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深如今十九岁,从没有动过的心因为一个姑娘动了,还被他娘担心有什么癖好,也真是有苦难言。

“我就不过去了,你回去跟母亲说,我还有公事要忙”,他揉了揉眉心,说道:“中饭也不去那边吃了,晚上会去请安的。”

小丫鬟听了有些为难。

蒋宜深皱眉道:“还不下去。”

“是”,小丫鬟忙施礼,战战兢兢后退两步,转身走了段就快跑起来。

蒋宜深面上没出现什么宽和的神情,他本就是个外热内冷之人,或许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很活泼可爱的小丫鬟,在他眼中也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不是轻轻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如果不是轻轻那样的聪慧灵透,他的心根本不会为她打开。

所以,他娘完全不用担心,他是有什么喜欢没长成的小女孩那种毛病。

中午蒋宜深随便吃了些茶点,一直到酉初才从书房出来,成业正在书房外等着,见少爷出来,忙说道:“少爷,夫人差人来问了两次了,让您忙完就过去。”

蒋宜深到正堂时,他母亲正在两个庶妹的陪同下吃茶说闲话。

“茜芝,带着茜瑶去厨房看看今天的晚饭都是什么”,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摆摆手让这两个庶女下去。

蒋茜芝如今已经是定了亲的大姑娘,行事作风与已经出嫁的蒋茜雪越发地接近,她起身福了一礼应声是,又笑着跟蒋宜深见了见礼,这才带着小她两岁的蒋茜瑶走了。

“茜芝比你小三岁,都已经定了亲事,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蒋夫人示意儿子坐在左边下首的椅子上,问道:“石夫人的三女儿我前后观察过好多遍了,真是个特别好的孩子,长相性情都没得说。”

蒋宜深强忍着不耐烦听完了,说道:“儿子的意思,早就跟母亲说过了。”

蒋夫人没有立即说话,端了茶杯揭开茶盖,才缓缓道:“前日我跟你爹提了,你爹不大同意。乐家的女孩儿是丧母之女,且她的出身……”

“母亲”,蒋宜深打断了母亲的话,他知道母亲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娶轻轻为妾一类的说法罢了,而那些话,他只听就觉得侮辱了她,“我不想同父亲一般,娶那么多女人,到后来哪一个都对不起。”

“你”,蒋夫人将茶杯喀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责备的话语在看到儿子坚定的眼神时便有些说不出来,“你决定了只娶乐家女?”

“是的”,蒋宜深说道。

蒋夫人想了想,道:“既然你意已决,娘自当去托个中间人问一问,如若他们家也同意,那么我们两家便都遣了官媒,定下婚事。”

蒋宜深没料到母亲会答应地这么突然,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他看母亲并不像是糊弄他的意思,这才点点头,拱拳施礼道:“有劳母亲为儿子操心了。”

蒋夫人摆摆手,让儿子出去,看着大少爷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这边的一个上等仆妇才低声问道:“夫人,这,真要给咱们大少爷聘那样人家的女孩啊。”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蒋夫人说道,“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以后的人生是他的,我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能再三地逼迫他?况且……”

说到这儿,蒋夫人沉吟了一瞬,笑道:“仔细想想,乐家那个女孩,身家也不是那么差。”

“农户人家的,还是爹娘都没有的”,仆妇苦着脸道:“怎么想都配不上咱们大少爷的身份。”

“好了,你别在这儿嘟嘟囔囔的”,蒋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手,“我记得左通政的夫人是仙泉县那个县令的表姐,咱们到她那儿走走去。”

说着伸出手,大丫鬟立即上前来扶住了,仆妇也不敢多说,低头在后面跟着。

蒋夫人心里其实也不那么痛快,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给儿子挑选一个处处都合心意的媳妇?但她只有那么一个命根子,为着这事儿她也软硬手段都使过了,可那儿子还跟个硬石头似的,她还能怎么着?

总不能瞒着儿子给他定了什么亲事吧,那样可真是既让人看了笑话又害了别的姑娘一辈子。

乐家的那个小丫头,她见过,长得是极好的,她那三个哥哥,也都是人中俊杰,儿子娶她,日后未必会比娶什么高门贵女差。

三天后的晚上,仙泉县这边,于夫人就接到了京里表姐的信,这位表姐是她们一众姐妹如今过得最好的,谁也没想到她当初挑的那个地无一垄的由个寡母一针一线供出来的举人,会这么有出息,入仕短短六年时间,就已经奔到了正四品京官之职还颇受今上信重?

于夫人在闺中时和这位表姐交情一般,对于人家现在过得那么好只是有点淡淡地感叹,感叹过后就想着不年不节的表姐给她写什么信?

难不成是老家有什么事?

打开看过,于夫人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

于县令正在旁边的灯下看书,听到夫人把信纸抖得哗哗响,就问道:“什么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蒋家,蒋家欺人太甚”,于夫人把信纸一团,站起来道:“看不上我们女儿就罢了,想娶另一小户女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让我做个中间人上门去问一问女方的意愿。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脸?”

于县令皱着眉听完了,说道:“不就是件儿女亲事吗?你去问一问又能怎么?”

“小小农户之家,怎配我登门?”于夫人依旧满脸怒气,“他们蒋家不怕自降身份,可别拉着别人呀。”

“为这么一点小事得罪人,你觉得值得吗?”于县令沉着脸色问道。

于夫人不说话了,半晌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顺顺气,道:“表姐说蒋夫人那边也给他们蒋家一个三服以外的族亲说过了,到时人来找我,我跟着去看看就是。”

乐轻悠接到蒋宜深的信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云舅舅的举动,不止是她,乐巍和方宴也都敏感地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云舅舅此举不妥。

至于乐峻,是他们在家谈及此事时才回过味儿来的,当晚,商议出办法的兄妹四人就让云家的商队送了封信到襄州城云府去。

这天,乐轻悠和哥哥们刚从县学回来,转过巷子就看到了停在他们家门口的马车以及正从上面下来的云诏。

“舅舅”。

“云舅舅”。

听到声音,云诏转过头来,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这是才下学?那可巧了,舅舅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

算着信送出去的时间,乐巍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舅舅,四天前我们给你送了一封信去,您收到没有?”

“收到了”,云诏拍了拍大毛披风下的衣袖,“正好在路上碰见的,走,回家说。”

一行人进了家门,乐轻悠先到厨房,端了一托盘热茶热点去客厅前,对草儿说:“客厅不用再送东西过去了,你就在这里给刘大娘帮忙。”

到院子里看见夜平,还未等她开口,夜平就笑道:“小姐放心,我在这边儿看着呢。”

乐轻悠笑笑,她进客厅时,云诏正在说:“我一开始也担心此事会犯忌讳,不过仔细一想,我这好事也是替皇上做的啊,再说这年月,可怜人实在是太多,我这心里也是不忍。”

乐轻悠轻手轻脚地给他们手边放上茶水糕点,这时就听乐巍道:“舅舅的心是好的,想的也是对的,但您为什么不在降价赠衣施粥时,挂上皇家的名号呢?”

云诏对小外甥女笑了笑,端起茶水送到鼻端下嗅了嗅,才道:“那样岂不是显得太谄媚了?虽然舅舅很想改换门庭,但这么谄媚的做法,实在不好看啊。”

乐巍听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云舅舅,您只怕谄媚,就不怕皇家疑心您在朝廷之前买好吗?”见大哥不好多说,乐峻说道:“是,富贵人家为求个心稳,施粥赠药给穷苦人的不在少数,但他们能做的,都只限于一地。而如今,云家的羽绒成衣铺遍布大周二十三个州,一律的降价赠衣施粥,若被人传出百姓只知云家而不知皇家的话,该是何等大罪?”

利弊那信里也写得很清楚,云诏看时没觉得什么,这时听乐峻如此一说,冷汗直沿着后脖颈往下淌。

“我啊,真是老了”,云诏放下茶杯,急忙站起身,“我这就让人再给各州的铺子送信去,就按照你们信上写得办。”

“舅舅莫急”,乐巍叫住道,“这里有云家的商队,送信出去应该会很快的,您让管事把人叫来,吩咐一声就是。”

云诏捎敛急色,暗想就自己这政治头脑,还是不要想着改换门庭入什么仕途的好,一些事还不如小小年纪的外甥看得明白。

神色平静下来,云诏才出去叫了管事进来。

等待商队那些人过来这段时间,云诏在三个外甥的帮忙下写了二十多封信,等看着个人带着信走了,他才狠狠松下一口气,有心情说说家里的生意。

看着谈吐有致的外甥,云诏想,就算裘氏这次生下的真是个儿子,他也得把阿巍认到膝下。

这孩子的头脑,比他可强太多了。

正说着话,一身灰衣的夜与来到客厅门口,远远地,他便拱拳施礼,随即递出手上的一封信:“小姐,您的信。”

因为看出夜与比较喜欢拳脚,乐轻悠就把他送到了城北的一家武行,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却看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乐轻悠出来接过了信,一面问道:“谁给你的?”

问话时一看到信封上有好几个驿站的戳以及寄信人的名字,她便笑道:“原来是蒋大哥的信,你怎么知道驿站会有我的信?”

夜与的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不过他马上恢复了,道:“我偶尔会去看看,今天凑巧。”

乐轻悠也只是随意疑问,闻言不在意地让他下去,转身拆开信封回到座位上,方宴本来在她右手边坐着的,此时起身,问道:“蒋大哥有什么事?”

问得轻松自然,心里却是警铃大作,蒋宜深一般写信都是写大哥乐巍收的,如今怎么换成了给轻轻?

“好像也没什么事”,乐轻悠看着,脸色却突然凝重下来,“蒋大哥在信里说,皇上因为云家之前降价赠衣的举措,已经显出忌惮之意了。”

她说着,把信纸递给离她最近的方宴。

乐巍、乐峻以及云诏在听见此话时,忙起身过来,围在方宴周围,一起看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沉寂在空气中流淌。

云诏的脸色灰败至极,“没想到,这么一点事,竟已被皇上记下了。”

“上位者就是如此”,方宴平平淡淡地折好信纸,正想放到一边,一只小手就伸过来把信纸接走了,他看着小丫头笑了笑,跟着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

云诏此时已经想到历史中那些被抄家灭族的豪富了,而他一直在这方面都是很小心的,谁知道还是一个不慎惹了上位者不喜。

听到方宴的话,他忙抬起头:“什么?”

方宴转身坐下,才看到小丫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火折子,正在烧其中那张记载了皇帝所言的一张信纸呢。

心里不由得酸了酸,她可是越长大越知道替别人考虑了。

“云舅舅只要能舍得家财,不仅能消除被皇家忌惮这一隐忧,说不定还能得到您一直想得到的,比如一个虚有其名的爵位什么的”,方宴淡淡地说道。

云诏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乐巍沉默片刻,说道:“既已在皇帝那挂了号,小宴所言,是最为稳妥的方法,舅舅……”

云诏抬起手,声音略带沙哑,“我知道,只是家里的财富,是先人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却都被我给……我明白,若是万千家财能换得家人平安,或是像小宴说的转换门庭,那也是值得的。”

“舅舅不用觉得愧对先人”,乐巍只片刻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关节节,“云家真正的财富,是来财富的路子,不是那些堆积在库房中的银钱珠宝。舅舅马上亲自上京,直接去户部,说要给国库捐银,为咱们大周平东北出一份力。这样大的事御史必会上表,舅舅肯定会得到奖赏,日后好好运作,赚的钱未必不能更多。”

云诏点头,笑道:“阿巍说得对。”

于是随便吃了点中饭,云诏就又带着人上京去了,乐峻还给小舅写了一封信,让云舅舅路过扬州时交给小舅,是让小舅给云舅舅介绍一个他在京的朋友的。

毕竟在帝都,还是有人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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