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萱顿时脸色通红,强忍着羞耻感退了出去,到门口,冷风一吹,才觉得好些。

只是,紧跟着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大人温和如潺潺流水的声音:“轻轻,生气了?这点的确是大哥的疏忽,府里风气如此还没注意到。”

乐轻悠道:“没生气。不过大哥,我总觉得这样不好,下人之间拿的月钱不同是应该的,但这样明显的阶级差别,我总觉得是乱家之始。”

下人们只为雇主和这个大家考虑就可以了,多了讨好的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龌龊事。

方宴对乐轻悠道:“下人太多了,就容易出现这样的弊端,你当这里是咱们靖和县那一亩三分地呢。”

乐轻悠:就是没当是自家的刚才我才没有训斥那个丫鬟。

对了,那是不是个丫鬟?

方宴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转头问乐巍:“大哥,刚才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乐巍一顿,有些无颜面对妹妹和弟弟的感觉,但还是自然回道:“就是你们大嫂身边的一个丫鬟。”

方宴笑了笑,“怪不得说话挺横的。”

乐巍真想一脚把他给踹出去,转移话题道:“咱们再看看这辞书,给你们小侄子挑个好字。”

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

原来自己在大人心中就是夫人的附属,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夫人身边的一条狗。

宁萱是郁家的家生子,也知道前面的知意为什么惹了小姐的厌,就是因为她把对大人的喜欢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们都是小姐的下人,就算以后能伺候大人,那也是替小姐伺候的,她们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心意。

但是直到这一刻,宁萱才明白,没了属于自己的心意的她们,在大人眼中,就是替小姐卖命的狗。

从没有一个时刻,让宁萱觉得,做个下人是这样的艰难。

但是已经到这一步了,她又能怎么样,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罢了,谁让她生来就是个奴才秧子。

同样听见大人那句话的苏婆子把头埋得更低了,就怕宁萱姑娘心里有气,把火撒在她身上,但好在宁萱姑娘很快就走远了,似乎忘了她这么一个婆子。

苏婆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刚才大人叫她去花影姑娘那儿去领一两银子的赏钱,当下又高兴起来。

……

“苏大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金婆子一看见苏婆子从小门进来,就赶紧迎上去问,“咋样啊,前衙是不是有很多差役?”

苏婆子按着腰间那一两的精巧银锭子,对金婆子招着手,低声道:“快进去,里面说。”

两人在灶台后坐下来,金婆子忙给苏婆子端了一碗水,“说说呗,你见着大人了没有?”

苏婆子接过那碗水,矜持地抿了一口,这才见过大世面地开口道:“何止见了大人!我还见到了两个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男女。那小姐叫咱家大人大哥,我想着啊,那不就是大人唯一的妹子了。”

乐大人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而且这弟弟妹妹都不是亲生的,是整个府衙里都隐约听过的事情。

但是谁都不知道,大人对他这弟弟妹妹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我和宁萱姑娘去的时候,小姐正坐在大人那书桌后的位置上,大人在一旁陪着,给小公子挑名字呢”,苏婆子想起那时的情景还有些恍然,拉住金婆子的手,“你都不知道可把我紧张坏了,一紧张就给端了那汤盅,宁萱姑娘见了还训斥我,我吓得一抬头,看见那小姐和少爷都是冷着脸,心里顿时一咯噔。”

金婆子紧张地问道:“大人罚你了?”

“哪能啊?”苏婆子一下子笑了出来,“我出了书房们才明白,人家小姐冷脸不是对我,而是对宁萱姑娘那一句咱们不干净的话。大人还奖了我一两赏钱呢。”

金婆子听着苏婆子的叙述,心情一起一落的,这时也不由替老姐妹高兴,“这一两银子还是你到府衙做事拿的第一次赏钱,恭喜你了。不想大人竟如此善待下人,若咱们日常伺候的是大人就好了。”

苏婆子好笑,“你也别羡慕我,小公子满月宴这两天那位小姐肯定也在的,有咱们露脸的时候。”

说到这儿,又压低嗓音,“往常我还还以为宁萱姑娘多威风呢,今日一看啊,大人根本就不待见她。”

金婆子一脸惊讶,“真的啊?”

……

“就是这样”,知心一脸恨铁不成钢,“夫人给她提供了多少机会,她到现在都没能让大人对她上一点心,还有脸来找夫人诉苦。”

奶娘听着知心的话,满脸忧虑,末了叹了口气,“或许一开始,不该派知棋那丫头去布置新房,碰了大人的逆鳞……要不然,咱们小姐和大人也不会僵持到现在这一步。”

但其实,奶娘和知心都明白,最根本的原因不在这儿,打从小姐和姑爷有了夫妻之实后,她和姑爷那妹妹别苗头的迹象就很明显了。

小姐想证明,她在姑爷心中是最重要的,却没想到,一个回合都没有,姑爷就用事实残酷地告诉了小姐:她永远都别想跟乐小姐比。

也是因为这个,小姐更希望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她比不过乐小姐在姑爷心中的分量重,那亲生女儿都同样比不过她吗?

郁娴儿本来就对生个儿子出来有些失望,那天乐巍说了一句让儿子长大后保护小姑姑,打那儿起她更是连抱都不想抱一下儿子。

奶娘不止一次地劝过她,郁娴儿也知道自己这样对儿子是迁怒,但是她心里就是不喜欢这个没有如她所想是个女儿的孩子。

好在,她们这样的人家,孩子生出来都是交给奶娘照顾的,姑爷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知心和奶娘虽然都不太赞同郁娴儿的做法,但是她们也不敢强劝,此时又听到奶娘说起以前的事,知心便提醒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其实依我的看法,哪有男子都成婚了,还把妹妹摆在比妻子更高的位置上,就算是那位乐小姐,她也受不了这样的丈夫吧。”

正说着这话时,晓雾缓步走了进来,低声道:“知意姨娘给小公子绣了个肚兜,亲自送过来了,还想见见夫人。”

知心很不喜欢知意,闻言脸上就带出厌恶来:“她倒是会讨巧,你接了那肚兜,让她回去吧。”

晓雾还想说些什么,终是点了点头。

出来,就看见瘦得几乎成了个衣架子的知意在外间低头恭谨地站着,想起往日的交情,不由替她感到心酸。

知意这样的身份,从七八岁时就有人教她以后对小姐忠心、好好伺候姑爷,而姑爷又是那样好的人品,知意不会喜欢上才是奇怪。

但就是知意对姑爷的那种爱意表现得也太明显了,晓雾站在小姐的立场上想,也觉得很不舒服。

想来想去,她竟不知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错。

“姨娘,夫人还在休息,肚兜我收了,你先回去吧”,晓雾脸上带着笑,几句话皆是发自肺腑,“你好好地养一养身子,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夫人这里的人也只有晓雾都自己还留有之前的一二分情谊了,知意回给她一个笑,“谢谢你了。”

晓雾听她道谢,更觉得愧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我再去里面问一问?”

知意摇了摇头,她就知道夫人不会见她,这对她心里的那个怀疑来说,夫人若是见了她才叫遭呢。

她并不想搅弄什么风雨,因为如果她真搅什么风雨,别说夫人,就是他也不会放过自己,然而这样的境地,她总得给自己找一条活路吧。

知意离开正院,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将双手覆在小腹,总算过了三个月,夫人又不见,能直接找他去说了。

想起刚才在外间听到的知心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很好笑,跟心爱之人的妹妹,有必要非要逼他称出个谁轻谁重吗?且,他又从未曾因为那个妹妹而忽略你,何必非要占个先呢。

他有多讨好啊,只要对他的妹妹和弟弟们好,他就能用真心回报你。

再说了,当初若不是先接近了小姐,他能知道你是谁吗?得了婚约,给了身子,就觉得自己该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真是太可笑了。

知意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到前衙之后,她才知道小姐和三少爷都来了。

“小姐和三少爷都在,大人此时恐怕不方便见你”,在外当值的武恒这么说。

“小姐、三少爷亲自来给小公子贺满月了?”知意确定一般地问道。

武恒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

知意知道,明日云家那边、二少爷、赵家的舅老爷们都会来到,到时他更没时间见自己,且明天是小公子的满月宴,她一个小妾传出有孕的消息,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所以,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麻烦你去通报一声,我真的有事”,她低头恳求道。

武恒犹豫了会儿,想着这终归是大人的房里人,或许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耽误了他也担不起责任。

“那请稍等。”

武恒转身进了书房,片刻走了出来,对知意道:“大人让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知意有些猜到了这个回答,还是觉得很失望,点点头,转身走了。

武恒进来说知意姨娘求见,乐轻悠还觉得挺别扭的,幸好大哥没立时见人,又在辞典上找了两个寓意很好的字,乐轻悠便道:“已经有五个了,具体用哪个,大哥和大嫂决定吧。我也来了好一会儿了,得去看看大嫂。”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去看看小宝宝。

乐巍笑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方宴是不方便去的,而且他也不想去,“我去看看大哥这儿给咱们留的房子,顺便把咱们”,们字没说出来及时改口:“我的床铺整理一下。”

乐巍看他一眼,笑道:“那你就去整理床铺吧。”

乐轻悠也看着方宴笑:“那待会儿我把小宝宝抱出来,也让你看看。”

现在正是热夏,又没风,把小宝宝包起来从一个房间抱到另一个房间还是很可以的。

方宴能说他对小宝宝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吗?看着轻轻亮晶晶的目光,他点头道了声好。

乐巍便带着他们两人向后衙走去,绕过假山,穿过回廊,他指向东厢道:“挨着花池的那三间房是一开始就给你们三个准备的,紧挨着花池那间是轻轻的,日常都有人打扫,小宴你只要看看哪里不合心意的让人改了就是。”

方宴点头。

三人便在路口边分开,乐轻悠跟着乐巍又走过一条游廊,才到了正房所在。

外面的丫鬟一见他们过来,明显地是愣了愣,继而就有认识乐轻悠的丫鬟忙打开帘子向内回道:“夫人,大人和小姐过来了。”

乐轻悠跟在乐巍身后进到内室时,郁娴儿已经穿戴好,正靠在床边坐着,看见乐轻悠,也满面笑容的,一面让人给她搬椅子一面说好久不见了。

乐轻悠也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声招呼,没看到屋里有半点小孩子的东西,也没看到小宝宝,心里就有些好奇。

尽管大户人家都会让奶娘奶孩子,但是孩子不吃奶的时候也不跟亲娘待在一起吗?

乐巍知道她主要是想看小宝宝,等郁娴儿说了两句客套话,就道:“你歇着,我带轻轻去看看孩子。”

听见这话,郁娴儿放在薄被下的手一下子握紧了,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去吧,我让下人去给轻悠做些吃的。”

乐巍点点头,没让轻轻多看郁娴儿不自然的笑脸,让她走在前面,一起出了正房。

他们刚走,郁娴儿就摔了枕头,低声道:“我这个儿子倒成了给她生的了。”

“小姐啊”,奶娘劝道,“孩子都是跟娘亲的,您不能总这么想。”

郁娴儿没说话,将不平之气压下,接过知心递来的益母茶慢慢喝了起来。

她必须得生个女儿,要不然丈夫在京城那几个收益很高的铺子,尤其是那个如今在京城最有名的饭庄就都成了乐轻悠的嫁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