
王越倒在铁笼边缘,头离铁条的缝隙很近。
穆一真人伸出手去,撩开他的头发。
“怎么回事,”青云真人几步走到穆一真人身边,“看出什么了没有?”
穆一真人没有搭话,伸手拨开了我那个月头顶的一撮发。
王越浑身遍布爪痕,唯有头部,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鸡窝,但并没有意思被抓挠过的痕迹。
但青云真人赫然看见,被穆一真人拨开的乱发间,王越的头顶正中有一粒血豆,小米般大。
青云真人隔得远一点,只能看出这是干涸的血迹。
他知道穆一真人执掌刑名堂二百余年,对此颇有经验,便问道:“大概多长时间了?”
穆一真人的确能够凭借血迹的颜色来判断时间。
他手指一动,将那一粒血豆扣下来,在指尖碾碎,道:“八到十个个时辰。”
八到十个个时辰?那就是在王越被关进地牢之前就已经下手了。
先前的猜测得到证实,青云真人的怒气瞬间就爆发了出来,当即吼道:“真是太过分了!存心拿我们当耗子耍呐,啊?!”
平日里最整肃不过的人,脸上竟有几分气急败坏之色。
八到十个个时辰?那就是在王越被关进地牢之前就已经下手了。
先前的猜测得到证实,青云真人的怒气瞬间就爆发了出来,当即吼道:“真是太过分了!存心拿我们当耗子耍呐,啊?!”
平日里最整肃不过的人,脸上竟有几分气急败坏之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