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凯先了结了自己的这一圈牌局,便下了桌去找弟弟。沈含玉的讶异早已被波澜不惊取代。沈含凯不动声色的掩上门,温和的冲弟弟一笑:“含玉,你可是从来不登这地方的门。”沈含玉不以为然:“大哥说哪里话,我知道你为家中生意辛苦,所以一直最敬重哥哥。”沈含凯受用的坐在沈含玉身边,爽快的拿起桌上茶杯,也不管是沈含玉喝过的,仰起头便一饮而尽:“你这小子,何时这样油滑。别给大哥戴这个高帽,说吧,有什么事。”
“说来惭愧。我预备着…今年过节的前一天成亲。”沈含凯听后不动声色:“何来惭愧,三弟这个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哥和你是一家人,咱们可不说两家的话。我直说,你既然今天大经意来找,是不是想回本家来办?”沈含玉不慌不忙的翘起二郎腿:“还真就不是。事实刚好相反,我是合计着,简单就好,届时带着宛珠去找托马斯神父,身边有一二至亲好友即好。父亲那边我并不指望,况且回到本家只会让宛珠平白受辱,倒不如省了这些繁文缛节。”沈含凯长叹一口气:“老幺啊,你还真想得开。你就这么宠爱那女子?父亲虽然表面强硬,却无时无刻不为你忧心。你娶的这个女人虽然他并不满意,可毕竟是木已成舟的事,父亲既爱面子,也爱你,你若回去他必然高兴隆重的替你操持,你若不回去自己闷着来,反倒让他老人家生气,大过年的,何苦又给父亲添堵?”“多谢大哥提点,我不是没有想过个中缘由情况,可是思来想去,还是不回去了罢。二哥和二嫂何时操办,必然要告诉我,我一定带着宛珠过去捧场。我成亲那日,若是大哥不忙,不妨过去看看。”沈含凯的黑眸深邃,他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骤然一笑:“罢了,就遂了你的心好了。你这孩子,连宠女子都要随咱们的爹,不过可不要像父亲一般,把女子宠坏了就好。说来说去大哥还是舍不得不惯你。不过我过去是过去,你可万不可和父亲提及。再说,父亲从来都是认这位云姑娘当你的妾的。”沈含玉脸上的笑容遥不可及:“多谢大哥提点,含玉谨记在心不敢忘。”
沈含凯亲自送沈含玉下楼,站在门口二人告别。沈含玉回过头一迟疑,刚想问问沈含凯牌桌上的袁克文是怎么回事,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在叉着腰骂街,她的样貌其实算得上好看,年纪也不大,可是脸上浓妆艳抹,看起来可笑又风尘,那女子嗓门大,又涩哑不堪,一听就是个烟瘾颇深的妓女:“我说这位祖宗,你没钱出来玩什么玩?!我一天到晚生意做得多了,就没见过你这么丢人的货!”她边骂边啐,终于惹恼了那个低着头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的客人。从背影看应该年纪不大,西装有些皱了,那男人随手抓起身边的一颗小石子,歪歪扭扭的朝这个女子丢了出去,可是他醉得不成样子,根本连个边也没打到。那女子阴森泼辣的大声嘲笑起来。
沈含凯鄙夷的扫了一眼街上的动静,从夹襟里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帕擦擦手,对沈含玉道:“咱们的烟馆里可是严令禁止,不会让这些脏东西混进来丢人现眼。”沈含玉凝视着背对着自己的醉汉和那个泼妇骂街的女子:“大哥指的是哪个?”沈含凯颇骄傲的回头看了看自家馆子:“我们这来的客人都不差,也不容低等野鸡在这出台。没有这帮妖魔鬼怪,我沈含凯的生意照样是数一数二的赚钱。”他还要往下说,忽见沈含玉直直的盯着那个坐在地下的男子数秒,又回过头冲自己告辞。沈含凯打住话头,有些迟疑的看了弟弟一眼,便上楼去了。
那边的妓女大概也觉得在街上骂了这么久无人回应实在没意思,便欲转身回去,边走嘴上也不饶人:“瞅你打人那个熊样还不晓得,哑炮一个,孬种,瘪三!”
“住口!”那女子一惊,刚要回嘴,一下见到一个英俊男子从一边上快速走过来,他的脸孔极其漂亮,衣着考究整洁,看起来十分打眼。这让她一时忘了回言,只管盯着看了。
沈含玉皱着眉,从兜里掏出一把银钱,走近她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声。你过去把这个人扶起来,跟我到一边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钱,动作快点。”那女人见沈含玉脸色阴郁冷酷,又看到他手中握着的大把钱,赶紧愣着点点头。沈含玉不动声色的走到自家烟馆几乎察觉不到的一个角落,远远的盯着二人,那女子噤声闭口,上前扶起醉鬼,街上的行人车马如流,却无一人回头去管这一瞬间的风云突变。
沈含玉的眼睛不离那个烂醉如泥的醉鬼,把女子叫到一边,先给了她手中一半的钱。那女子媚眼如丝,刚要伸手去夺另外一部分钱,沈含玉把手拿开,定定的看着她:“和我说说,怎么和他吵起来的?”那女子一愣,笑道:“呦,漂亮小哥,还要在我这套点话?怎么,你是不是看上了姐姐我,想找我…多说几句?”沈含玉并未回话,眼里的冰雪越发寒冷,看得这女子一缩脖子,清清嗓子道:“那么凶干嘛,算了,也没什么。这男人本是我们这边常客,可是近来不知为何,开始拖钱。我估计着,他也没有什么底了。今天来了就点我,结果还不给我钱,想赖账。我们头头总说冲他有面子,我就不懂,他有什么面子。”沈含玉有些吃惊的低头问道:“他是常客?从何时开始来的?还有,欠了你们多少钱?”那女子不耐烦的叉着手:“也就是不长时间的事,他是个新面孔,可是常来,我们这边只要来个几次的爷就都叫常客贵客。欠了多少钱我不晓得,你得去问我们那边的头头。”沈含玉把手中剩下一半的钱往那女子手中一塞,挥挥手让她走开。那女子反应还算快,没让钱掉到地上,她兴奋的捋顺着手里的钱,见沈含玉再也不看自己一眼,有些不甘心:“这位小哥,下次来的时候,只管来找我。我叫绣屏,就在这家旺锦烟馆里头。”
沈含玉扶起地上的男子,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烂醉,也不是第一次对他有了疑问:鸿莳,你到底怎么了?
那女子见沈含玉扶着薛鸿莳欲走,赶紧在后头道:“还有啊,这男人是个哑炮!”沈含玉身子一顿,转过身去看着那女子:“我晓得了。多谢绣屏姑娘的如实相告,我有一事相求,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希望你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还有,人海茫茫,富贵有命,纵然老天爷不公平,姑娘也不要自己轻贱自己。我给你的那些钱都存起来吧,你的头头不会晓得,你也不用跟他分。日后找个机会,离开这种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绣屏被沈含玉的这番话说得愣住,她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沈含玉背着几乎不省人事的薛鸿莳消失不见,却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那番话中。世上她最恨的就是男人,在她眼中,男人都是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无论这男人是书生还是富商,无论这男人看起来多么高贵儒雅有学识,一旦进了风月场见到了她们这些女子,个个都要原形毕露。本以为他一定也是和其他男人一样,看轻她,鄙视她,践踏她,可是沦落风尘以来,她第一次从男人口中听到了如此温暖之言辞。绣屏的眼角流下一滴泪,身后传来旺锦的管事召唤的声音,她笑着擦掉眼泪,不着痕迹的回过身去答应着,眼里却多了一丝笑意和希望。
沈含玉拉着薛鸿莳回到家,又费劲的把他一路背进屋里去。丫头冬青和宛珠早听到动静,连忙出来看。宛珠一见薛鸿莳的样子,吓了一跳。亲自去取了盆清水,又让冬青给泡了茶,端到屋里去。
本来宛珠担心沈含玉一天在外头跑着,想给他弄点好吃的,可是一见这个样子进家门的沈含玉和薛鸿莳,立刻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沈含玉的身上有股浓重的臭气,他喘了几口气道:“路上他就要下来吐,结果没忍住,吐到我身上一些。”宛珠知道他性子,连忙上前轻声道:“你快去换身衣服洗洗,羽辉出去办事,我和冬青来照顾薛大哥。”沈含玉的眼神中含着凝重和感激,他抬起手,用手掌摩挲着她的手臂,他的热度透过衣服传递到宛珠细嫩的肌肤上,她有些害羞的转过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触摸。沈含玉笑笑,转身离开。
薛鸿莳的衣服上全是褶皱,平日里梳得服帖的发如今乱成一窝,狼狈又失仪。宛珠拧了一块手巾,冲身后的冬青道:“冬青,你去熬一点米粥吧,火候大一点,多一些时候。”
冬青答应着去熬粥了,剩下宛珠替薛鸿莳擦脸又擦手,他身上实在臭得很,早已失去了平日风采,和那个潇洒儒雅的翩翩贵公子判若两人。宛珠被他身上干涸的秽物熏得实在受不了,便想着替他把外衣脱下来,她刚刚要扶薛鸿莳坐,就听到他口中发出几声含糊的断词,吓得宛珠往后一退,看着他摇头道:“这毛病可不好。吃喝嫖赌沾上一样,这男人可就完了,薛大哥以后可要改。”她说着上前扶住薛鸿莳,艰难的替他把外衣脱下。宛珠左手扶着薛鸿莳,右手把那脏外套往地上一扔,她忙活得费力又不吃劲,不由满头大汗。宛珠喘着粗气,要扶薛鸿莳躺下,沈含玉此时已经换好衣服,刚走到门口,见宛珠累成这样,正欲过来搭把手,不想薛鸿莳此时忽然睁开眼,一见宛珠扶着自己,脸上便漾起一个柔情似水的笑,他深情的看着宛珠,话语中饱含着压抑的热情:“志涵,你回来了!”说话间他把宛珠往怀中一揽,对方猝不及防,刚好被抱了一个满怀。这情况来得让人始料不及,就连沈含玉也愣在当场。待宛珠反应过来想要挣扎时,却发现薛鸿莳竟然使了十成力气,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