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宴默默过来,将那些兔子都放到厨屋棚子下的地上。
乐峻蹲下来,挑了只五六斤重的兔子,便提着到厨屋棚子向北面那一口,那里有一个水缸,他要宰兔子。
“方宴,你领着我妹妹看着灶里的火”,将刀在兔子脖子处比划了比划,乐峻扭头,对方宴交代,“别让她看见这些。”
方宴点点头,就牵住乐轻悠的小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生硬的亲切,“轻轻,我们去烧火。”
其实是个大人却被两个小孩子处处照顾的乐轻悠不得不乖乖点头,免得她的“不懂事”又让哥哥担心。
被方宴拉着蹲在灶前看火,乐轻悠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见乐峻已是相当熟练的处理那只兔子,她不得不感叹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并在心里做下决定,以后换她来照顾这个小哥哥。
注意到乐轻悠转头,方宴忙抬手板正她的脑袋,绞尽脑汁指着灶膛里的火哄她玩:“你看,这个火苗像什么?”
乐轻悠看他一眼,默默让灶里添柴。
方宴顿时有些窘迫:小孩子不是都对无聊的东西很感兴趣吗?
乐峻将兔子切成山楂果大小的肉块时,锅里的水已经开了,他看方宴做什么都没有妨碍的样子,想着他伤得不重,就对他道:“方宴,屋门口是我家的洗脸盆,你舀些开水,再用凉水兑成温水,给我妹妹洗洗脸,然后再舀水给让她洗脚。”
别看家里很穷,拾柴又费劲,在让妹妹生活得舒适这点上,乐峻可是从来不含糊的。
方宴听了这一串吩咐,本能地便腾起一股怒火,从小到大,谁能吩咐他做事?不过低头看到弯着一双明亮大眼看着他的小女孩,那点火便遇春雨一般滋的熄灭了。
他不吭一声地起身去那立在茅草屋门口的木盆,乐轻悠笑着朝他背影说了句:“谢谢方宴哥哥”。
说实话,走这一路,乐轻悠是很想洗洗脸洗洗脚放松一下的,只是她现在这个小个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忍着给小哥哥添麻烦罢了。
却没想到小哥哥一面忙着给大家做吃的,一面还不忘顾着她。
正因为乐轻悠内里是个大人,而小哥哥只不过一个才刚十二岁的小孩子,她才更觉得心口发暖,因此笑得也更显甜软。
方宴拿了木盆,看到乐轻悠笑得露出一嘴白嫩嫩的小米牙,甜甜糯糯的样子竟让他的脚步踉跄一下。
也不知道比起糯米粽子来,她们谁更好吃?
方宴还是不露声色地来到简陋的灶台边,拿了边上的木瓢舀水到盆中,然后又转身去水瓮边加凉水,十分耐心地试好了水温,才端着放到乐轻悠面前。
乐峻剁着兔子,还不忘注意这边,见方宴没有亲自给妹妹洗脸的意思,他也没多说,而是对乐轻悠道:“以前哥哥教过轻轻怎么洗脸,轻轻还记得吗?”
乐轻悠点头,“记得,哥哥,我会洗,你看着手,别被刀切到了。”
乐峻顿时笑开花,挥了挥手里的刀:“哥哥注意着呢,轻轻快洗脸,等你收拾好了,兔子肉就能吃了。”
“洗吧”,方宴提醒乐轻悠,语气虽不免僵硬,乐轻悠却也听得出来其中的关心,她摊手撩了撩盆里的水,仰着头再次对这个负伤却依旧耐心给她打水的人笑笑。
方宴很快撇开目光,却没有发觉,自己目光中出现的柔和笑意,此时他只觉得,这个小女孩特别讨人喜欢。
比继母生的那个女孩,甚至是京里好些小女孩都讨喜上千百万倍。
受这么多苦到这一地步,遇到这个小女孩,或许是他到现在为止的唯一收获吧。
乐轻悠挥着小手给自己洗好脸,乐峻那边已经把兔肉块全都投到一个瓦罐中,放进去几颗山楂,并盖上盖子煮了起来。
做好这些,乐峻就回屋里拿出来用一块麻布剪成的帕子出来,因为已经用了很久,这块麻布帕子很是松软,擦在乐轻悠白皙柔嫩的脸上没给她带来半分不适。
乐峻蹲着给妹妹擦好脸,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竹节做成的小盒子打开,挖出一点带着淡淡香味和几分异味的膏体涂在乐轻悠脸上搓了搓。
乐轻悠很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不过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很多,每次给她洗过脸,小哥哥都要给她用香脂搓脸,好些次小乐轻悠不愿意,小哥哥都哄她:“轻轻乖,不搓脸风一吹,就成老树皮了。”
乐轻悠便没问小哥哥这搓的是什么,仔细回想,才发现,以前乐老二在时,他们的娘亲给他们兄妹都要抹这个的。
因此和村里的好些孩子不同,乐峻和乐轻悠的脸从没有在春秋时候皴过。
而乐父乐母先后过世后,乐峻就不再讲究这些,但对妹妹,却一点都不含糊,这盒香膏,是他捡了一个冬天的柴才在镇上的铺子里换来的,每天早晨给妹妹洗过脸,他都会挖一点给妹妹搓脸。
乐轻悠低头看那个竹盒子,香脂已经见底了,尽管乐峻用得很省,这也大半年过去,该用完了。
乐轻悠暗叹一口气,就是这么一盒小小的还带着些异味的劣质香脂,却是哥哥他一个冬天的劳动。
用自己的所学所知让这个家不再如此艰难的念头再次强烈起来。
至于说富家发财之类,乐轻悠现在根本不敢想,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凭她和哥哥两个小孩子,越是拥有太多好东西,只怕生活才越会艰难。
现下只要能改善她和哥哥的生存环境便好,其他的,总要等哥哥长大了再说。
“轻轻在想什么呢?”乐峻的话将乐轻悠从思绪中拉回,她才发现,这时哥哥已经给她脱掉了小鞋子,将她的双脚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看着既当洗脸盆又当洗脚盆的木盆,乐轻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过心里却是半点嫌弃都没有,因着刚才的想法,她笑着对乐峻道:“哥哥,咱们明天用兔子给村里的豆奶奶换一只小母鸡吧。”
乐峻低头给她洗着脚,笑道:“轻轻想吃鸡肉了?那哥哥明天一早就去找都奶奶换。”
“不是”,乐轻悠忙摆手,“我们养着小母鸡,就能天天吃鸡蛋了。”
虽然心思很成熟,现在乐轻悠也只能将想做的事用天真简单的话语表达出来,却没想到,她用成熟语气说着话时的认真模样,看得乐峻既心酸又想笑。
“好吧,咱们喂鸡,然后天天吃鸡蛋”,乐峻笑道,他又怎么不知道喂鸡攒鸡蛋是给妹妹添辅食增加家里收入的好办法,然而太穷,根本养不起来啊。
况且,他每天都忙于给他们两个找口粮,还要照顾妹妹,又哪有空给鸡找吃的,让鸡自己去山里跑吧,不出两天就被村里那些爱欺负他们兄妹的熊孩子给抓吃了。
有这种种顾虑,乐峻就想着,将鸡关在家里养,能喂几天是几天,饿死了正好给妹妹炖吃了。
正想着如何由一只鸡发展出多只鸡,去山上找些适合青贮草料的乐轻悠,根本没想到对面给她洗脚的哥哥,正想的是将那只注定饿死的鸡是给妹妹清炖了吃还吃裹上泥烧着吃。