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还没吃完时,已有郁娴儿派来的下人说客人都陆陆续续到了,请乐巍过去。

乐巍对乐轻悠道:“轻轻,你若不舒服,便回去歇着。”

乐轻悠赶紧摇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方宴便道:“不让你一个人待着,我陪着你。”

这一次,乐巍、乐峻都没反对。

乐巍还对方宴道:“那你先陪着轻轻,有何不妥就让人去前面寻我们。”

乐峻却还是担心,问清一道:“清一大伯,您有什么特别厉害的法器没?”

清一咳了咳,“其实如果不是那人找到了轻轻的生辰八字,我的那些平安符就特别管用了。”

法器,他还还真没有,毕竟现在不是师祖笔记中妖怪很常见的时代了,像他们这种修道的,也就是修个气。

轻轻丫头被人占据了一时的身体,也是太巧合了,没有虚化的换魂符,没有舍命的心头血,没有被换魂者的生辰八字,都是不行的。

且像这次的情况,两者气运不等,气运低下者也会很快魂飞魄散。

听了清一的详细解释,乐峻几人才终于放了些心。

乐轻悠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此时应该是没事了,今天又是她大侄子的满月宴,不能再耽误时间,她便催促大哥、二哥去前面。

乐巍起身,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抬步走了。

乐峻看了看一直和方宴手牵手的妹妹,心里叹口气,也揉揉她的额头,跟着出去了。

清一是半个世外人,这时不用前去帮忙迎接贺客,便想陪陪丫头,想着自己好歹懂这些虚虚玄玄之事,他也陪着,丫头好歹有些安全感。

哪知道还没一抬头呢,人家两个已经过来跟他告辞了。

清一摆摆手,让他们快点出去。

本来打算去前面帮着安排的赵庆喜这时却还没出去,人都走了,他才到清一跟前,行了个礼,说道:“清一大伯,不知小子能不能跟您一起学道术?”

清一看了这小子一眼,笑道:“有兴趣?”

赵庆喜道:“我一直好奇,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六道轮回,今日见了一回,我想学。”

清一知道赵庆喜写的那些玄乎乎的话本,也不奇怪他会对这些好奇,不过他手下资质好的弟子有几个,其实不着急收徒,便道:“回京了先给你一本入门书,你看看,至于是否能正式跟我学,则要看你的资质。”

这就很够了,赵庆喜高兴地再施一礼,说道:“清一大伯,您歇着,我去前面帮忙。”

阳光遍洒的知府衙门侧门,两边分别站立着乐巍这边的家人,笑着与贺客寒暄一二,便有自家人引着客人到里面的宴厅去。

到巳时一刻,已经没有贺客再来,知府衙门侧门却还依旧的热闹,管家带了二十个下人,开始给这泸州府的百姓分发红鸡蛋、喜点。

泸州府的百姓都知道今个儿是知府老爷长子的满月宴,有喜点吃,有空的便都来说一句恭喜,一群人排着队,接到热乎乎的鸡蛋喜点,恭贺小少爷长命百岁的话句句不同。

有那说得好的有新意的,管家还会笑呵呵地让多给一个鸡腿。

分发了一波,管家又叫来一个管事,让他带些红鸡蛋、喜点去城里乞丐扎堆的地方去分一分。

“别不舍得东西,老爷说了,尽可能让那些人都吃一顿饱饭,喜气越分越大嘛。”

管事也是满脸喜庆的,答应着回府喊人取东西去了。

府里却是热闹而不失秩序,端着菜走过一条条甬路的丫鬟小厮络绎不绝,宴厅内传来一阵阵欢笑声。

郁娴儿身边的大丫鬟知心和陈奶娘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在宴厅、休息处、厨房三个地方来回跑。

厨房更是整个府里最忙碌的地方,几乎全是咚咚的切菜、滋啦滋啦炒菜的声音,往常最爱聊八卦的苏婆子和金婆子一上午都没怎么交谈了。

刚被人吩咐了一大堆洗菜的活儿,知心姑娘又亲自来交代她们:“贺厨娘正配着夫人的汤料,你们待会儿记得过去拿。再忙也不能把夫人的补汤耽误了。”

苏婆子从一盆青菜中抬起头,笑着应道:“知心姑娘放心,老婆子记下了。”

知心点点头,又在厨房看了看,这才回身走了。

因来客太多,男客女客是分开的,男客被安排在知府后衙的第一进宴厅,女客则在第二进前面的大宴厅。

宴厅内聚集了泸州上流圈子的贵妇贵女,笑声软语老远就能听见,宴厅内摆着很多冰盆,即使在炎夏七月,也是沁凉凉的,加上女人们爱用香,这间大宴厅可谓是冷香浮动。

但这不同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让打从开宴起就被赵家外祖母和云家外祖母拉在身边,哪都不让去的乐轻悠有些不舒服。

“哎呦呦,咱们小公子来了”,乐轻悠正要出去透透气,就见那坐在旁边主席宾位的一个赭衣贵妇站起身来,满脸慈爱地向抱着小娃儿进来的陈奶娘伸出手来。

宴前这妇人和其他几位掌管泸州府军事要务的长官夫人都特意前来拜见过赵外祖母,那几人以这妇人为尊,而这妇人正是泸州袭都总管的正妻。

袭都总管和乐巍都是泸州府的一级官员,袭夫人自觉她和乐夫人是同一地位的,入门一来便一直坐在主位,和郁娴儿、郁家几位夫人交谈地极为愉快。

陈奶娘自然要抱着小公子先到自家夫人、小姐这边来的,白嫩嫩的小娃儿刚睡醒,小脸儿红扑扑的,此时那双黑润润的大眼睛正精神奕奕地看着一屋子人。

陈奶娘一到跟前,袭夫人就稀罕地什么似的把小娃接过来抱了,摸了摸小娃的乌黑浓密的头发,对坐在郁二夫人下首的郁娴儿道:“乐夫人,你们家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瞧瞧这眼睛、鼻子,还有这耳朵,呦呦呦,只怕再过十几年,又是一个无双少年郎。”

郁娴儿穿着一件九成新的紫色长裳,通身的温柔娴雅,刚做完满月,她的脸色也极其好,听到袭夫人这一番夸赞,看了眼那个在陌生人怀里也安安稳稳任人抱的的儿子,笑了笑道:“袭夫人谬赞了,怎么都比不上您家的几位公子。”

笑容顿了顿,问奶娘道:“这正式的场合,怎么给他穿这么一身衣服?”

小娃儿身上穿的正是前天傍晚乐轻悠做的那身南瓜装。

这要陈奶娘怎么回答,当众说大人让穿的?给这一屋子人看着,岂不是自家小姐和大人感情不谐,要不怎么小公子穿什么衣服,两口子之前都没通过气?

郁二夫人不着痕迹地在女儿胳膊上拍了一下,笑着道:“这身衣服可是咱们小宝儿的姑姑做的,我瞧着稀罕,就让人给他穿了这个。”

郁娴儿朝旁边坐着长辈老夫人和一些受老夫人们喜欢的小姑娘那一桌看了一眼,到底没说话。

袭夫人旁边的几个妇人闻此,就着这话头,也都稀罕地站起来围着小娃儿一通夸,夸衣服夸孩子,只一会儿,小娃儿就从袭夫人怀里到其他贵妇怀里转了一圈。

席上的妇人们都抱了抱孩子,然后赠一份礼物,只一会儿,跟着奶娘过来的几个小丫鬟就拿不下了。

刚才就过来在宴厅伺候的知心拿了个精致的竹编筐过来,叫小丫鬟们把礼物都放到筐里。

袭夫人重新坐下,看着另一桌的妇人们逗弄小娃。

这时好些过来参宴的小姐们也都好奇地凑过去,看着那个软软的只会吐泡泡的小娃嬉笑惊叹。

小娃也给面子,谁逗都会看过去一眼,心情好了还会给一个笑容。

袭夫人笑看着,转头问郁娴儿:“乐夫人,你们家儿子可取了名?”

郁娴儿笑答:“他爹挑了好些天,昨个儿才定下来,叫乐绍。”

“绍有连续继承之意,可见乐大人对小公子的期盼”,下首一个容貌艳冶的夫人插话说道。

此是史通判继妻,乃是他已逝前妻之表妹,听说当初史通判的妻子病重时,史家老夫人就派人把她接过去照顾史夫人,后来史夫人去世,一年后这两人就在史家老夫人做主之下成了婚。

史家老夫人之所以这般照顾儿媳家的表妹,也是在闺中时和这儿媳家表妹的祖母是蜜友,完全把现史夫人当小辈疼的,因此史家根本没有其他人家里的婆媳之争。

但因史通判这继妻相貌上有些艳冶,又是填房,其他贵妇都不太爱搭理她,而史夫人完全不以此自卑,反而相当自豪。

史夫人一直奉行不招人嫉是庸才,她长得美艳,虽然有些不符合大妇标准,但得男人喜欢啊,比起在座的这些人家,她家可没有什么能与主妇别苗头的侍妾呢。

也因此,各个场合上,史夫人都很高调。

当下她一开口,好几个妇人都或看向别处或低下头以掩饰对她的不喜。

大周与前朝不同,前朝通判既管一府钱粮又负有监督知府之责,权力是比知府大很多的,但此时不是前朝,在大周,一府之事,皆由知府总管,知府还有部分的调兵权,以便牵制督管和随时应对各种场面。

通判的职责被大幅度削减,只管一些调度事宜,所以大家看不惯史夫人,便也能大大方方地不给她面子。

一时没人接史夫人的话,宴席上有些尴尬,郁娴儿笑着开口:“也不说什么继承,只要他健健康康长大就好了。”想了想,说道:“还要多谢昨儿个您家的小姐来给我送那些稀罕吃食,对了,今儿个怎么没见二小姐?”

史夫人闻言,双眼一亮,她正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拉到这上面呢,没想到这乐夫人就递了话,忙笑道:“都是老家庄子上送来的,和您的口味就行”,到这儿,又敛了笑容,叹道:“那丫头,昨儿个回去就关在屋子里哭,我再三问了,才知道是走路不小心,冲撞了乐大人的三弟。”

乐大人的三弟是谁,泸州府这些高门都知道些,那可是前光烨侯世子啊,光烨侯谁不知道,赖着妻子乃是大长公主独女才得了爵位。

所以,即便现在光烨侯世子又换了人,但真正有地位有体面的,却还是被换下去的那个。

郁娴儿皱眉,问道:“竟有此事?我这段时间不管家事,没想到让二小姐受了委屈。”

史夫人摆手,“哪敢说委屈?要说也是我家女儿没看路,竟撞到了三公子,我千万说她来给三公子道个歉,那丫头就是不出门。”

“该我家道歉的”,郁娴儿歉意道,“待完了宴席,我便让三弟亲自上门道歉。”

听完了这一番话的乐轻悠,怎么想怎么感觉她们的对话有些刻意,刻意地引导出三哥去给史家道歉的结论。

其他人听着,则完全是另一番想法,她们看不上史家夫人归看不上史家夫人,这史家的底蕴还是有的,瞧乐夫人这意思,是要乐大人的义弟与史家二小姐多多接触了。

难不成,乐大人有意与史家结亲?

只是这想法还没刚冒头,就见坐在云老夫人、赵老夫人中间的那个乐家小姐站起来,喊了声“大嫂”,跟着就笑道:“昨天我见了,并不是史家小姐撞到了三哥,只是她走路时不小心绊倒了,三哥离她还有几步远呢。”

这点,方宴昨天跟她强调了,那女子没看路地走过来时,他就远远地退开了,可不能让郁娴儿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定下“该上门道歉”的罪。

乐轻悠这一开口,宴上的交谈声都停滞了一瞬。

众贵妇面面相觑,乐家小姐这般说是什么意思?不同意她三哥与史家二小姐多接触?小小姑娘的,管得太多了吧。

郁娴儿微微一笑,说道:“轻悠,昨儿个史二小姐与你三哥撞上,也是一番缘分,你可不能一直霸着你哥哥。”

一句话说出来,心中顿时畅快,笑想:不是不告诉我你们兄妹有情吗?那我就是不知道的,作为长嫂,给弟弟张罗婚事,没错吧。

乐轻悠看出了她笑容中的意思,顿时憋了一口气,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事,她觉得自己跟郁娴儿可能真的是八字不合。

赵老夫人这时突然开口,“你是长嫂,给弟弟妹妹们张罗些事情是应该的,但终归不是爹娘,做什么决定前,该和他们商量一下。况且,之前说的是给史家姑娘道歉的事,怎么又扯上了轻轻霸着哥哥?”

话里已经带了硝烟味,众人都听出了不对,郁二夫人忙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对了,今儿个厨房这道酸辣鸡丝汤做得很不错,大家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酸辣鸡丝汤是刚上来的,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现场没人敢不卖二夫人面子,当下都笑着把话题转到了菜品上。

赵老夫人冷哼一声,拉着外孙女的手让她坐下。

“怎么回事?”赵老夫人看着安静坐下来的小外孙女,问道:“我瞧着阿巍家的跟你不对付,她是不是常仗着长嫂的身份欺负你?”

乐轻悠跟赵老夫人并不算亲近,有些奇怪她竟会如此维护自己。

见小外孙女只看着自己不说话,赵老夫人哼道:“你怎么都是我外孙女。再说了,有你小舅在,容得她欺负你?”

心里却想,这不是亲的就是不亲,要轻轻是乐巍的亲妹子,他能让媳妇这么欺负算计他妹妹?

乐轻悠不想在宴席上多说什么,只笑着摇了摇头,劝着外婆喝汤。

另一边坐着的云老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阿巍的这个媳妇,嫁到乐家就没有婆婆管着,她是膨胀了啊。纵然她郁家在朝中比云家有权势,但也没有这么欺负小姑子的。

只是云老夫人还没说什么,同坐在这一桌的郁家大夫人,以及另外两个住的距离泸州近而特地过来参加满月宴的姑祖母都忍不住替郁娴儿说话了。

郁大夫人道:“赵老夫人,您这话可不严重了,我们娴儿刚才可半点没有欺负你这小外孙女的意思。”

她这话还是客气的,那旁边的姑祖母跟着就道:“妇人们之间说话,小姑娘就不该插嘴。”

说着时看向她旁边的老姐妹:“再说了,我们娴儿的这个小姑子,管得的确太宽了,昨儿个咱们老姐妹去看娴儿,还听说阿巍把好些东西都先让这小姑子先挑的。”

那另一位姑祖母耷拉着满脸皱纹,就接话道:“可不是,要我说,这男人娶了媳妇就得先顾自家。啥事都以老娘小姑子为先的,那还娶什么媳妇?一辈子守着老娘小姑子过得了。”

俗话说朝廷还有三门穷亲戚,这两个姑祖母的家境比之郁家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她们自然是想捧着郁娴儿,但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

尤其是这后一个姑祖母的话,彻底气怒了赵老夫人,抬手想拍桌子时,又止住了,毕竟今天是重外孙的满月宴,闹起来就太对不起孩子了。

只得看向那老夫人,说道:“你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照你这么说,孝顺友悌的,在男人娶了媳妇之后就不用管了?那老姐姐家里的媳妇,想是过得比你这个婆婆还舒心。只怕你儿子挣了东西,都是先捧给媳妇挑选的?”

那姑祖母一噎,气道:“我可没说不该孝顺婆婆,但是一个小姑子也得嫂子看她脸色办事,可真不是一般的霸道。”

云老夫人说道:“老姐姐的话说得太极端,我们轻轻根本没在她大哥这儿待过多长时间,何至于就让嫂子看着小姑子的脸色了?”

眼看着要吵起来,乐轻悠忙劝,“外婆,外祖母,你们要不要去更衣?”

郁大夫人也没想到四个老太太会吵起来,也说起了宽和话。

赵老夫人有出息的儿子外孙子撑腰,底气很硬,根本不搭理郁大夫人,当下牵起乐轻悠的手就起身离了席。

郁大夫人还想留云老夫人,云老夫人却也不想给郁家面子了,她觉得自家已经退得够多了,怎么郁家的人却想一脚高不够还要登上一脚似的。

女儿早早不在了,没人让阿巍家的立规矩,她也不能这么不识进退。

出去后,两个老太太让人重新在她们住的地方开了一桌,带着乐轻悠就在外面吃了。

这边,即便有郁二夫人再找话题,宴厅的气氛也有些尴尬。

陈奶娘抱着小乐绍在外面男客那边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小乐绍手中还挂着几个舅姥爷给的玉佩、玉如意等玩意。

郁娴儿虽然不太想抱儿子,但奶娘抱了过来,又有母亲在旁,她还是接了过来,瞧见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直往旁边的那桌宴席上望,小孩子还发出啊啊的咿呀声,郁娴儿顿时就冷了与儿子亲近的心思。

不巧的是,袭夫人还逗着小娃儿,笑着与一旁的郁二夫人闲话道:“你们家小宝儿莫不是在找人?”

一直在陈奶娘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都道:“小少爷肯定是在找小姐呢。”

虽然小姐到来只有两日,但是小少爷特别喜欢亲近小姐,往往小姐去看他时,刚走到跟前,小少爷就啊啊伸着手要抱。

郁娴儿的脸色冷了冷。

之前郁娴儿和乐轻悠说话时都没插口的小舅母林氏笑道:“常言道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小宝儿亲轻轻,可不是正常的。”

她是提点郁娴儿,以后小绍儿就是跟轻轻的孩子也是最亲近的。

哪里知道,郁娴儿听了这话更不喜欢了。

不过一会儿,郁娴儿就把孩子交给奶娘,让抱下去叫他的奶娘给他喂奶。

林氏看出郁娴儿和轻轻是真的有芥蒂,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众妇人都去更衣时,她就和赵家的妯娌几个一起出去了。

这一天知府府到天色黑沉下来时,贺客们才都散去了,有些远路来的,也走了,知府府便空出了好些客院,丫鬟小厮们也宽松下来。

郁娴儿给林氏和赵安国住的小院又拨下来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过来时,林氏叫来自家带来的大丫鬟问了问,知道是府里的丫鬟腾出不少,郁娴儿特地给舅舅们拨来的,不由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