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孟家的下人早早地便开始布置家中花园,除开满了花墙的金黄色迎春,小径边也被摆上十几盆从外面购置的月季,倒也显得小小的花园花团锦簇起来。

孟夫人见女儿今天的请安时辰比往日都要早半个时辰,握着她的手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笑眯眯问道:“嫣儿这般好的精神,就为了宴请你哥哥那些同窗?”

打趣之意十分明显。

孟紫嫣设这个花会,大半是有自己女儿家的小小私心,一听母亲的话,脸上立时现出红晕,却还是嘴硬道:“母亲问的奇怪,我只是为了加强哥哥和他同窗们的交际,还能为了什么?”

“可别拉我在前面”,孟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即一身天蓝色绣纹锦衣的微胖少年挑了帘子走进内室,先向母亲行了礼,他才接着对妹妹道:“你别不是看上方宴了吧?我得劝你一句,别看他长得好,对那些想往他身边扑的女孩子可半点都不客气。你啊,趁早收了心思。”

孟紫嫣听了哥哥这一番清楚明白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没脸见人,扭着身子向母亲道:“娘,你看我哥说的什么话?我还要不要脸啦。”

孟夫人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背,看向儿子:“女孩子家脸皮薄,你说什么不能委婉点?”

孟鲤并不是嘲笑妹妹的意思,也不是跟妹妹感情不好,他在旁边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摇头道:“她要不是我亲妹子,我才懒得提醒这么些”,说着看向妹妹,“嫣儿,我说的话你可记住,别往方宴身边凑,他绝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你面子,那时才叫丢人呢。”

孟紫嫣一面恼羞成怒一面又有些不服气,那个俊美无俦言行如朗月的人可半点没有不给她面子,就忍不住哼一声道:“我的事你少管。”

孟鲤挑挑眉。

这时丫鬟过来说老爷已经让摆了饭,请夫人和少爷小姐过去。

去饭厅的路上,孟紫嫣悄悄拉住对这次花会不以为意的哥哥,低声道:“哥,你还没见过乐姑娘的长相吧,今天她来咱家玩,肯定不会戴幂离的,你先记住,她虽然年纪小小,却长得极美,你到时候见了,千万别失态啊。”

孟鲤睨她一眼,说道:“我跟你这种以貌取人的可不一样,嫣儿,你也记住,看人要先看品性的。”

孟紫嫣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了声“知道啦”,心里却想我一定要看看你见到乐姑娘那般容颜时失不失态!

一个时辰后,孟紫嫣看了眼望着人家乐姑娘半晌都转不动眼睛的哥哥,掩下笑意,咳了声道:“乐家妹妹,你和我先去后面玩。”

刻意加大的声音让孟鲤回过神,他又看了乐轻悠一眼,压下满腹狐疑,对乐巍他们三个道:“巍兄,峻兄,方宴兄,请。”

说话时,目光又忍不住地从乐轻悠身上略过。

注意到孟鲤不着痕迹地打量,乐轻悠朝他笑了笑。

“轻轻,你自去跟孟小姐向后面去”,方宴这时开口,虽是如往常一般冷冷的声音,对着乐轻悠却有一股淡淡的温度。

不想孟鲤听到这个称呼,心里又是一震,目光再次放到乐轻悠身上,孟紫嫣暗暗好笑,拉过乐轻悠的手道:“走,其他客人还没到,我先带你去尝尝我家厨娘做的水晶迎春糕。”

孟家的这个水晶迎春糕是用糯米粉做的,其间夹杂着金黄色的水晶花瓣,吃起来甜糯可口,被孟紫嫣拉着直到后院的乐轻悠吃着这糕点不错,心里那点其他客人怎么都没到的疑惑也就放了下来。

“我还叫了县里最好的戏班子呢”,孟紫嫣笑着说道,见乐轻悠吃得开心,招手又让下人上一盘糟鹅掌来,“今儿个在我家好好玩一场,对了,我还放着一壶青梅酒,是我爹从府城带来的,等会上菜了给你尝尝。”

看出方宴这个妹妹喜欢吃的东西,孟紫嫣便尽量用这些来拉拢她。

乐轻悠初时只以为孟紫嫣热情好客,待吃着聊着一会儿,也就看出来人家是自从那次在梅林一见后,就对自家三哥芳心暗许了。

“妹妹,我说一句话,可能有些让你觉得冒犯,但你一定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坏心或是嘲笑你们的心思。”刚说完一句话闲话,孟紫嫣便冒出这么一句来。

乐轻悠给这位天性热情大方的孟小姐又加上一个个性定义:特别容易跟人熟识起来,当下笑道:“孟姐姐请说。”

孟紫嫣又递了一块咸口的糕点给乐轻悠,徐徐道:“你们家不是没有长辈吗?你三个哥哥都是男子,不方便带你出门参见宴会,你的婚姻大事,他们经管起来也不会太细心,我觉得你不如先给自己找一个真心对你哥哥的嫂子。既是真心对你哥哥的,到时对你肯定会很用心,你的婚姻大事也就不必你自己费心了。再者,一个家里,有没有个女主人,差别是很大的。”

旁边一个从乐轻悠进来就前后跟在孟紫嫣身边伺候的明显是大丫鬟的也道:“乐小姐,如果不是真心拿您当朋友,我家小姐再不会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

言外之意是这样私密的为你好的话你还是不要跟别人说得好。

“我知道孟姐姐是好心,不会把这些话跟外人说的”,乐轻悠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对孟紫嫣主仆的这一唱一和也没有多大反感,毕竟她们只是拿自己当成小孩子,想通过“提点”自己拉近关系。

见这个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姑娘满眼真诚的笑意,孟紫嫣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她能促成自己和她三哥的婚事,自己以后一定会对她非常好、给她寻个四角俱全的好姻缘,也不算对不起她。

乐轻悠又听孟紫嫣好几次不明显地把话题转移到方宴身上后,才终于有下人引着其他客人携带的女眷过来了。

客人差不多到齐时,孟府专门在小花园里搭的戏台子上也响起了锣鼓声。

作为主人的孟紫嫣不得不起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乐轻悠松了口气,已经吃得半饱的她便专心看起戏来。

不过便是到了这个时空,乐轻悠也没怎么接触过戏曲这一古代娱乐方式,听了半天差点把眼睛听成个蚊香圈,那咿咿呀呀的腔调中,她根本分不清唱出来的是什么。

还不如瓦子里的说书有趣,也不知道去京城说书的庆喜表哥现如今有没有混出些名声?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耳边听到一声低笑,侧头就见来人是方宴。

方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笑问道:“想什么呢,听个戏也能神游天外?”

乐轻悠笑道:“听不懂”,又问道:“三哥,你怎么过来女眷这边了?”

“男宾就在旁边”,方宴朝乐轻悠左手边指了指,“我见只你一个人在,便过来看看。怎么不和那些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去说话?”

乐轻悠说道:“孟小姐刚陪我说了好久的话呢”,这话还没刚落下,孟紫嫣就一脸微红地带着几分歉然过来了。

来了先跟方宴施礼,声音又低又细:“乐三少爷好。”

方宴站起来,也道了声好,没多留,随即便向男宾那边去了。

乐轻悠看到孟紫嫣脸上的失望之色都能刮下好几层来,不由暗自好笑,果真跟哥哥说的一样,有方宴在,姑娘们都无暇关注他们两个。

看来,以后得先给三哥定下未婚妻,才能有机会给大哥二哥定,否则姑娘们的眼光都被她吸引走了。

不过自家大哥二哥长得也都很不错嘛,想来姑娘们的眼光就不能各异一下?

半下午时,客人相继散去,乐轻悠也跟在哥哥们身边与孟家人告辞。

孟鲤看着乐轻悠,欲言又止,想了又想,终是没问出来那句“你是不是乐青?”

他感觉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相处了两三个月的好友乐青,那么便也没有问的必要了,问出来个结果能怎么样?她给了否定的回答,自个心里肯定不好受,她若是给了肯定的回答,万一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是认定这个朋友了,至于别的什么,在一开始对上她眼中的笑意时,便都没有了。

送走乐家兄妹,孟鲤长舒一口气,虽然想得明白,心里到底有点郁郁,勉强把同窗们都送走,他便准备回房休息。

孟紫嫣跟上哥哥,笑道:“哥,乐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美?你都看呆了。”

孟鲤干笑一声,“回去忙你自己的去。”

这边,向落英巷驶去的马车里,乐轻悠也在和哥哥们说孟姑娘,因为闲话时,大哥问道:“今天总见那位孟小姐跟你坐在一起聊天,什么话让你们这么能聊?”

乐轻悠就指指方宴,笑道:“自然是三哥喽。”

其实她并不觉得孟紫嫣适合自家方宴少年,但却不妨碍她打趣一下,“孟姑娘热情大方,言谈爽朗,尤其对三哥的事特别关心。只是不知道三哥觉得她怎么样?”

闻言,乐巍和乐峻都笑了声。

方宴本微带笑意的双眸冷了冷,他看着乐轻悠,问道:“怎么,轻轻是在帮那位孟姑娘问我?”

见他有些不高兴,乐轻悠也不怵,“我只是觉得孟姑娘用心良苦,特地将我们请柬上赴约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言谈之间又特别关注三哥的事,便想跟你转达一下啊。”

之所以知道他们的请柬提前了半个时辰,还是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姑娘说话时知道的,那两个姑娘可能是经常见面的好友,一人问好友怎么比她来地还有些晚,另一人回说因孟府的花会巳时才开始,她先跟着母亲去了趟寺庙。

听到她接下来转述的两个姑娘的谈话,乐峻摇摇头,说道:“不会孟姑娘开这个花会,为的就是小宴吧?”

乐轻悠和对面的大哥二哥相视一眼,笑道:“我觉得二哥真相了。”

再侧头看坐在她旁边的方宴,才发祥他正目含怒气、沉沉地坐在那里,见她看他,他声音低沉道:“发现有姑娘对我有心,轻轻很开心吗?”

“就是开个小玩笑,三哥,你生气啦?”乐轻悠伸手拉住他握着放在膝上的手晃了晃,“别生气啦,有姑娘喜欢你,这证明你魅力非凡啊。你看,有你在,都没有多少姑娘注意大哥二哥。”

方宴扯了扯唇角,“这么说我还得以此为傲?”

乐轻悠微觉不妙,方宴好像真的很生气,从没见过对自己释放冷气的方宴,放开他的手,她忙坐到另一边二哥身边。

青少年的心理好像是很敏感的,她还是不要说话了。

方宴看着放在膝头的那只被放开的手,胸口一阵憋闷。

一旁的乐巍好笑不已,转移了话题。

乐轻悠松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要再随意打趣还处在青春期的哥哥们,免得他们“恼羞成怒”。

但一直到第二天早饭时,乐轻悠才发现,方宴这次“恼羞成怒”的时间有点长,自己夹一个小包子给他,以前都会笑着也给她夹一个的人只抬了抬眼皮,便低头继续吃饭。

好在,最后还是把她给夹过去的那个小包子吃了。

中午的饭桌上,见方宴还是对自己疏疏淡淡的,乐轻悠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等都吃过饭各自回屋午休,她轻轻地推开方宴的屋门,走了进去。

方宴正手背后斜躺在床上,一双大长腿搭在床沿上越发显得修长,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本来动作间还小心翼翼的乐轻悠放松了肩膀,脚步也随意起来,走到床边,见他虽然面上冷冷的,还是侧侧腿给她留出一个地方,她不由笑了笑,在床沿坐下来。

“三哥,你还生我的气啊?”乐轻悠手放在他膝盖上,眨着大眼睛,顶着小壳子毫不羞耻地撒娇,“好啦好啦,以后我再也不拿姑娘的事儿打趣你了,别生气啦。”

方宴将头偏向床里,唇角泄露出一丝忍不住地笑意,他看着墙壁,声音冷淡道:“你自己说的话,可要记住了。”

“嗯”,乐轻悠忙点头,看着那个弧形优美的下巴,说道:“记住了。”

心里却想,方宴少年越发别扭了。

念头还没刚在心里升起,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呼吸相接,乐轻悠只来得及注意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这双形状好看的凤目中的笑意,就觉得鼻尖儿被碰了碰,随即听到一道微哑悦耳的声音:“下次在听到你跟我说其他姑娘,便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方宴只在她鼻尖儿出蹭了蹭,已经端正地坐在床沿上,说了这么两句话,又侧头看她,“嗯?”

“好”,乐轻悠强压下刚才那一瞬间心口猛然产生的鼓动,不承认自己被眼前这个少年撩到了,站起身道:“我去做樱桃布丁。”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方宴双手撑膝,唇角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轻轻刚才,是羞得不敢看自己了吧。

不过刚才那一瞬心口的鼓动乐轻悠很快就忘了,春天万物复苏,百草丰茂,各种应季的鲜花处处盛开,她每天都有事忙,等到玫瑰大肆盛开的那段日子,她更是天天待在山庄,忙得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四月初十,一大批玫瑰膏、玫瑰露在山庄后的一个小作坊内生产了出来,乐轻悠亲自看着小厮护卫们将这些东西装上车,然后在第二天由清一押着送往京城。

三月末的时候,乐轻悠就收到了光海的莱辛,信中说了他们到京之后的事,以及在京城中央大街置办的铺面地址,另外还请小姐和少爷们给自家铺子定格名称。

乐轻悠跟哥哥们商量后,决定自家这个玫瑰铺就叫玉颜坊,第二天就给光伯回了信,走的是驿站中快马邮递,现在这个时候,光伯应该已经做好了铺子的匾额。

路上有清一大伯押送,她也很放心,看着两辆装满了玫瑰膏、玫瑰露的大马车离开村子,乐轻悠转身回了山庄。

接下来玫瑰还能再开一茬,到时只要跟往年一样,把半开的玫瑰储存到山庄下面的一个冰窖中,慢慢生产即可。

这一批生产出来的玫瑰膏、玫瑰露还各剩了二百坛在冰窖旁边的冷藏地下室中,放一年是不成问题的,而这两种玫瑰副食的价格,乐轻悠定的很高,之前运过去的两车,能卖一个月,到时再由山庄送去,既能保持不断货又能保证质量。

乐轻悠心里想这些,回去跟那个刘况走后提上来的名叫张子平的管事交代了以后再做玫瑰露时要注意的,就回房洗了个澡,吃点东西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中午,接到了刘况通过泉州驿站送过来的信件,言说他们已经买下一艘百料大船,花费一万二千银,船要现在近海试试水,在这期间,他会让两个护卫坐内航船去其他州采购特产,试水结束后便会出海。

出海前,刘况还会在来一封信。

乐轻悠看了看信末尾的日期,才此时距离刘管事发信过来已过了半个多月,那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出海了吧。

放下信,乐轻悠去后山的瓷窑中看老鲁烧瓷,遗憾的是,到现在,老鲁还没能烧出玻璃,不过烧瓷的手艺倒是大大提升了,能将白瓷烧到几乎透明的程度,只是没有玻璃那种透彻的质感。

若是刘管事能从海外贩到玻璃回来,让老鲁看看实物,说不定能够突破。

两天后不是旬休时间,三个少年却是一人背着一个书箱回了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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